“好久不见了,泪。”
宫本总司再度出现在月牙泪面前时,月牙泪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反而只是挥手示意,令鬼夜丸、风间始分至两旁。
平淡的问候,是诉不尽的无奈。月牙泪避开了宫本总司的目光,说道:“抱歉,总司,是流主亲令,处决叛徒。”
宫本总司环视三人,发现风间始,眉头微微一皱,心中却已有成算,抬起手来了,凝指成剑,说道:“既然这样,来吧。”
“始!”
风间始听到鬼夜丸令下,率先攻向宫本总司,而宫本总司以指成剑,单手应战,进退之间,挥洒自如。风间始虽势猛如虎,却未能伤及宫本总司分毫,鬼夜丸见久取不下,随即加入战局。月牙泪见状,取下有些遮挡视线的兜帽,取出龙牙,攻向宫本总司。月牙泪式式追魂,然而宫本总司却紧守防线,无意强攻。一个躲闪不及,凌厉刀锋从他面颊上掠过,宫本总司的脸被划伤,他却只是微微一叹:“你又更上一层了。”
月牙泪默然片刻,方才回应:“……如同你不断精进。”
宫本总司似乎是笑了起来:“这让我忆起过去,互相切磋砥砺的日子。”
月牙泪再度沉默。
他又何尝不怀念那段日子?
若是此时宫本总司不说,月牙泪倒是险些忘记了,年少的宫本总司年轻气盛,也曾想过寻得一把利刃,去试遍天下最快的剑。
但是月牙泪最怀念的,却是更早更早的岁月。
樱花绽放的春日灿烂又短促,但却有着盛大的祭典和烟火大会。他和友人曾在那祭典上慢慢地走,那个时候的他们谁都不必是,可以短暂又短暂地忘却西剑流,忘却自己的身份,忘却渺渺茫茫的未来。
当时的黛香寻来面具将自己的脸遮住大半,让自己的身影也跟着融合在人群中,就好像是投入茫茫大海中的那么几滴雨水,很快便在跌宕的波涛中消散,被推举被裹挟着前行就好。
而伊织在这个时候兴致总会好些,即便是踩着木屐也步伐轻盈,走得飞快,直到祭典将近尾声,她才舍得远离人群,寻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坡远远地去观赏烟火。她亦吵着要与赤羽信之介和宫本总司拼酒,清酒一杯一杯地倒进杯子里,又咽进喉咙里,伊织却始终不见醉态,面颊微红,那一双眸子却越来越亮,直到月牙泪站在远处,看见她甩开脚下有些碍事的木屐,赤着脚踩着柔软的春草,他这才知道她醉了。
醉了的伊织像一片羽毛。
灵魂轻飘飘地飞出缠绕着她肉身的那些禁锢。
而直到很多年很多年后宫本总司出走的那个春日,月牙泪与天宫伊织再见面。他们两人对坐饮酒,闲谈这几年的近况。那时候的天宫伊织还是如以前一样,一杯接一杯地饮着清酒,直到有风吹来,一瓣樱花就落进了杯中。月牙泪便将花瓣连同所剩无几的残酒一并泼出,抬起眼,他便看见伊织带着淡淡的笑向着这边望来。
于是,月牙泪突然忆起多年以前的事情来。
他回想起多年前盛放的烟火光芒之下映照的他们,那时的赤羽信之介将有些繁复的发冠拆开,披散着发,摇着扇驱散面上的酒气,说总司,伊织醉了,但我还没醉,我们再喝上一杯。
接着,他又朝着不远处的月牙泪看去,问你在那边做什么,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喝酒?于是,月牙泪就冲着他们远远地抛去一个难得的笑容来,说祭典上买回来的东西太多,我们带回去会被祭司大人批评的,不如偷偷找棵树埋起来,等过了十年八年,我们偷偷拿出来。
已经好多个十年过去了。
故友相逢,却称敌手。
这时候的月牙泪难得沉默,莫名想起自己刚到中原来的那一日,黛香和他坐在酒馆角落,望见几个逸兴遄飞的少年儿郎,举着酒杯击节高歌,唱着中原人的诗与歌。
“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
黛香长舒一口气,敲着桌面,把剩下的诗轻轻唱出来:“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着金鞭*。”
而如今,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月牙泪叹道:“回不去了。”
风静、心沉。月牙泪杀式再起,刀如旋风,然而,宫本总司沉着依然,手法异改,忽而之间,他竟然一把制住风间始,将其带离。
“始!可恶啊。”鬼夜丸急呼一声,忙与月牙泪急追,却反而被结界挡住,他眉头一皱,说道,“这是……是结界!”
月牙泪收起龙牙:“……先回西剑流吧。”
“可是……”
见鬼夜丸还要说些什么,月牙泪却摇了摇头,解释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结界不破,做什么都是徒劳。”
“我明白了。”
鬼夜丸一点头,和月牙泪离开了。
剑无极尚未醒来,在他床榻前打坐调息的黛香却猛地睁开了眼睛,她抬手,用手帕抹了一把汗涔涔的额头,垂眼看向尚且昏迷不醒的剑无极,不由得叹了口气。
“女侠,剑大侠他怎么样了?”郭筝从房间门口探出头来,问道,“他的伤势已有所好转,为何却不见他醒来?”
黛香闻言,便又叹了一口气,这才回应道:“他不醒,是因为我不想让他醒来。”
郭筝愣了一下,讷讷地吐出一个音节来:“……啊?”
黛香见他这副愣怔模样,便知他未能理解自己行为的深意,只得说道:“我游历中原之时,曾听闻一个传说——有一名少年剑客,被一门派害得家破人亡,那门派之中有一宗师不忍这孩子流离失所,竟然叛逃宗门,带着那少年远走高飞,收他为徒,传他剑法。多年之后,那位宗师的故友对这位宗师下了格杀令,前来取他性命。而与此同时,这位宗师在江湖之中的宿敌也对他下了生死战约。若这宗师未来必死无疑,郭小少侠,我且问你……”
“如若是你,你是这少侠,而且江湖之中,只有你师尊的宿敌之剑能为你师尊复仇,那他的剑法,你是学还是不学?”
郭筝听罢,目光微动,先是嗫嚅,可半晌过后,竟掷地有声地给出一个令黛香意想不到的答案来。
“那我便行遍江湖,去寻那快得过他的剑的法子!向仇敌低头,认贼作父,我郭筝办不到!再说,这天下之大……”
“我怎会寻不到一柄快剑!”
黛香愣了一下,一时竟没有想到什么回应的话来。良久,她才重新转向昏迷不醒的剑无极,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
“你听到了吗,剑无极。我也希望,你有朝一日,会找到一柄属于你的快剑。所以,待得下一次我再来看你的时候……”
“我会为你铸另一把剑。”
黛香离开灵界范围后,便又转道折去了中苗边界的神蛊峰做最后的确认。她到来时,正好见得任飘渺独坐,而假扮成神蛊温皇的千雪孤鸣来到,衣袂飘飘地跃入结界之内,还故作翩然地一甩衣袖。见了黛香,千雪孤鸣冲着她挑了挑眉稍,笑了起来。
这表情若是出现在那位丰神俊逸的小王爷身上,黛香倒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偏偏此时千雪孤鸣用着的是神蛊温皇的脸,那勾着唇角的暧昧一笑便凭空多了丝轻浮之意。
于是,黛香翻了个白眼。
见黛香不搭理他,千雪孤鸣立刻转向任飘渺,说道:“喂喂,为了你们两个的计划,我冒险深入虎穴,差点送命,你却这般闲情逸致。不知该说你们对我太有信心,还是我误交损友,又或者是被你这个好皮相的女人蛊惑!”
任飘渺端起了一盏茶,悠然地喝了一口后,和黛香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反问道:“可是你这不就安然地回来了吗?”
千雪孤鸣瞪了他一眼,却还是走到了石桌旁边坐了下去:“是是是,一切都是托你们两个的福,这样说你总满意了吧?”
黛香不愿搭理他,倒是任飘渺抬了抬眼,问道:“西剑流一行,你有什么收获?这计划,我们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千雪孤鸣听了这话,取出协议书丢了过去:“拿去。”
任飘渺接过,匆匆一眼扫过,便轻声嗤笑了出来,说道:“开出这种条件,西剑流果然奸诈……你踩我做什么?”
千雪孤鸣朝着黛香努了努嘴,说道:“我们黛香还在这里呢,说话的时候注意一点。再说了,这样不是正合你意?”
“毕竟对任飘渺这个人来说呢,游戏若是太过单调,那就不好玩了,你说是不是,任飘渺?”黛香瞪了他一眼,说道,“不过,西剑流的条件越是苛刻,对我、也对你们要做的事情越有利。如果一切真的如你所期待的进展,到最后逼得史藏二人联手,并且黑白郎君成功恢复,最终才能阻止炎魔即将做出的一切……喂,千雪王爷,你这是什么眼神?”
千雪孤鸣神色复杂地将目光在黛香和任飘渺之间扫过,说道:“我该说你们两个是一路人吗?一个狠得下心对付自己的朋友、同僚、后辈,啊还有抚养你长大的师长,一个竟然倒戈暗算自己的朋友……我先说好,任飘渺,我会帮你是因为我们的交情,所以我才不过问你的意图,但现在你竟然连他的事情都拿来利用,我实在无法认同。”
任飘渺摇了摇头,说道:“那件事情只是我的推测。”
千雪孤鸣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说道:“就算是推测,也总要有依据,更何况,万一事情真如你所推测,那我们还对得起他吗?”
“我自有分寸。”
“你不怕他到时怒潮袭天吗?”
听到千雪孤鸣这样说,黛香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说道:“对嘛,就是怕,才更要做,因为到时候,藏镜人的怒火只会袭向西剑流。”
千雪孤鸣听罢,叹了口气,说道:“唉,我真是说不过你们两个,风云碑之事完结之后,任飘渺你自己去处理和藏仔之间的事情吧。至于你……”
千雪孤鸣的话没说完,他只是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黛香一眼,起身离去了。于是,神蛊峰之内便只剩下了任飘渺和黛香两人。他们相对而坐沉默半晌,黛香才忽而开口,说道:“放心吧,他活得好好。”
任飘渺轻轻一挑眉,颇有些讶异地说道:“这样的话,你不应当对你的故友宫本总司说起吗?对我……莫不是太不合适了些。”
黛香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说道:“神蛊峰下的地方我不便再去。那里已是泪和总司对决之地,我的出现,只会干扰他们二人。而且,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任飘渺不言,只是待她继续讲下去。于是,黛香只得继续说下去:“我在剑无极暂寄之处结识了一个少年,我将剑无极的未来讲给了那少年听。他给了我另外一种不同的答案。我不禁在想,我是不是也本可以找到另外一种办法终结西剑流未来要面临的一切……”
黛香话音顿了顿,垂下眼去,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只为他们今日的对谈作结:“总之,我会再为他铸新的剑。到最后,不管总司是死是活,他又要如何去做,都交由他本人决定。”
任飘渺啧了一声,似乎在笑:“凭他的资质嘛……哈。”
*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着金鞭:出自李白《流夜郎赠辛判官》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出自柳永《少年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