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香折返回灵界附近那个村子的时候,才发现周围静悄悄的,竟没了多少人,偶有几个村民见了她这个陌生来客,也不像之前那样热情招呼,而是一缩脖子就躲回了屋子里。
黛香见此情形,却也只是耸了耸肩,不甚在意,脚步一转,照例朝着郭筝家走去了。
“女侠,唉,你有所不知,还不是这西剑流闹的?”黛香一来,郭筝就跟她抱怨起来,“村里的人本以为灵界隐居避世已久,不会有什么麻烦。但是谁知道西剑流竟到了灵界来抓人,所以,村里人害怕,就都躲起来了。”
黛香已然习惯了她次次来,郭筝就次次给她控诉西剑流的罪行,这次她也只是叹了口气,便脸不红心不跳地顺着他的话胡扯下去:“自然要小心些。听说这次西剑流要抓的只是个无辜的小姑娘呢!对了,剑无极最近如何了?还好吗?”
“啊,他很好!”郭筝连忙热切地说道,“就是一直昏迷不醒,我也很担心他……女侠,你要去看看他吗?”
黛香来此就是为了看一眼剑无极。如今月牙泪按着命令,必须要去杀死宫本总司,她虽不知最终的胜负生死,她却总能想起宫本总司对她的嘱托。
“剑无极虽是我的弟子,可他于无极剑法一事上并无太多天资,反倒是任飘渺的飘渺剑法更适合他。但任飘渺为人……你想来也略知一二。可你也应当知道,我当初只是为了带他离开东瀛,从未想过再收一个弟子。他若是有心想要学剑,本就应当学习最适合他的。”
当时黛香听罢,好悬没对着宫本总司大骂,说他根本不懂如何当一个老师,根本不懂剑无极这孩子想要什么,说他无论何时都只知道逃避,面对西剑流是这样,面对剑无极如今也是这样。
然而,此时的黛香在剑无极面前半跪下来,看着这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她在忽然之间像是有些理解宫本总司了。
虽然只有一点点。
当年的宫本总司带着剑无极离开东剑道那滔天的火海,带他远赴中原,可是他却无法找到一把杀人的剑送给这个孩子。
宫本总司的无极剑法,本就是一把逆刃。
但任飘渺的无双可以。
也许打从宫本总司结识任飘渺以后,这家伙就怀揣着死意,他也许会死于西剑流的格杀令下,也许也会死于一柄穿胸而过的剑。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要把那把杀人的剑送给剑无极。
至于剑无极最终的选择,还是交托给那个孩子自己。
只是这一点点,便足够让黛香眼底发酸,生出泪意来。
但是黛香没有再多想什么,她握住剑无极的手腕,将这个孩子又扯进梦中的湖泊当中去。
剑无极又梦见了那青碧色的湖。湖心中的女人看着他,在他眉心一点,就又一次将他推进了深重的黑暗当中去。
他在这黑暗中望见凤蝶幻影,凤蝶胸前有着一道被血洇染开的伤疤,她泪眼朦胧,颤抖着声音质问道:“剑无极,你为什么下得了心杀我?你明明说你会安全回来,为什么你没有?是谁说他会冷静?剑无极,我恨你!”
剑无极还没等说话,属于风间始的幻影也出现了,他的弟弟同样诘问着、祈求着:“兄长,为什么要抛下我?我的心好痛啊。”
剑无极无言以对,抱着脑袋缓缓蹲下身去:“……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们不要逼我,你们不要逼我!”
然而,就在这时,任飘渺缓缓走来,负剑而立:“这种无能无助又痛苦的哀嚎真是世上最美妙的乐章,你认为呢,剑无极?”
剑无极朝着任飘渺怒目而视:“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害我?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你到底是谁啊!”
任飘渺却只是微微挑起眉梢,轻飘飘地说道:“我是谁?记住这永远不能忘的名字,秋水浮萍任飘渺。我的人头在此,有办法便来吧。”
不断受到打击的剑无极被逼的疯狂,疯狂之中竟然进入无我状态化出灵属之器,杀招一出竟是——
“剑一·破!”
然而,眼看着剑光飞掠而来,任飘渺却只是抚扇冷笑一声,说道:“哼,真不亏我的教导。”
羽扇之中气劲击中剑无极,剑无极胸前被重重一击,口吐鲜血昏了过去。任飘渺冷笑一声,说道:“这才称的上飘渺剑法第一式,剑一·破。”
西剑流外树林要道中,所有人员已经到齐,月牙泪这才迈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上前来,鬼夜丸见状,问道:“亲爱的月牙大人,不知道有何吩咐?”
“你们随我前往处决宫本总司。”
听到月牙泪这样回答,鬼夜丸不由得低声吃吃笑了起来,说道:“月牙大人最后还是选择牺牲朋友保住手足吗?”
月牙泪不语,他分明是在向前而行,却忆起了过去。
“总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
“那你可有考虑过后果?”
宫本总司沉默。
他不是没有想过留在西剑流,安然接受被入灵的命运,至于剑无极,便让伊织带走。或者是他在这即将航行的渡船上向伊织伸出手,说我们一起走吧,你来当这浩大天地间最独一无二的樱吹雪。
可不管是生与死,他都没有拖上伊织的勇气。于是,他只能在半晌过后,嗫嚅着说:“就算是为了伊织,我也要成为这个叛徒。”
月牙泪微微一怔,有些无奈地问道:“你……那伊织与赤羽要怎么办?你不打算向他们说对吧?你有想过这件事情会为他们带来什么样的打击吗?”
宫本总司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问道:“现在我顾虑不了那么多,泪,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代替我守护伊织?”
“别说了,伊织的心里只有你,你不该将她推向别人。而且,你也应当知道我的感情到底属于的是谁,不是吗?”
于是,宫本总司又一次沉默下来。
他想到多年以前,还只是十六岁的黛香。黛香到西剑流来的日子比他们都要晚些,加之年岁偏小,大家都更愿意将她当小妹看待。
十六岁的黛香开始长高,像一株随风摇曳绽开花瓣的喜林草,那时候西剑流当中便常有少年暗暗赞她姿容绝艳,更何况当年的伊织作为祭司大人的弟子,时常深居简出,但黛香却不必受这些束缚,是以常常会有人在校场上看她练刀。
校场之中的木桩被施了咒术,轻易不会被攻破,但偏偏她刀诀与幻术齐齐落下,足尖又轻盈地像是一只蝴蝶,几声铿锵的撞击声响过,校场中的木桩竟是也能被她拦腰截断。
于是,在黛香十八岁那年,开始有人给她偷偷递来暧昧缠绵的情诗。然而,黛香读了那些信函,却也只是笑,信手将它们丢到烛火下,火舌将那些信纸炙烤得蜷曲焦黑,最后一点点将那些情谊吞噬成淡淡的灰烬。
可她只是笑着问,说泪,你看,这样会不会更亮一些?
月牙泪不讲话,只是沉默着擦拭手中的短刃。烛火的光影落在他右眼那道纵深的疤痕上,忽明忽灭。当日的宫本总司习刀回来,恰好见到黛香似乎是想要伸手,抚摸他面上那道疤痕,却被月牙泪躲开了。
第二日,月牙泪便戴上了眼罩,挡住了那只失明的眼。
作为月牙泪的朋友,当时的宫本总司只知道,月牙泪曾喜欢过那个叫黛香的小姑娘,可如今仔细想来,十八岁的黛香似乎也有那么一段时间,曾对月牙泪抱有复杂的情感。
宫本总司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月牙泪打破了沉默:“为了你,我会守护伊织,成为她的私人护卫。”
宫本总司微微一叹:“……泪。”
这是月牙泪最大的让步。
后来的月牙泪当真给伊织当了私人护卫,当时黛香忙着名古屋的事,他一直也没找到过时机解释,他本想等着黛香回来向她说明,可等着等着,却等来了自己的父亲。
他的母亲去世了——在月牙岚出生后,他的母亲身体状况就大不如前,加上父亲的常年猜忌和冷待,母亲像是一支被架到火上的烛,日复一日地煎熬着,直到如今,终于落尽了最后一滴苦涩的蜡泪。
而跟他叙说这件事的父亲似乎也在一夜之间老去,像一棵枯槁的树,被西剑流庭院里穿堂而过的风一吹,便会被吹散。
月牙泪本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他父亲沙哑着声音,再度提起了当年他回家休养时要安排给他的亲事。那个姑娘娇美可人,温柔小意。仍旧是那样的陈词滥调,听得月牙泪徘徊在发作的边缘。
他清楚父亲究竟为何旧事重提,母亲去后,他这样迅速的衰老下来,像是一团快要熄灭的火,又怎能不担心在自己走后,他这个做哥哥的,会欺负到月牙岚身上?
哪怕母亲几乎拼死诞下第二个孩子、哪怕母亲苦熬了一辈子黯然离去,他的父亲却始终不相信他的母亲,只因为他并没有一双属于月牙家族的耳朵。
“我不愿意回去,更不愿意娶妻。”月牙泪这样说着,将自己的脊背挺得笔直,“这西剑流里已经有我喜欢的人了。更何况,如今我成为了伊织的护卫,如何能随便离开?”
他的父亲被他气得脸色发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他客气地送父亲离去,再过几日,便迎来了来自月牙家族的消息。
他被月牙家族除名。
一个屡次忤逆的长子、一个没有着尖耳朵的孩子。他父亲好像就是在等待着这样一个名正言顺抛弃他的机会。
但他早已经不在意了。
神蛊峰下风声凛冽,终于将月牙泪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他向着故友的藏身之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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