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缘朱市。
快龙飞过天穹，像灰白的画布上抹开一笔明黄色。城镇在它的脚下移动，直到年轻的搜查官从唇间吹出一声响亮的呼哨。快龙甩过尾巴，朝着灰扑扑的街区俯冲而下。它深灰调的瞳孔映射出了街道、房屋乃至人类与宝可梦的轮廓——以及，有硝烟般的味道，那是是激烈的对撞后外溢、四散的能量粒子散播出的气味。
快龙熟悉这个气味，源自于敌意、恶意，或一切可催开矛盾之花的物质。它们来自于宝可梦，更多来自于人类，浸润在它与
龙背上的训练家在常青森林相依为命度过的那段时光里，填满了草木花叶的每一处缝隙。
“就在这一带了。”年轻的搜查官说。
快龙闻声停住，凌厉目光如探照灯一般扫向下方的建筑群，忽地一眯眼：“Ka——”
紧接着一声警戒意味的高鸣，它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破开夜色的风吹落了搜查官的兜帽，露出一头茜草色的发，一张年轻锋利的面容。十八岁的渡已是一名老成的战斗家，作为联盟搜查官而言，这是他的初次巡礼。黑压压的建筑下传来杂乱交织的叫喊声，龙宝可梦蓦地降低了高度，载着训练家矫捷地穿行在了蜿蜒的小巷之间。
“［破坏死光］。”渡说。
自快龙口中汇聚的能量具有着与轻飘飘的言语截然不同的分量。金色光柱轰开了厚重的夜，如同飓风吹飞一把纸片。渡滑下快龙的背部，黑亮的皮靴踩过被各色物质浸染得斑驳的路面，咔、咔的摩擦声从脚底传来，因人声的消退而愈发显得清晰了。
敌人约有二十人，倒得歪七扭八，统一着黑色制服，胸口印有一个橙红色的“R”。渡从一人身上找到了对讲机，那头有谁在喊：“听得到吗？……该死！那位先生到底……”
渡将对讲机收进了外套内侧，快龙叫了一声，白色触角轻轻转动。明了它感应到了什么，渡攀上同伴的脊背：“去吧。”
寻常人类的感知不如宝可梦灵敏，但常青森林的住民们习惯于接纳大自然的反馈——遑论是以视觉、听觉或嗅觉的形式，其中以流淌着“常青之血”的天赋者为最。渡隶属于后者，因而从风声中读取了不寻常的动静：东北方向，约摸两条巷子的距离，有……争斗。
三分钟后他的预感得到验证，从半空望下去，清澈月光映照出了宝可梦们群起而攻之的情形：“［龙爪］。”
裹着青蓝色光辉的利爪在触地的瞬间划拉出了滋滋的焦灼声响，待潮水般的能量散去，灰扑扑的混凝路面已多了极深长的六道裂痕。被波及的宝可梦均失去了战斗能力，背后的人叫喊着：“你是谁啊？”
他们不是火箭队的成员，但也绝非善茬。渡的心头涌起一股淡淡的厌恶：“……快龙。”
快龙会意，胸脯一放一收，酝酿成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Kar————！”
施暴者们落荒而逃。渡在追与留之间选择了后者。遭围攻的是一个孩子，女孩子，十来岁的模样，蜷缩在灰白墙体的角落，一头黑发乱蓬蓬的。她的T恤领口已被扯得松了，外露的脖颈、胳膊、与小腿皆爬满了不明污渍，黑色或红色的，盖住了皮肤的原生颜色。渡无从判断她的伤势，但真真切萦绕在鼻尖的，千真万确——是血的气味。
“你……”
“啪——！”
尾音随着他伸出的手，被孩子用力地挥开了去：“别碰我！！！”她近乎尖叫着喊道。
力气比他想象得大，竟将他推开了去。孩子飞快爬了起来，双臂张开，一只重伤的鬼斯通落进她的怀里。它同样警戒到了极点，龇牙咧嘴，从齿间溢出威吓的嘶吼。渡说：“它需要治疗。”
孩子抬起脸来，看着他，仇恨在澄金的眼底熊熊燃烧。一刹那间，渡想起了常青森林，在盗猎者的枪下遍体鳞伤，却固执着不肯示弱的皮卡丘。
“不关你的事。”她用生硬的语气说道。
※
郊外，警察厅的建筑像是一束照亮夜晚的火炬，瞭望塔的尖顶下摇曳着驻守者的火光。渡推门下车，警备队的值班人员与蚊香泳士朝他行礼，他回以一个客气的微笑：“情况如何？
“丹羽小姐的笔录正在进行。她很配合，我想五分钟内就能结束。”
今夜的警察厅注定笼罩在了通明的灯火之中，警务人员们携着宝可梦匆匆行过，脚步踢踏地响，夹杂着一声叹息：“又是火箭队！”
“联盟已清剿了火箭队一次，再来，清剿第二次就是了。”
“这倒是的！当年在金黄市……”
谈话声被他抛诸耳后。走廊尽头的笔录室里，有君莎的声音传了出来：“——写好就回去吧，有人来接你么？”
“没有，我自己回。”
“这我们可不放心……”
渡叩一叩门，两人齐齐看来。“渡先生！”君莎说，“您怎么来了？”
桌面上摊着一张笔录的信息表，末尾的落款处写了“丹羽连”，“城”字因他的到来而暂时被搁置了。渡以指节在落款处轻叩，是提醒的意思。
“啊。”连城说，“我——我写好啦。”
她补全了名字，算是工整的一行字。渡询问地看向君莎，得到一个肯定意味的点头。“那我送你。”他说。
连城微微张口，没掩饰她的惊讶，眼睛亮起来了：“好呀。”
个人物品存放在了存包处，具体地说，是一包腌入味儿的衣服，一张嵌着母亲相片的相框。连城苦恼着如何携带这一相框时（总不能与臭衣服塞在一起），渡拿来了一个咖啡的外卖袋：“用这个吧。”
“谢谢。”她扬起脸笑，“你怪体贴的~”
离开前，松叶来了电话。连城嗯嗯应着：“渡先生说会送我……我不知道，我无所谓。”见他投来视线，她耸着肩笑，眉眼里掺了一点疲惫，但很高兴。渡说：“让我同松叶说几句吧。”
“好呀。”
渡将手机贴在耳侧：“……也好，我问问她的意见……没关系，嗯，再见。”
连城打了哈欠：“松叶说了什么？”
“他建议你在宝可梦中心住一夜，明早再来接你。你怎么想？”
“我不要，我想回家。”
“那我送你回去。”
连城笑了起来：“开玩笑的。我听你的——听他的，今天你很累吧？早点收工也好。”
他们隔得很近，因而她清晰看见了渡的唇角有一个轻微向上的弧度，一闪即逝：“这边走。”
十来点钟的光景，街边仅有一两家店铺亮着灯光。两人并肩走着，沉默在彼此间蔓延。连城启口，停住，视线移向身侧的人：渡很疲惫，这是显而易见的。那双藏于深眼窝里的眼珠注视着前方，决不因任何外物而发生偏移。她端看他眼下的乌青，紧绷的嘴角，滑动的喉结，最终决定什么也不说。
君莎未在笔录时提及过多细节，但连城心如明镜：这或许是火箭队自堙灭后第一次现身，联盟与公安不得不投入精力与战力，再次掐灭这颗罪恶的种子。事件的源头是她，可是仅仅如此？火箭队为何对她设伏，为何在她的旧家守株待兔？火箭队与她、她故去的母亲，究竟存在何等联系？
“身体还好吗？”渡问。
连城：“？”
万万想不到是他先开了金口，连城说：“还——还好。”
“抱歉。其实你更需要休息，但我们让你留在这里配合调查……很感谢你，同时也很抱歉。”
着实没料到他吐出这样长的句子，连城眨巴眨巴双眼：“君莎小姐是个好人，我休息得很好，晚饭也吃了不少呢——对了，你没告诉我这身衣服要多少钱？”
“不用。”
“我不喜欢钱财方面不清不楚的，告诉我。”
“松叶会付给我……”
连城刹住脚步，这回有点不高兴了：“同松叶有什么关系？他是他，我是我。你总提他，难道我是他生的不成？”
见他无话，连城扭过头去，放任话头沉入夜色之中。她不是动辄发怒的人，之所以表现得极不高兴，是因为不想渡总瞧着松叶的面子行事。良久，有窸窣窸窣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张纸片触到了胳膊。
一张小票。
连城瞄了一看小票上的数目，再抬起眼：渡垂着头，双唇抿成一线，分明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孔，她读出了一点无奈妥协的意味。
“这才对嘛。”她得逞地笑了起来。
越过路口，宝可梦中心的Logo招牌赫然在目。连城看看空荡荡的马路，又看看闪烁的红灯，心里好奇着身边这看似一丝不苟的男人是否会乖乖地等到绿灯亮起，可对方未遂她的愿。
“你拿药了么？”他抛出一个唐突的问题。
药？什么药？
哦，是了。下午离开救护车前，乔伊给了她一张药单子，说是什么“毒气入体需要保养”……
连城从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渡往背后示意，连城才注意到那是一家二十四小时的药房。
“我去吧。”
“啊……”
连城来不及说出“不用”，渡已取走了纸片，大步流星走向药房。连城本想一同进去，心脏却在某一瞬间快了拍子。
……有谁来了？
诡异预感的驱使下，她慢慢地回过了头。
——幽灵，铺天盖地的幽灵。
或者该说“百鬼夜行”？栖居在这片地域的幽灵们，鬼斯、梦妖、夜巡灵等等，尽从成片相连的屋檐下涌出来，漆黑的影子如墨水般晕染，刹那间竟如暴风雨下的河流般暴涨，将孤零零的人影网入其中。
“——连城。”
无尽幽深的黑暗里，有谁呼唤着她。连城愕然抬头，伸手：她的周围是一片黑暗的真空，幽灵们交替向她飞来，口中咯咯笑着，空若无物的身躯在她的掌间一停顿，继而游离开来。像一阵温柔又寒凉的风，吹过去便散了。
自始至终，她未感知到任何形式的恶意。
“这是……”
项链在闪烁着。确切地说，是红绳底部的石头在发光，紫红暗光顺着哭脸形的刻痕流泻，像火苗，触手温热鲜活。
“——连城。”
“…………”
“你还好吗？”渡问。
连城霍地回神。
鬼影散了，世界在一瞬之间归于应有的样子：她在药店门前，身前是亮如白昼，身后是无尽黑夜。塑胶门帘被她的手撩开了一半，门帘后是渡的脸孔，沐浴在明亮的光线之中。是错觉吗？他似乎瞧见了那石头焕发光芒的样子。那摇曳的光芒一度蔓延到了青年眼底，使之呈现极剧烈的动荡之感：“啊，没什么。”
良久，连城讷讷地说：“我看见了很多鬼系宝可梦……”
“这一带，的确栖息着很多鬼系宝可梦。你没事吧？”
连成摸了摸胸前的项链，一半的心境仍沉浸在方才的奇妙情境中，含糊道：“他们没有恶意。”
渡轻轻嗯了一声，闲话不表。
两人在宝可梦中心的门前分别。这回是她立在柔暖的室内光中，他立在漫漫的黑夜里，背后拖曳着长长的影子。“好好休息。”渡说，“明天松叶会来接你——”
“你已经说过啦。”
女孩子笑眯眯地看着他，目光亮得令他哑然。一秒，两秒，他开口道：“晚安。”
“晚安。”
渡缓缓转身，斗篷一角忽地被握住了。他一顿，余光同时掠过黑影——绵软的触感落在他的颊侧，像常青森林的落花，又像点缀长空的云朵。那是一个柔软又短暂的吻。
端午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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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新火箭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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