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平九年,祁王萧景禹封亲王。
册封之日,萧景禹游冠公服,绛纱单衣,金钩革带,衬得少年气度高华,风度无两,皇帝看着殿下的长子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身为人父的欣慰与骄傲有之,而身为君王的异样感也有之。
那份异样来自御案下的一本黑封奏折——悬镜司秘奏,昨日祁王府上空,有白云起西北,长数丈,如楼阁之状,议者以为天子之气。
奏折是昨夜呈上来的,皇帝阅后沉吟不语良久,最终把迁林燮为北庭节度使的调令追了回来。
不过朝中亲贵大臣无一不晓得皇帝对长子的器重,弱冠之年就封亲王并准参议政事,这是历朝任何皇子都不曾有过的荣宠,何况祁王并非嫡出。
这些是非曲折对于七皇子萧景琰则过于艰深,在七岁的孩子眼中,阿兄以后要开始上早朝,那只能说明他陪自己的时间要变少,是以他一整日都闷闷地呆在静嫔屋中,眼前的急就章摊开许久,却怎么也练不下去字,便想出门透透气。
静嫔与宸妃探视惠妃未归,午后的长秋宫安静得很,萧景琰站在院中,突然听见灌丛响动,回头一看,冒出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男孩来,头上还沾着几片叶子,见被萧景琰发现,眨了眨眼跳出来,“景琰!”
小白团子朝自己冲过来,小景琰暗道不妙,片刻以后,两个小团子难舍难分的齐齐摔倒在地。
“你又把秀童姐姐甩哪去了”,萧景琰拍拍身上的土坐起来,无奈道。
林殊也靠着他的背坐起来,有些心虚地敷衍道,“明明是秀童姐姐甩了我,宫里人那么多,左行一次礼,右行一次礼,她才没空照看我呐”——这不讲理的话要是被他老爹听见保准又要挨打,好在萧景琰总不会把自己卖了,“静姨呢?我想吃她做的茶花饼”。
“母妃和宸母妃去看三哥了”,萧景琰站起身,想把林殊拉起来,可林殊坐在地上使劲地摇着萧景琰的手,就是不肯站起来,“那七哥你去给我找茶花饼吧,我吃了才有力气站起来呀”。
其实林世子并不经常耍无赖,只是一物降一物,他能降住的就只有萧景琰罢了,谁让这人明明只比自己年长两岁却老是以兄长自居呢?他从前老是不服气,不过后来发现,叫一声七哥,这人就会什么都让给他,什么都听他的,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萧景琰认命地摇着头,要回去给他拿点心,完全没有看到身后的林殊笑的狡黠。
当然林殊的笑也只维持了一瞬,下一秒就一阵风似的拽上萧景琰往后院跑,把林秀童焦急的呼唤声留在身后,等到萧景琰反应过来,林殊已经拉着他跑在了后宫的长街上。
“小殊,别闹了——”
“闭嘴,看路!”
长街两侧的楼阁快速略过,林殊眼尖,看到一处敞着门的宫室,左右看看无人,就气喘吁吁地抓着萧景琰闪了进去,还不忘把门带上。
等到他们歇的差不多了,萧景琰刚想开口,被林殊抢先道“反正被抓回去也要被父亲责罚,那就索性多玩一会才不白挨罚嘛”,萧景琰却正色反驳,“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祁王前几日给他讲的战国策,倒被他活学活用上了,“既然明知道自己翻了错误,就应当及时改正,怎么能一错再错呢”。
林殊被堵得有些气节,从来都是萧景琰说不过他,哪肯认输,“嗯......七哥说的对,那我回头就和秀童姐姐说,是你拉着我跑的”
萧景琰:“......”
不过两个人至少达成了共识,该来的总要来,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便准备回去“投案”,可林殊刚要开门,忽然听到有密谈声,忙示意萧景琰,萧景琰会意,二人一起将门抵住,只言片语从门缝内传来。
“情丝绕......”
“......谢世子......太后族侄”
“昭仁宫娘娘奉给太后......”
声音渐次低微下去,归于沉寂,两个孩子困惑地对视着,说不上来的奇怪。
林殊反应快些,摸着下巴问萧景琰,“昭仁宫,是那位越娘娘居所?”
萧景琰点点头,跟上他的思路,“是,越娘娘是二哥生母”。
“哦——”林殊拉长了音,显然是对萧景宣不以为意。小孩子看不清那许多纷乱琐碎的是是非非,但林殊对萧景宣母子的不喜还要追溯到去年的一场宫宴。
贞平八年,大梁封南楚王为武安、静江节度使,加官兼任中书令,南楚王遣次子晟王宇文霖入京为质,以表忠款。宇文霖形貌昳丽、颇有辩才,虽为质子,风度不减,宫宴之上与大梁君臣机锋交辩,几个回合下来,双方都没占到什么便宜——萧景禹明白君父有意与南楚修好,便也不欲显露风头,以守为攻,一来一往,倒也不失和气,萧景宣却按捺不住,跳出来夸夸其谈从越妃处听来的南楚党争之事,宇文霖反唇相讥,以众驹争槽比之大梁前朝五王之乱,萧景宣听不懂,闹了好大的笑话,还是萧景禹引经据典、一番辩论才找回面子,皇帝连忙出来圆场,事后回宫斥责越妃教子不善,都是后话了。
“还有她们说的什么绕?”
“情丝绕”,萧景琰记忆力一向好,过耳不忘,“好像还提到谢世子”
“告诉景禹哥哥?”林殊和萧景琰一样,觉得祁王兄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又不会像父母那样只拿自己说都是孩子话,萧景琰自然点头应和。
等林秀童找到萧景琰和林殊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这位公主府赫赫有名的女长史本是赤焰军中遗孤,是位不折不扣的闺阁才女,因得晋阳长公主赏识看重,破格任命为公主府长史,执管府中往来机要政令,面容清丽却不苟言笑,气质淡漠疏离——自然,对小孩子也并无多少耐心,当下就手脚麻利地把萧景琰送回长秋宫。
祁王行过册封礼就一直在宸妃处,啼笑皆非地看着赖在萧景琰身边死活不想回府的林殊,想想最近宫中无事,林殊也不是头一遭住在长秋宫,就做主同意了,林秀童也不好违逆皇子的意思,只好先自行回去——林秀童的衣角刚消失在宫门口,两个孩子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所见所闻都告知了萧景禹。
萧景禹对莅阳长公主和宇文霖的事情听到过一些风声,也知道宁国侯世子谢玉是太后属意尚主的人选,将这些前后事情串联起来推想了一番,觉得自己依稀窥得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阴谋,他参政不久,已经发现朝堂之事并不似他从书上读来得那般简单,君君臣臣背后牵扯着太多利益与派系、阴谋与纷争,但这些自然是不能同弟弟们讲,便斟酌道,“先贤诲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克己复礼才是君子所为,你们偷听在先本就不光彩,既然觉得不妥当便不该听下去,也不该告知旁人,此事到我为止,不要再说给第四个人,能做到吗?”
萧景琰和林殊点头如捣蒜,祁王摸了摸他们的头,对景琰补充道,“景琰,你名字中的琰乃美玉之意,君子比德与玉,也比德于礼,你是哥哥,以后也要给小殊做好榜样,持礼道、行正途,阿兄不能像以前那样时时在你身边照看,你要谨言慎行”
萧景琰认真道,“阿兄,我都记下了”。
萧景禹满意地点点头,又想到谢玉之事,叹了口气,只得先催孩子们去休息。
翌日,萧景禹一番思忖,觉得与其让两个弟弟到处惹祸不如给他们找点事情做——萧景琰已经快到出阁读书的年纪,林殊又早慧颖悟非同寻常,他回禀了静嫔和林燮夫妇,就把两个弟弟打包扔到了弘文馆,与其他皇族、臣勋子弟一同学习,特别嘱咐判馆程彦昭“好生关照”。程彦昭乃三朝阁老程知忌之子,治学严谨、为人正肃——若不是程彦昭又有学问又有地位,也难以镇住这群权贵出身的半大孩子。此外,祁王幼时体弱,不专武事,又觉得男儿不能带吴钩是何等憾事,便有心在弟弟身上找补,最终择了赤焰军中功夫最好的蒙挚都尉为萧景琰和林殊的骑射开蒙,如此,二人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言和意顺,略无参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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