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四仔的治疗,莫妮卡的右臂恢复得很快,不过几天就已经可以无痛活动,只是短期不可提拉重物。
至于那留了血窟窿的腰伤,则需要每天换药,这件事平常都由阿素帮忙,直至疼痛逐渐减轻,伤口中的血肉开始发痒,四仔让莫妮卡去复查。
虽然已经打过照面,但四仔却还是更习惯于从前的沟通方式。他依然承包饭食,贴纸条的位置却从他自己门口移动到了二楼。
是社交焦虑障碍?莫妮卡感到好奇。
四仔沉默地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出,锁上大门。厨间里飘出的煲汤味道冲淡了共处一室的局促感,莫妮卡闻了闻,是花生排骨。
“坐。”四仔搬出一张三脚高凳,医院同款,上次莫妮卡来,还没见过。
莫妮卡依言坐上去,的确比之前那张旧椅子方便检查得多。
四仔站在莫妮卡身后,声音自高处而来:“把衣服撩起来。”
为了方便检查,莫妮卡本就穿得宽松,此时略略将衣摆往上提了些,只刚好露出包着白纱布的创口。
医用胶带的四角被揭开,骤然见光的伤口扯动完好的肌肤,莫妮卡轻抖了两下。
棉球落在创口边沿,轻轻按压后松开:“恢复得不错,没感染,也没发炎。最近伤口会很痒,不要抓,也不要沾水,等伤口结痂。”
说罢,四仔喉头滚动,又补了一句:“不想留疤,就不要吃辛辣、海鲜同豉油。”
莫妮卡偏了偏头,纳罕道:“我吃什么,不都是你决定?”
“……”
四仔没答话,专注于消毒,重新包扎。莫妮卡无声地撇了撇嘴,田螺医师似乎不太经逗。
其实,四仔想回答。那句“我又管不住你在外面吃什么”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是没说出来。这太怪了,会让莫妮卡觉得他是个怪人,尽管或许在莫妮卡眼里,他已经是个怪人。
譬如此时,四仔就在想着一件怪事。
娴熟的医师可以感知到患者的身体状况,皮肤、肌肉、体态都会对他讲话,四仔精于此道,却也因此对莫妮卡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莫妮卡体态匀称又富有力量,是四仔见过最健康的女性。她有手茧,习拳,自然也身负拳师常见的暗伤,但这些隐疾,单看外表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的。
作为曾经的拳手,四仔对此最了解不过。前臂、腰背,膝腿,这些最有可能会留下外伤的地方,在莫妮卡这里,统统都不见外伤。准确来说,除了这次打王九留下的新伤外,莫妮卡身上一道伤疤都没有。这不可能,也根本不符合常理。
“喂,看够没有?”下摆骤然遮挡伤口,莫妮卡转凳过来,一把揪住四仔的前背心。
她有些生气,疑心田螺医师这个浓眉大眼的是否产生了什么下流的想法,所以才盯着她的后背发呆。但当二人距离更近,田螺医师两眼清明,甚至还迟钝地眨了两下,莫妮卡松了松手,决定给他个解释的机会:“你在看什么?”
“你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四仔坦坦荡荡:“王九留下的伤,不可能是第一次,为什么?”
莫妮卡松了手,目光从四仔挡不住的颧骨疤,移向他的左锁骨、大臂,语焉不详:“有时候,伤疤从来都不只在皮肤上。”
四仔被那眼神刺痛,冷脸去拿上药的托盘,却听莫妮卡疏淡道:“日本整形外科很发达的,多挨几刀,就看不到疤了。”
高大的身躯再次僵硬,四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你……”
“我老豆说,女人身上留疤,男人不会钟意,所以要去掉,你觉得呢?”
四仔站在原地,已被滔天的歉疚吞没。
他将头颅低下,任由头发垂在眼前,掩耳盗铃地不去看莫妮卡,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双可救人也可伤人的手紧紧攥握,臂肌抽动,沟堑更如泾渭,只那魁伟身形却如同被推倒了半匹,无端狼狈。
不过须臾,四仔心甘情愿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明明被冒犯的是莫妮卡,但四仔看上去都快碎掉了。
莫妮卡抱臂看他:“say咩sorry咯?赔钱呀,精神损失费。”
四仔一愣,果真往里间走,要去拿钱,莫妮卡立刻拦下他:“算啦,有正事请教你,坐下来聊两句?”
“嗯。”四仔点点头,搬来椅子坐在莫妮卡对面,等她后话。
“你了解人体构造,知不知道为什么人可以金刚不坏?”莫妮卡道:“果栏那个王九,好邪门,无论我怎么打他,都伤他不到。”
四仔稍加思索,以自己所想解释道:“一般来说,重量级决定一切。你力道不够,他还比你重,自然禁打。”
“不可能。”莫妮卡摇摇头:“比他块头大的,我又不是没打过,皮肉硬,还有关节,可他……好似铁皮钢筋。”
“那就只有可能是外功。”四仔不由一震。自从进了城寨,他很少了解外面情况,只是听信一提起过王九这个人,但他什么身**夫,也无从了解,更没有兴趣:“硬气功,以气劲护体,不破功,自然打不动。”
“我也这么觉得。”莫妮卡点点头:“但我好像打中他了,只一下,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四仔问:“你打他哪里?”
“这里。”莫妮卡将左手握成凤眼,虚虚比划,却没有碰到四仔半分,只是一边比拟,一边周游:“他攻我右手,我很慌,哪里打得到就打哪里,然后他松开我,左半边身直接无力,我才逃脱。我左思右想,都想不通。”
四仔看向那只手,只觉不触碰比触碰更让他心惊肉跳,他强压下心中异样,专注沉默。他不说话,庄静驯顺得好似一尊雕塑,又过了好一会,才向莫妮卡讨要:“手给我。”
莫妮卡被那只缠着绷带的手牵动,指尖终于落到散发着热意的实处,四仔咽喉颤动,像在做自我介绍。
先是锁骨下一指处,胸大肌最上:“这是气户。”
接着往下移两指:“这是库房。”
被按压过的肌理很快恢复原状,莫妮卡只觉耳根开始发烧。四仔还在拉着莫妮卡的手走马观花,直至重重停在了第三肋上:“屋翳、膺窗。”
莫妮卡努力甩去杂念,问道:“穴道?”
四仔似老师般嘉许地点点头,覆面下的情绪不得而知:“再往下,是乳中、乳根、不容……你歪打正着,数次击中他的足阳明胃经,足阳明胃经,勾连以胃为主的左半身,触后即发,导致短暂麻痹。”
“……原来如此。”莫妮卡抽回了手,四仔莫名感到失落。
“但是还不够啊。”莫妮卡看着自己的掌心,很快找到了下一个困难:“如果打穴有用,一开始就会赢,要令力道抵至穴位,同拳劲也有关。”
莫妮卡仔细回忆着那场空前痛苦的战斗,面色越发凝白:“我那时候很痛,右手受制于人,左拳出力的方式的确同往常不同,但我究竟怎么……”
“喂,你冷静下。”四仔似是想要靠近,却只是豁地一下站起,逃退般进入后厨:“先喝汤。”
田螺医师的手艺自是好得没话说。花生软烂,排骨弹韧,汤水清甜融口。莫妮卡吃之前还心不在焉,吃了没两口下去,连情绪也稳定了很多,她从来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你煮饭真好吃,不开医馆开饭店,也可以赚到盆满钵满呀。”
四仔大口囫囵,含糊地应了声:“吃得下就好。”
看上去是一副既不想开饭店,也不想开医馆,反倒是很想开咸带录像厅的样子。莫妮卡一口一口喝汤,心中也好奇,这人根本不好色,莫非是真的有什么隐疾?
正踟蹰着要不要问,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的聒噪。
“怎么又锁门了?歇业比吃饭都勤呀?”门外的声音似乎是提子:“喂,四仔,我知道你在家,我们来看咸带,哦不是,我们来看跌打伤啦。”
“……”四仔放下空碗,骂骂咧咧:“扑街h社会。”
莫妮卡也不想饮了,她不想四仔一直歇业,更不想现场观看录像带:“我上楼了,你帮他们医病吧。”
“等下,我把汤打包给你。”四仔叫住莫妮卡:“另外,我之前有几本经络书,讲得很详细,你想赢王九,可能用得上。我找到就借你,你看不懂可以问我,不要自己闷头想。”
莫妮卡有些震惊,这是认识四仔以来,他主动讲话最多的一次。
“为什么突然帮我?”
我们算不算朋友?四仔这么想着,却只是说:“算我向你道歉。”
莫妮卡哑然失笑,田螺医师怎么一笔比一笔算的清楚,清楚得叫莫妮卡有些好奇,等他算不清楚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医馆的大门再次打开,马仔们轻浮的交谈声戛然而止,规矩了不老少:“黄小姐在这里呀……伤好些了吗?”
从前这些人对莫妮卡,只是看在信一面子还算过得去,当她从王九手上解救过蛋仔后,才得到了尊重。莫妮卡同他们点点头:“谢谢,我好多了,走先啦,拜拜。”
“拜拜!”
等莫妮卡上楼关了门,提子才敢出声调侃:“千算万算,没想到信一哥花落这家,好多靓妹要哭花鼻子啦。”
马仔们果真起兴追问道:“真的假的?都说信一哥跟黄小姐那天抱住回来,两个人像被胶水粘住一样,这是好事将近?”
“黄小姐这么靓又够胆,做阿嫂,般配般配,我们等着收红包啦!”
哐!四仔的大门再次闭合,聒噪的八卦声也再次戛然而止:“喂,四仔,开门啦,我们还要敷药啊!”
“滚开!再吵打死你们这班仆街!”
马仔们的声音逐渐变小,却不是因为四仔的威吓,而是因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的到来。
“大佬……”
“大佬。”
四仔冷静下来,重新开门后,对那银发的、一脸玩味的城寨龙头颔了颔首:
“龙哥。”
龙卷风叼着没燃的烟,手里提着一袋驴胶,这是他今天上门找好的借口:“女仔气性大,托你帮手咯,”说罢,他余光向后扫:“你们也想吃驴胶?”
马仔们立刻作鸟兽散,只有还在原地的四仔,心脏越发沉重:
“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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