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年庆看似安然结束,暗涌却在水下翻覆不停。新闻报纸上时不时爆出“人事调动”的消息,看似毫无关联,却是实打实的有的放矢。
港城的纷纷扰扰尚未消停,莫妮卡却清闲异常。毕竟事情办得越漂亮,就越将自己推向台前,莫妮卡向tiger说的“被人追杀”,的确是实情。于是,她干脆在城寨中避起风头,也总算抽出时间来“熬老头”。
“快点把身份证和授权书签好字给我,明天四仔就要去办护照和签证了,”午休歇业的木牌挂在门外,莫妮卡将鞋底磕得哒哒响,不断催促着沙发上的龙卷风:“顺带帮你跑一趟又没什么大不了,以备不时之需嘛。”
四仔在台湾寻人无果,东南亚也没收到消息,排查地点就只剩下日本。这可难倒了四仔,他因毁容加证照缺失,本该去事务处补办,但在城寨生活用不到这些证件,便没有及时处理。如今要出国,就必须等新证件走完流程,否则,他哪里都去不了。
莫妮卡因此想到了龙卷风。为保证龙卷风答应出国治病时不被相同的原因阻挠,就必须有备无患。
可龙卷风却对此反应平淡。莫妮卡围着他唠叨半天也是风雨不动,就坐在一边整理剃剪匣。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莫妮卡两指一劈,直接衔走牙剪,绕在手上把玩催促:“不会有人知道的,再说了,就算被人发现,哪条法律规定大佬不可以出国旅游?”
“给我啊,臭丫头,玩剪刀小心断桃花。”龙卷风伸手去拿,却扑了个空。
莫妮卡拎剪藏到身后,哼声:“说到底,你根本就不信我。”
龙卷风薄唇开合:“我有理由不信你啊。”
“凭什么?!”
莫妮卡刚被激起怒意,就顿感上当。龙卷风倏而前逼两步,拿手直取莫妮卡腕骨,半招不到,就将她架在原地,进退不得。更可怕的是,莫妮卡明明看清了他的所有动作,却根本防不住。
两条臂膀暗自角力,一条韧得如风筝软骨,另一条稳似大厦中柱。干燥而厚重的气息来势汹汹,威压顷刻没过莫妮卡发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绝顶聪明?”
“……”威武不能屈,莫妮卡执拗地抬起头:“聪明当然聪明,绝顶没必要吧?”
为了瞪人,莫妮卡将头扬到极限,殊不知在对方眼际下,根本毫无威慑之力。龙卷风只看到一张额面饱满的秀丽脸庞,像是出水的马蹄,冻不到人,满是近在咫尺的清甜。
龙卷风一走神,这点可爱的想象差点吞噬了他,惊觉时力道失控,掰得莫妮卡立刻松了手,嘴里直骂他大欺小。
赢家抽走剪刀,却反倒灰溜溜地扫起了地。不过做惯了大家长,龙卷风自我调整的速度一绝,很快又扮起了不染尘埃的扫地僧:“八个字送给你,心细如发,大略未通。”
莫妮卡无法反驳。
龙卷风简直把她看得透透的,比她自己还清楚。
理发室内吊扇呼啦啦地转响,龙卷风每一帚依旧能精准无误地扫过乱飘的断发,莫妮卡靠着洗头椅背,想要竭力看清镜中的自己。她当然知道,自己总是想得很多,这是优点,却也是上限。她总会留心掌控那些自以为重要的细节,以求将每个局做得逼真。的确,细节可以骗到大多数人,但她接下来要面对的对手,是会被轻易骗过去的吗?
不仅骗不过去,最引以为傲的,还有可能变成对方看破的死穴。在“大略”下,再缜密的手法也是儿戏一般。
可要怎样才能算是有“大略”?威尔黄没有教过她,因为觉得没有必要;郑女士被束缚在交际场太久,心有余而力不足,剩下的全靠摸索。
对龙卷风的提点,莫妮卡不得不服:“阿叔,你要是去做议员,一定比我老豆有前途。”
夸赞总是顺耳的。龙卷风背着身,笑纹不觉渐深:“你老豆这么吃得开,你继母家应该出力不少,我没这么好命。”
“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莫妮卡学猫踮脚,悄咪咪做出撤退动作:“你这么型,一大把年纪也有人抢着要的。”
“……黄曼玲。”从扫帚到哨棒,只差龙卷风一个挥手。
莫妮卡早有准备,跳起来躲到门口柜台,虚张声势:“身份证你不给我就算了,反正信一知道放在哪里,还会学你签字,我去找他……”
“什么事要找我?”铁门窸啦一响,信一走了进来。
理发室登时静的可怕,莫妮卡维持着躲闪的动作,努力将后背炸开的汗毛顺回去。还好还好,他们之前没有聊到任何关于龙卷风得病的内容。
“护照咯。”龙卷风开口,才算压制住了诡异的安静。
信一伸臂揽了莫妮卡一下,进屋随意坐了:“大佬怎么忽然想起办护照?”
“不是这次去南丫岛玩么?”莫妮卡这才如常闲聊:“我们说起下次如果要出国玩,阿叔没护照哪里都去不成,不如办一个备上。”
信一没有应声,低头摆弄起牛仔裤链,莫妮卡的心脏却像落在了他的指尖,紧扯、悬空。
“说的也是啊,大佬办一个咯,你怕麻烦就写个授权书给我,我来跑就好啦。”可当信一再抬头时,面上又只有满满的认同和阳光。
“你两个真是,一唱一和。”龙卷风无可奈何。
葵涌那天回来,莫妮卡总是隐隐感到不安,信一的洞察力毋庸置疑,她不知道他看出多少,又有什么打算。一个眼神、一点点小动作就会让她解读成试探。
做贼心虚,无外乎如此。
而更不堪的,是对信一的隐瞒。莫妮卡已经无法毫无心理负担地对信一说谎了。
“我先回去了,还有几个文件没弄完。”讽刺的是,她依旧不得不说谎。
“别急啊,”手指牵住莫妮卡衣角,信一起身张开手臂,抱人的力道格外紧:“亲一个再走。”
莫妮卡吻了吻信一光洁的唇角,却不想面对他的眼睛,但温热的唇依旧落在她的眉心:“别太累了。”
目送莫妮卡离开理发室,信一问:“为什么我来了她就走?”
龙卷风想调侃一句,却见信一目光如箭向靶,没有半点笑意,只有锋利的刺探。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到底还是龙卷风沉得住气。
“难道……她猜到我周末准备求婚?”信一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戒指盒,抛抛接接。
考完证书,信一就去订了戒指。莫妮卡的手指尺寸他悄悄记了好久,郑女士的话,他也在意了很久。直到信一认为自己有了站在莫妮卡身边的资格,一切才付诸行动,可只有信一自己知道,他越急,就越是不安。
“哇靓仔,你很恨嫁啊,你们在一起才不到半年。”龙卷风将扫帚靠着墙壁放好。
“没办法啊,你不觉得她太受欢迎了?”信一将戒指重新放回口袋,抚着下巴:“我也不是立刻要结婚,可以先订婚,大佬,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试试。”见信一似乎拿定主意,龙卷风也不再劝了:“不过我觉得,女仔应该不太喜欢给人当老婆,你要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爱意裹挟忧惧,萦绕在信一的眉头:“大佬,你看人这么准,有没有发现,莫妮卡好像有很多心事?”
“不用特意去发现吧。”龙卷风也好奇,莫妮卡究竟想要折腾出什么来。
“其他的都好说,只有一件事,我很介意。”信一斟酌再三,还是问出了这个困扰他好久的问题:“我觉得,你们两个好像有什么瞒着我。”
从同莫妮卡第一次吵架开始,信一就有这种感觉。奈何莫妮卡和龙卷风配合太过完美,每次都将他的试探应付了过去,可越是这样,信一越觉得不对劲。诚然,人人都有秘密,但一个是大佬,一个是女友,这两个人能越过自己保守什么样的秘密?
信一想破头也想不出,他决定亲自找龙卷风要答案。
从步步为营,到开诚布公,略显稚嫩,却不容拒绝的话术。那套进门秀恩爱,又提起求婚的前奏,都不过是为了向龙卷风制造压力,以期他能说出实话来。
“你确定想知道?”龙卷风略感欣慰,他亲手养大的仔,已学会揣度人心。
“是,大佬。”信一果断道:“你和莫妮卡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不想被蒙在鼓里。”
真要说吗?斜日将龙卷风的背影拉得如铁栏般细瘦:“给我点时间。”
信一紧追不放:“要等多久?”
“两个礼拜。”那么龙卷风就要马上开始准备,到时候信一发作的第一波怒火,必须由他亲自压下去。
“好,我等你。”得了明确的回应,信一这才罢休,龙卷风答应的事就不会反悔。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变故以龙卷风不曾设想的方式,打乱他所有的安排。
得到龙卷风的明确应答后,信一没再过多试探,只等两周后对方的实话。信一还是习惯将账本都抱到太湖楼来做,龙卷风也由得他去。柜台上放着几个维生素药瓶,信一无聊时拿起摇晃,空空如也。
自从龙卷风开始戒烟,他就在吃这些维生素,信一没多想,反倒欣慰,他默默记下包装,下次出城寨,顺道去医院开了几盒新货。然而等他将药提回太湖楼时,那个旧药瓶,却满了。
这个时间,龙卷风还在水喉处巡逻,没有回来。
信一在柜台前站了足足有十分钟,相同的药瓶,两只圆口仿佛在同时对他讲话。忽然,他用力抠开瓶盖,药片滚落桌面的声音像大小不一的钢珠,哔哩啪啦砸在信一的耳膜上。
莫妮卡将钥匙插入锁孔,老旧木门吱吱哑哑,向内打开。
房间里有人。莫妮卡却没紧张,毕竟楼下住着个四仔,她最不用考虑的就是安全,更何况,还有个人有钥匙。
“信一?怎么不开灯呀?”房间就这么大,莫妮卡凭着手感将提包丢向沙发,顺手开了灯:“你专门等我回来?”
暖光照亮屋室,白色皮包就落在信一身旁,他却像是没看到般,直到莫妮卡走到身边,他的嘴角才挑起些僵硬的弧度,以做回应:“是,我在等你。”
“等多久了?肚子饿不饿?”莫妮卡只当信一等得无聊,自己坐办公室一天,也想在情人的怀抱中放松神经,她向信一伸出手,想要攀住那副肩膀,再仔细检查他今天有没有好好戒烟。
她以为信一会接住她,可是信一却站了起来。背对使得眼神不再相交,肢体无声的抗拒将旖旎的幻影打破。
“有件很好笑的事,想说给你听。”可是信一的语气,听上去却根本不像分享笑话。每个字都清晰到冰冷,敲打在莫妮卡耳中。
“什么?”莫妮卡预感不祥。
“说起来四仔还是医生,但他竟然买到假药给我大佬吃,你说好笑不好笑?”
“……”莫妮卡一把拧紧沙发,半新不旧的皮面隆起个怪异的疮疤,她只听见自己硬撑的虚声:“什么假药?”
信一转过身来,从口袋中掏出一个药瓶。他的目光从高处劈下,像寓意审判的剑刃,落处是他挚爱的头颅。信一多么希望那张脸上什么表情都不要有,她什么都不要知道。
可莫妮卡的脸上只有一种情绪,恐惧——最糟糕的结果。
“维生素片,一个圆一个扁,仿得这么假,谁会看不出来?”信一挤出个讽刺的笑,向莫妮卡亮出那只被他紧攥的药瓶。就像一个疲惫的侦探,毫无成就感地出示罪证。
莫妮卡站起来,抬起的手像投降,小心翼翼地靠近:“信一,你听我……”
“好啊!你说!”药瓶被猛地掷向地面,顷刻间四分五裂,不见原状,玻璃渣乱飞乱溅,莫妮卡痛得眉头皱起,一条血痕在脚踝处蜿蜒,信一却像没看到,他一把将莫妮卡钳住,逼向死角。
信一多么希望莫妮卡可以理直气壮推开他,而不是现在这样,在他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虎口嵌进脖间,细腻的触感像是遇火之水,汽化出暴戾的温度,紧贴着烫伤彼此。信一将情意从躯体剥离,就像在对着一个陌生人,从牙缝中挤出喑哑的质问:
“说,你们到底给我大佬吃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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