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姐,不好意思,你来的不巧,信一他刚走。”
龙城帮堂口外,提子掐灭了烟,笑中含有一丝歉然。在他身后,旧门内的赌博笑闹声早已停止,一班马仔将耳朵贴在门上犹嫌不够,恨不得眼珠也能穿墙。
提子话音刚落,莫妮卡的眼光就黯淡下去,她的音色依旧得体,听不出半点失态:“噢,好吧,那我改天再过来。”
目送窈窕的背影离去,提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近几天,他同莫妮卡打交道的次数比往日加起来都多,也是整个龙城帮中,距离这场“冷战”最近的一个。信一冷冰冰的一句“不见”,他则要绞尽脑汁合理化各种不见的理由,可糊弄那么多次,莫妮卡依旧照单全收,提子再事不关己,也难免生出不忍。
“都在这里看什么看?关你们屁事啊,人都走了!”提子推开门,驱散八卦的众人,余光却落向烟气萦绕的暗窗。
信一对莫妮卡有多上心,整个城寨里,他提子最清楚。从前是信一紧着往上凑,仗着自己认路,不到三万坪的地,一天能偶遇上八百次,现在却是两级反转,莫妮卡一下班就往信一常去的几个地方找他,却始终见不到人影。
虽然不明真相,但提子也有自己的猜测——这两个人闹了脾气,且应该是莫妮卡有错在先。否则按信一这个作法,早就该被打入冷宫了。
“信一,你还要装‘望妻石’到什么时候?”提子走到暗窗前,问出了这个困扰了他好几天的问题:“这么舍不得黄小姐,为什么不跟她和好?”
信一不语,沾满旧尘的百叶将他的视线分割,其中一格框出莫妮卡的背影,却也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提子翘腿坐上铁架床,拍拍信一肩膀,继续劝和:“两个人拍拖,冷战是最伤人的。有事说开就好了,有什么过不去的?”
“如果是那么好过去的事,就好了……”信一眯着眼,刻意不去眨动眼皮,让干涩感戳刺晶状体,自虐一般。要接城寨的班,他要准备的事太多,可偏偏龙卷风答应了一切,却对于看病迟迟不肯松口,这何尝不是一种讳疾忌医。
更何况,来找他的也不止莫妮卡一个,还有同样可恶的四仔。顶着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头套,张口就是:“你心里有气我明白,再打我十圈百拳都不为过,可我们找不到你……”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啊?
靓仔吞云吐雾,话却说得决然:“我还没找到一个过得去的理由。”
这是钻进牛角尖了。提子不免为信一着急,这些天来,信一变得憔悴又压抑,他再不像平时那样梳头扮靓,更不开玩笑,只有在夜间抓违禁者时,才得以通过拳脚发泄情绪,他沉默孤僻的样子,越来越像龙卷风了。
究竟是什么事,能把信一逼成这个样子?
提子实在想不明白,只有往男女纠葛的方向联想:“那你就自求多福吧,大家都有眼睛的,黄小姐一直很受欢迎,十二少等着挖墙脚不说,没准自家内鬼还有的是,你别等被人抢走再后悔啊。”
“别说了,烦!”信一将烟头杵灭,一头倒在铁架床上。
怎么会不知道,你有多少人中意?可是,你又有多中意我?信一心中酸苦交织,自嘲又自厌。
一边把我相瞒,又一边和我相爱,这难道不可笑吗?就像所有人都告诉我你会被人抢走,如果你真的爱我,又怎么会轻易被人抢走?
信一望着摇晃旋转的吊扇继续发呆,细长中轴被甩得弯曲,残影凑出吱嘎的响动,像随时会掉下来一般。
“我倒要看看,到底会不会掉下来。”信一闷闷地说着。
然而很快,莫妮卡就没时间继续追着信一跑了。
“你跟你那个前探长侄儿男朋友,还没分手吧?”郑女士约着莫妮卡饮下午茶,甜点都未上桌,那张嫣红的嘴已经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
“……”莫妮卡抱着一杯热摩卡,有气无力:“还没,不过和分了也差不多。”
“哦,那其他的呢?”郑女士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
“……二妈,”莫妮卡放下咖啡杯:“你到底想说什么?”
郑女士杯中加入几颗方糖,轻轻搅动,鲜艳饱满的美甲映上银器,更显珠光宝气:“Vincent想介绍他内侄给你,叫我帮你们约顿饭。”
Vincent,就是方兆和。
莫妮卡立刻正襟危坐。从前方兆和可没把她看在眼里,和耀祖比起来,充其量算个讨喜些的小辈。威尔黄和郑女士如果带她在身边,她也至多称对方一声“uncle”,更不要说,主动将“声名狼藉”的莫妮卡介绍给身边人认识。
看来近来发生的事,已经让方兆和看到了她——威尔黄的长女,比耀祖得用,更是通过一场婚姻就可以绑定。于是,一条恩赐般的“橄榄枝”就这样落到莫妮卡头上。
郑女士没说的更多,勾着唇,迷你马卡龙不比她笑容甜腻,她一口一个,嚼得兴致勃勃:“你爹地,好开心。”
“本来沦落到要去傍h社会的逆女,现在竟然有机会钓金龟,少奋斗十年,他当然开心。”莫妮卡哂笑。且在威尔黄看来,她闹来闹去,不过是想为自己争利益争地位,既然嫁对人什么都有了,她自然也就不会再闹下去。
“怎么样?不然嫁给他算了?”郑女士还在煽风点火。
你言我语之间,莫妮卡点的朱古力熔岩塔端了上来,她用匙舀开内馅,软烂中丝丝冒出热气,味道苦涩又香浓:“我如果嫁给方先生的内侄,你和他夫人就是半个亲家,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吃不消啊。”
“……”郑女士被噎得气闷,狠狠剜了莫妮卡一眼,将银叉丢在了餐盘上。
“好啦好啦,每次都撩架吵,说不过我又要生气,哪有你这样给当人妈咪的?”莫妮卡将餐巾递过去,好声好气地安抚起对面的贵妇:“推我是肯定要推掉的,你的意思也很清楚,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是……”
方兆和暂时还属于得罪不起的人,郑女士给出的应对也很清楚:找一个看起来还算合理、且可以稳定交往的对象做挡箭牌。
可是,除了正在闹分手的信一,她要上哪里去找一个看起来还算合理的“男朋友”?
四仔野兽派,王九更是一眼重刑犯,至于十二少?除非他能忍住,在相亲男面前做个可可爱爱的哑巴……
看着莫妮卡阴晴变换的愁苦表情,郑女士发出幽幽的叹息:“白瞎啦,这么多个,真的一个正常的都没有么……”
“不过,也不一定是要找真的男朋友,”莫妮卡灵机一动:“正常男仔也行啊!”
想来想去,只有那个人可以了。
当莫妮卡求到佐罗的祈祷室时,从容的牧师立刻面露惊恐,脑袋晃得像个摇头扇:“NONONONONO……我还想多活几年,黄小姐,我求你,真的,你别搞我。”
“佐罗!”莫妮卡一把拉住人,她何等巨力,佐罗根本逃脱不得:“我们可是有过命交情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佐罗越想,脖子越凉飕飕:“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去找信一?”
莫妮卡无奈道:“我们刚吵完架。”
“那我就更不能掺和了。”佐罗好不容易才把手抽出来:“情侣吵架,夹在中间的那个人才是最倒霉的。”
“不要啊佐罗哥……当我求你啦。”莫妮卡绕着佐罗转圈圈,嘴又快又甜:“整个城寨里面,除了信一和四仔之外,你是最靓仔的一个,又有一份崇高的工作,神圣光环加身,天使一样。”
“……信一我没话说,但那个咸湿医生凭什么比我好?”佐罗被夸得暗爽,也并未完全丧失清醒,或者说,他考量得更多:“阿梅那件事之后,我就知道,好人不易做,一个不小心,容易里外不是人。”
“啧,”莫妮卡立刻领悟,有的谈就好说:“你知道,我二妈在教会是说得上话的。”
“成交,我帮你一次。”有了好处,佐罗果断答应。
眨眼间,莫妮卡又有一计上心头:“佐罗,你好人做到底,再帮我探下路好不好?如果你劝到信一答应见我,好处照旧,行不行?”
城寨中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福利代表会可见一斑,他们大多都以龙卷风为首领,只有佐罗,试着将筹码押向信一。城寨老旧,但城寨从不缺年轻人。
这也是莫妮卡给信一的最后一次求和。
眼下中英谈判已至收尾阶段,最难的一仗也将开始。就算她做得再不对,对信一再不舍,也不可能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男人身上。
不用出场还有好处拿,佐罗自是无有不应,很快将话带到了信一处,还特意强调一番:“她本来是想找你的,不过……你们吵了架,她又找不到你,只有顺便托我带话。”
“……撒谎精,说谎不眨眼。”这样的带话方式,只让信一更觉气闷。
他明明已经躲起来,不去受影响,可是莫妮卡总有办法入侵他的世界,像空气,像病毒,像生命力顽强的风媒植物。
“虽然她答应给我好处,不过我还是建议你陪她去。”佐罗拍拍信一的肩膀,好言相劝。
可这又算什么?威胁?还是一种屈高就下的宣告,意思是:你再不来就我,我就去找别人了。
这简直霸道到了骨子里,也根本不讲道理,这样就算跟她见了面,也只会更加糟糕,所以,这一次,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喜欢莫妮卡,信一总是忍不住去解读她的每一句话、每个行为,可越想看清楚,就越是适得其反。
“我不去,她要你陪,你好好陪她去就是了。”一场自我拉锯战迟迟得不到结果,信一再次被厌倦蒙蔽双眼,以至窥不清情途:
“反正……也不差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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