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他们日夜奔袭，途中，欧克确实把埃坦照顾得很好。
他还是那个吟游诗人，会在篝火前为埃坦唱歌。但他也能举剑杀死野兽，还能通过向树木卜问，获得米迪尔的动向。
而且他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朝见到的每个雌性生物散发魅力。
欧克好像变得越来越强大了。
埃坦问过欧克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现在我们在逃难啊。”
欧克笑着解释，喂给埃坦一勺热汤。
“把勺子给我，我长了手，不用别人喂。”埃坦别过脸，“那这么说，如果没在逃难，你还会继续勾搭女孩子？”
“当然不会，我又不喜欢这么做。”
欧克还是哄着埃坦从他手上喝了那勺汤，还给她喂了几颗醋栗。
埃坦拒绝不了别人的示好。
“我可不信。你是奥恩古斯的信徒，骨子里和奥恩古斯一样。”
都是骗子。
埃坦扭头，看向远方黑暗的丛林。
她感觉得到，欧克没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
欧克说奥恩古斯现在已经回到自己的仙丘了，他们正在前往那里。
达纳神族在让出爱尔兰岛后便迁徙到了异世界，其聚居的地方被称为仙丘。
仙丘和爱尔兰岛之间相连的通道往往都藏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比如某个山洞深处、大雾之中，甚至是湖泊底部。
而这些通道只有在特定的时间才会开启，比如每年的萨温节。
这意味着达纳神族并不希望人类前往仙丘，事实也正是如此。
能够前往仙丘的人类通常都和达纳神族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就像爱泰恩。
如果欧克单纯只是奥恩古斯的祭司，他完全没有资格得知奥恩古斯的仙丘在哪里，怎么去。
更不用说他语气中自己仿佛去过那仙丘许多次，进进出出如同自己家一样。
但埃坦一直拒绝思考这个问题，她不想去触碰那个可能的答案。
埃坦接受不了那个事实，她多么希望自己魅力无边的旅伴只是个普通的吟游诗人。
“说起来，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奥恩古斯大人吗？”
欧克凑到埃坦面前，打断了埃坦的胡思乱想。
“因为他讨厌我啊。”
埃坦回忆，在她小时候，奥恩古斯确实总说她比不上爱泰恩。
但奥恩古斯与其说是讨厌她本人，不如说讨厌她血脉的另一半。
埃坦是个不受期待的孩子，她出生后，爱泰恩不愿意照顾她，而米迪尔只把她当□□泰恩的替身对待。
最后，他们把年纪幼小的埃坦丢给了当时同样被米迪尔照顾的奥恩古斯。
在埃坦的印象里，奥恩古斯空有一副好皮囊，性格却恶劣到令人发指。
第一次见到奥恩古斯时，埃坦很想亲近他——他是埃坦见过的最美丽的存在，那张雌雄莫辨的脸甚至比爱泰恩还要精致。
更别提他还能让花朵绽放，让事物回到最美好的时刻，这对年幼的埃坦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埃坦在空荡荡的宫殿里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奥恩古斯来接她，从白天等到夜晚，最后也没能等到奥恩古斯。护送埃坦的侍卫把埃坦送到了宫殿的某个客房里，然后就撒手不管了。
年幼的埃坦只能独自在这陌生的宫殿中生存。
幸好仙丘的植物动物都颇有灵性，也非常亲近孩子。靠着各种小动物送来的食物和水，埃坦也能活下去，还活得不错。
甚至会有好心的仙子给埃坦一些旧衣服。
一开始，埃坦还会问这些仙子，奥恩古斯在哪里。
仙子们先是顾左右而言他，到后面就直接闭口不答，甚至对埃坦说：“人类的幼崽，别再问青春之神了，见不到他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埃坦不明白仙子的意思，但她朦胧地感觉得到，这座宫殿的主人，青春之神奥恩古斯并不欢迎她。
埃坦期待的并不多，只要能活下去就好。在那之后，她就收起了想见奥恩古斯的想法，一门心思只想在这宫殿中过得更好一点。
在仙子和矮妖们的教导下，埃坦学会了在野外生存，甚至学会了打猎，矮妖们开始带着她前往宫殿外的森林。
埃坦在森林的深处发现了个幽深碧翠的小潭，潭水碧绿，像是镶嵌在森林中的绿宝石。此后她常来这里玩耍。
某一日，埃坦像往常一样进入了森林，就在她快要抵达深潭时，她突然听到了响动。就像是属于自己的领地被入侵了，埃坦的神经紧张了起来。
她还是个没什么自保能力的孩子，如果遇到了森林深处的怪物，她就要尽可能隐藏自己的声息。
悄悄地接近深潭，那里没有长满獠牙的野兽，也没有凶残可怖的怪物，只有一个人背对着她，站在深潭边突出的巨石上。他**着上半身，似是刚从水中出来，尚且湿润的皮肤被阳光涂抹成金色。他金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顺着脊柱流泻下来，直到腰部。
埃坦呼吸一紧，只想钻回灌木丛中。
就在此时，那人扭过了脸。埃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人逮住了。
“总算抓住你了，偷偷摸摸的小老鼠。”
埃坦不记得后面发生什么了，她的眼前、心里充满了那一刻的记忆。水珠自少年神明的胸口淌下，肌肉在锦缎般细腻的皮肤下滑动。他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蔚蓝的眼睛如同北地无云的晴空。
那片天空深深地印入了埃坦心底。
是奥恩古斯。
就如仙子所说，见到奥恩古思后果然没好事。
奥恩古斯一脸嫌弃地扯了扯埃坦的脸：“你是爱泰恩的女儿？一点都不像。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人类野种。”
“我不是野种！我有爸爸！”
幼年埃坦愤怒，在奥恩古斯手中挣扎。
“啧，真脏。”
奥恩古斯用水把她从头到尾涮了一遍，才带回了宫殿。他澄澈的蓝眼睛里满是嫌恶，看埃坦就像看着一团垃圾。
埃坦想打晕不久前觉得奥恩古斯好看的自己。
“如果你不想让我呆在这里，可以送我回我爸爸身边。”
埃坦决定从现在开始讨厌奥恩古斯。
“哼，这主意不错。”奥恩古斯冷笑，“等我跟米迪尔说一声，就把你丢回爱尔兰。肮脏的人类不配呆在我的宫殿里。”
得知埃坦即将离开，仙子和矮妖们都非常难过。他们给埃坦准备了许多礼物，有一整篮的醋栗、鲜花编织的花环，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小物件。
但埃坦不知道怎么带走这些东西。
“您可以请求奥恩古思大人，他很善良，一定会答应您的。”
仙子提议。
“不可能，他很讨厌我。”
埃坦叹气，并且觉得仙子们瞎了眼，怎么会觉得奥恩古斯善良。
时间很快来到了埃坦要离开的时候。
实际上，爱泰恩和米迪尔都想把埃坦这个麻烦送走，只是没人想面对埃坦的父亲，失去了妻子的爱尔兰至高王。
既然奥恩古斯主动接手了这个麻烦，他们欣然接受。
“有什么要带走的，赶紧收拾，别浪费我的时间。”
奥恩古斯道，表现得好像跟埃坦多呆一分钟都让他感到恶心。
“这些能带走吗？”
埃坦指着那一大堆礼物。
“这么多？”奥恩古斯皱眉，“麻烦精。”
说着，奥恩古斯挥手，一块布从他的袖口飞出，裹住了那一大堆礼物，又自动绑成了一个包裹。随后包裹逐渐变小，落回了奥恩古斯手中。
奥恩古斯把包裹丢到埃坦手中。
埃坦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缩小的包裹。
“路上不准惹事，我不会照顾你。”
奥恩古斯呼来一匹白马，跨坐上去，又把埃坦丢到了自己身前。
“哼，我不需要你的照顾。”
埃坦抱紧马脖子，尽可能让自己不接触到奥恩古斯。
从仙丘到爱尔兰至高王的城堡的距离并不近，埃坦必须和奥恩古斯相处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埃坦已经记不清了，在她模糊的记忆中，奥恩古斯并非厌恶所有人类。
相反，作为恋人们的守护神，奥恩古斯对爱尔兰岛上的恋人们非常感兴趣。
埃坦在被奥恩古斯带着的时候，经常看到奥恩古斯去拜访路上遇到的恋人们。
但他的容貌实在太过耀眼，只是普通地跟恋人们攀谈，就会使他们的感情破裂。
他不仅会吸引女性，还会吸引男性。
奥恩古斯走到哪里，都会有一大堆追求者跟在后面。可偏偏他毫不收敛，既不遮掩自己的容貌，还和蔼可亲地对待所有遇到的人类。
他只是对埃坦态度恶劣。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在酒馆里嗦着奥恩古斯点的醋栗果汁，埃坦对着奥恩古斯嘟囔。
没有想象中的恶语相向，奥恩古斯一口灌了桌上的酒。
“因为你不是爱泰恩和米迪尔的孩子。”奥恩古斯盯着埃坦翠绿色的瞳孔，“明明爱泰恩和米迪尔才是一对。”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不可理喻。”
奥恩古斯没理会埃坦，一把捞起了她，像抗米袋子一样把埃坦抗在肩上：“走了，小鬼头应该早点睡觉，不然会长不高。”
“你才是小鬼头！幼稚鬼！”
旅途很短，又很长。奥恩古斯虽然嘴上从不留情，但埃坦不得不承认，奥恩古斯把她照顾得很好。
他们顺利来到了塔拉山附近，爱尔兰至高王就住在塔拉山上的城堡里。
奥恩古斯放下了埃坦，让她自己回到城堡里。
“你不来城堡转转吗？”
埃坦扯了扯奥恩古斯的袖子。
“谁要去啊。”奥恩古斯扭过头，“快走吧小鬼，去找你心心念念的爸爸去吧。”
“那你不跟我告别吗？”
“告别？”奥恩古斯瞥了一眼埃坦，叹气，“小鬼，现在你还不如你妈妈爱泰恩千分之一美丽，希望以后你别长残了。哦，这跟我也没关系，因为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哼，我长成什么样关你什么事？我看见你就恶心，讨厌鬼！”
埃坦转身就走。
奥恩古斯却没走，看着埃坦的身影迅速缩小，消失在了塔拉山上的城堡中。
自那以后，埃坦再也没见过奥恩古斯，只从各种传闻中听到过奥恩古斯的名字。
“就因为这些，你讨厌奥恩古斯？”
欧克听完埃坦的叙述，迷茫地摸了摸脑袋。
“这还不够吗？”埃坦瞪着欧克，“那时就是我太弱了，只能被他欺负。如果是现在，奥恩古斯敢跟我说这种话，我绝对把他埋到地里去当肥料！”
“你……你别瞪我啊。”
欧克见埃坦目露凶光，不禁后退。
埃坦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抱歉，你和奥恩古斯有点像，我一时间没忍住。”
“所以，你也是这么看我的吗？”
欧克干笑着，神色有些闪烁。
“一开始是，后来发现你好像没那么糟糕。”埃坦笑，“起码你从不会叫我小鬼，好像也没有刻意去勾引女孩们。”
“你讨厌奥恩古斯，是因为他到处勾引女孩子？”
“大概吧。”埃坦想了想，“我觉得这会伤害别人。”
“但你不觉得这是那些人应得的吗？”欧克的声音有些冷，“奥恩古斯只是跟他们说了几句好话，他们就轻易地变了心。用这样轻浮的态度对待感情，本就不可能收获幸福吧。”
“但这样也会伤害了真心的人啊。”
欧克觉得埃坦眼中的森林在摇晃，葱郁的树木要将他捆绑，令他窒息。
“哼，爱尔兰会有真心的人？”
欧克小声嘀咕。
“当然，比如我爸爸，比如……”
埃坦没说完。她拉起毯子盖住自己，然后靠在了欧克身上。实际上，她已经很疲倦了。
“……”欧克沉默了，半晌，他笑着捧起了埃坦的脸，“不说这个了，一路走了这么久，一直是你保护我，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礼物？”
埃坦打了个哈欠，合上了眼睛。
欧克缓缓靠近埃坦的脸，轻轻吻上埃坦的额头。
“晚安，埃坦。”
欧克把埃坦露在外面的手塞回毯子里，他盯着埃坦恬静的睡脸，视线不舍离开。
仙丘和爱尔兰的通道明天就会开启，而很多事情他不得不去面对。
那时，他可能再也无法和埃坦这么亲密无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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