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潘多拉
潘多拉被
赫尔墨斯带到雅佩特的不肖子那里,
...用以报复,
那盗窃育芙密藏真火的怨恨。
——弥尔顿《失乐园》
你知道潘多拉吗?
啊,看表情果然不知道。
问句交换的是回答,而给出回答是从迷宫的入口走向出口的过程。鼓膜颤动着接收声音的信号,记忆拉开一道又一道抽屉寻找着与“潘多拉”含义或是读音相近的字眼,并最终停留在希腊神话的区域;思考与形成答案需要时间,黑羽看向工藤的反应,且没有打算将争取到的时间用于撤退。
时机讲求精确。有耐心的谋略家是不会将无关大局的瞬间视为机会的。
“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治安庭的管理官同学回答,”不失时机地,黑羽继续问下去,“你相信存在有‘绝对无暇的平等’吗?”
这一回工藤给出了回答,不假思索。
“那是治安庭追求的目标。”
“这就奇怪了,”摊开双手,黑羽微敛起眼,闲适得像是在享受一场结果已经知晓的辩论,“分明只要存在有‘天使’与‘恶魔’双方的差异,就绝对不可能实现平等,以治安庭当下的做法,‘绝对无暇的平等’绝对无法降临才对。”
“由彼此的接纳与理解构建的平等,缺少了双边的任何一方都无法成立。”工藤正色,“拒绝理解才是不平等的基石。”
“我同意,我同意,”无辜般竖起双手,黑羽闭上眼示意自己并非意图反对,“可是啊,管理官哟,如果我说存在某种手段,可以实现取缔差别的真正平等呢?”
“你是说...取缔差别?”
疑惑,确实且真切地疑惑着。工藤皱起了眉。
“使天使不再是天使,恶魔不再是恶魔——潘多拉能够带来永恒的平等。”
真正无暇的绝对平等,被抹去一切特权的失乐园,差别被取缔的乌托邦。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实现。”不以为意,工藤的反应可说是相当平淡,仿佛对方所言荒唐到不值一驳。“还说什么‘永恒的平等’......别开玩笑了。”
黑羽扬过下颌。
“就算是治安庭的管理官,也不相信不会改变的平等吗?”
“是的,我不相信。”
拿捏不准对方不走正道的话术又是在铺什么陷阱,工藤没有打算说太多。被带走节奏就被动了,为此多加谨慎也不过分。然而,这样想着的他,却空气中品会到一丝反常的,轻快的气息。
“Bingo~”黑羽打了个响指,隔着单片眼镜都能看到他眼底瞬间闪过的光亮,“不愧是清晰冷彻的管理官,我们果然意见很合呢。”
莫名转变的风向是变天的先兆,工藤自然而然地断定了,对方的态度有鬼。
“所见略同,我不认为差别被取缔就能得到永久的和平。差别?我喜欢差别——我很乐意自己是恶魔。”笑意不减,黑羽展开双臂,愉悦的语尾像是在发表演讲,“永恒的平等?那怎么可能会存在,一成不变才是罪恶与分裂的温巢。所以,那种可笑的永恒——”他手指微屈,然后攥紧,“我会将它击得粉碎。”
这家伙在说什么?不分明的立场没办法判断敌友,工藤总觉得对方是有什么搞错了。
哈哈,相当动摇呢。黑羽在心底为自己方才的演说打了个十分。虽然成功地引发了工藤的迟疑,但现在仍然还不是撤退的时机。
诡辩就是我的正面应战。
调整好气息,在嘴角找到那个熟悉的弧度,黑羽重又开口。
“那么现在,管理官先生,裁决权在你了。”
他摊开双手空无一物的掌心,如同衡量不对等的双方的天平。背后展开的双翼随空气微微鼓动,在风中渲开暗色的不详。
“是的,我不认同永恒的平等,我认为那是天方夜谭;同时我又不排斥差异,并喜欢由差异造就的身为恶魔的自己。治安庭又是判断的?你们追求的是取缔差异的终极平等吗?那种虚无缥缈的未来,我可是要破坏掉的——如此这般的我,你们治安庭会如何裁决?”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工藤瞳孔微缩。
明知对方是在诡辩,但无论如何无法对这之间的逻辑视而不见。这是牵扯到治安庭本质的问题,要认真去思考去回应才行。说到底,治安庭本身追求的平等是什么?是双方能够互相理解的平等,也就是说,是建立在“确实存在有天使与恶魔两个种族”的基础上的平等。那么,差异是被允许存在的。但是存在有差异,又意味着绝对平等的无法实现。
啊啊,在纠结了,在纠结了。满意地看到对方预期中的反应,黑羽不禁咧开嘴角笑意更甚。
时机正好。
糟糕,被绕进去了。思考中体感时间的流速与现实不同。心下一凛,工藤抬起视线,却看到那个狡黠自高的怪盗,狂妄地笑着踩在天台栏杆的边沿。
“继续思考吧,管理官哟。欢迎来到这个蒙尘的灰色世界——!”
声线是卸下重负后直面本心的那种清爽。
藏在袖口的烟雾弹落下,烟雾四散。大声念了句“可恶”,工藤眯起双眼挥开烟雾企图追上去,对讲的耳麦却忽然传来指示。
“在你的位置附近侦测到有滑翔翼飞过,请迅速前去确认。重复一遍,请迅速前去确认。”
为了私下行动的方便,工藤之前一直将对讲设备设置为接收信号但保持静默的状态。他在散开的烟雾中单手撑住栏杆,藉由尚不清晰的视野确认了滑翔翼离开的方向。
就算是在这样暗色的夜晚,恶魔黑色的双翼不至于会被完全隐没。优秀的视力没有在夜色中捕捉到恶魔飞行离去的身影,说明对方此刻应该仍在建筑中的某处。
工藤将设备切换到对讲模式。
“他的滑翔翼已经被破坏了,那是他分散我们注意力的障眼法。我申请——”
耳机里的声音就像是不知变通的机器人般,只会复读相同的指示。
“请前去确认。”
可恶,因为刚才切断了信号输出,“破坏了滑翔翼”这件事成了无法确认的事实。没办法为自己辩解,工藤攥下拳骂了句“该死”,转身离开天台。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倘是一定要在黑与白之间找到平衡,就不得不寻求双方调和的妥协,染上灰色。
隐在天台入口的楼梯间的阴影里,收起了双翼的黑羽侧身看着工藤离开,直到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
哈哈哈,叫你不多带几个同伴。他在心底幸灾乐祸地偷笑。出于私心的独自行动可是会造成损失的。放出人偶作为障眼法,真身却仍然躲在天台的某处,这点伎俩或许糊弄不过工藤,但被治安庭的规则束缚着的他,就算明知滑翔翼是假的,也不得不追上去确认。
心情愉悦,便仿佛连空气也轻盈起来。舒服地深深吸进空气,黑羽在月光下回到天台的中央。不受遮蔽的月光无偏袒地笼罩到每一个角落,但倘是这样的无差别博爱,也依然会创造出阴影——有光就会有阴影,这是必然的。
“虽然今天稍微绕了点远路浪费了时间,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从上衣的口袋中取出当天的目标,黑羽将它比划向月亮的方向。隔了手套的布料也能摸测出那经过切割的坚硬质感,月、宝石与不受单片镜阻隔的单眼形成一线。“让我看看——”
奇特的光线穿过瞳孔氤氲开暖色的光,黑羽疑惑地眨了下眼。有种刹那的无力感弥漫开,像是有什么本质的东西流失了。那或许就是高度紧张之后神经松懈下后的倦怠感,这种因骤然而至的未知瞬间爆发的惊诧,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潘多拉......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哈...哈哈......”冷汗划过脸侧,黑羽本以为自己早已准备好了。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永恒平等的世界只是天方夜谭,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该砸个粉碎——既然说出了那样的漂亮话,就要漂亮地将之兑现才是。
叹了口气,黑羽意图收起宝石,猝然锐利的空气让他心脏近乎停跳。破空的子弹精准地从他手中射落潘多拉,坚硬的晶体在偏移了子弹路径的同时从手中松脱坠落入夜色中,仅留下瞬间的十字闪光。
“居然连那样的情报都透露给治安庭了,你小鬼还真会给我们添麻烦。”
手腕被震得生疼。黑羽握住手腕猛地回首,不意外地看到以斯内克为首的几名黑衣男。
“喔,我不过是只是送个提示给治安庭,让他们知晓需要警惕的对立面转移视线——顺水人情罢了。”
这不过也是漂亮话而已。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被枪口指着,失去了对宝石的控制,现在的自己没有什么可以要挟到对方。他们难道不怕枪击会对宝石造成破坏吗?黑羽暂时还没想明白方才那一枪的用意。或许单纯的枪击确实不会破坏宝石的核心,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很明确了。
要在他们之前重拾对宝石的控制权。
若要被问到是否能够在被精确瞄准的情况下百分之百地逃过枪击,黑羽的回答是没有把握——尤其是在被数量压制的情况下。所以,要逃脱不怀好意的枪口,首先要让对方的准星“不准”才行。
——在平面上没有把握,但在空中没准有胜算。
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黑羽径直转身跳下天台。工藤说的没错,在滑翔翼被破坏的情况下,他的逃脱路线就只有从这里。接下来只要接触对双翼的限制,就可以——
——!!
翅膀无法打开。
毫无心理预设地坠穿空气,平生第一次,黑羽快斗感会到对重力的敬畏与恐惧。
不明白也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求生欲迫使黑羽在毫秒级的限制内作出判断。风声灌满双耳,视野也是狂震般的不安定,他向不远处的树丛放过攀援用的绳索好偏移坠落的方向,层叠的枝桠多少能形成缓冲。
坠落路径确定,然后是落地的方式。
头绝对不能伤到,那将必死无疑。脊椎和腰椎被伤到也是玩完,而腿部受到冲击的话,后续的自由行动力会被大幅削减。还有需要做到的事,不能就这样认栽。如此这般经过排除,能够接受的最大限度的牺牲就是——
双手。
得出这个决定,黑羽还是有些悲哀的。他当然清楚手对于魔术师而言有多重要。但是,有触手可及的生命线便不得不拼死去握紧,能够挣扎到最后一秒的话,就竭尽全力去挣扎。
树枝的刮擦会造成的伤害已经被忽略在损失之外,在避免受到贯穿性损伤的同时,黑羽尽力伸出手去企图抓住些什么。活下来是此时此刻的最优先,除此之外的伤害都可以暂时忽略不计。
由树枝给予的缓冲毕竟有限,但也不是聊胜于无。致命的几秒倏忽而逝,身体重重地撞向地面,左肩触地,黑羽只感到嘴里弥漫满铁锈味。内脏有受伤吗?不知道,没有感觉,已经没办法思考了。肩膀以下的手臂完全失去知觉,没有疼痛,只有麻木。
模糊的视野缠绕着黑边,恍惚间能看到什么东西的闪光。没有余裕去判断那是否是被震落的宝石,黑羽甚至连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光也无从确定。他翻过身,全力伸过右手扎去够到它。
右手被踩住。骨节吱呀作响发出抗议。
“你以为我们想要的是那颗石头?不,小少爷,它已经不重要了。”
手臂完全麻木。黑羽艰难地转过视线,看到银色的针管正在刺入他的左臂。感受不到疼痛,什么也感受不到。
“倒是要感谢你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样本......哦,在那之前,得让你活着才行。”
样本......是什么......?
意识沉入黑暗之际,剩下的只有失措的迷茫。
我到底...是什么啊......
黑羽快斗已经五天没有出现在学校了。
考虑到周末的时间,那么黑羽从日常中缺席的时间,大抵已经有一周,甚至更久。
由之前以送讲义之由去看望过的中森青子转述的信息分析,“快斗他只是重感冒”“因为不想传染给别人,所以没有开门”,她并没有实质上见到黑羽,但确实达成了对话。
黑羽真的没事吗?
存疑。
在怪盗行动的那个夜晚是有发生过什么,但治安庭的行动记录里缺失了影音资料。曾经藉由一根头发当面拆穿了黑羽的身份,却时至今日未使秘密败露,对白马而言这不难猜到,治安庭的成员内部,还有其他的同僚,企图通过封锁信息的方式私下行动。
黑羽家的门口,白马按响了门铃。没有回应,于是他开启了门禁的对讲系统。
“今天来送讲义的是我,黑羽君。”温和的语调友好得听不出城府,“七天,我想已经足够你想出一个借口了。”
蜂窝状的扬声器只传递出信号的沙沙声,不知道彼端是否有在听。
白马在门外的信箱放下讲义。
“到底发生什么了?”
“白马,我......”
声线沙哑得就像是摩擦过最干燥的砂砾,黑羽像是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我没有办法...使用翅膀了。”
没办法...使用翅膀?
动摇只是刹那。短促的吸气过后,白马稳住声音。
“知道了。”他瞥向黑羽宅内部无光的暗,微微凝眉,“介意进去再说吗?”
黑羽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怔住。
犹疑。
“你似乎...并不惊讶。”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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