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出自《呼啸山庄》。
8月11日
“那个狙击手叫诸星大,混血儿——多半是假名。”降谷零道,“从贝尔摩德那里打听到的,我已经把他打发到北海道了。”
松田阵平吹了声口哨,倒没有嘲讽的意思:“真厉害啊,优等生?”
“狐假虎威罢了。”降谷零谦虚道,一笔带过他扯着寇修的虎皮大旗四处吆喝的艰难险阻,“除了贝尔摩德以外,他是我们行动的最大阻碍,其他在日本的明处非代号成员都不成气候。地盘在日本的朗姆派系看起来不打算公开参与行动,虽然泥惨会很有可能会被当成枪使;让暴力团对策课这几天多加班。至于琴酒,他还在俄罗斯,并且我确定他两星期内不会进入日本境内。我们需要警惕的就只有贝尔摩德……和寇修。”
谈到泷川飞鸟的时候他们总是沉默。松田阵平无端想起话题中心人物曾经用标准肥皂剧腔讲的那句冷笑话:你们看起来像一对离异的父母,对孩子的抚养问题意见相左——太恶俗了,打住。他将问题抛还给降谷零:“你怎么想?”
对方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降谷零沉吟一会儿,很慎重地给出了自己的推敲结论:“是友非敌。”
松田阵平采访般道:“有何高见?”
“去去。”降谷零说,“没有信息。琴酒知道他,但仅仅只是知道。贝尔摩德显然了解得更多,但是她对此讳莫如深。”
虽然看不见脸,但是松田的沉默足以让降谷零完整地想象出对方露出一副“就这”的表情。卧底公安额角青筋直跳,心道自己的情绪管理面对这家伙屡屡破功:“没有信息也是一种信息。据我所知,贝尔摩德是组织内部最核心的一批成员之一。这说明他的身份和组织的某个重大机密息息相关,不被充分信任的人无法得知。”
松田阵平没有正面回答降谷零的推测。他问:“你现在对‘组织’有什么猜测?”
“跨国犯罪集团,主要势力范围为以日本为主的东亚、美国东部、南欧、大洋洲、南美洲,”降谷零边思考边回答,“正在进一步驻扎中东、东南亚和北非,以及其他有潜力的地区。”
“你是按照什么进行的势力划分?”
“组织‘活动’开展的规模和频率。——喂喂,我可是做了建模分析的。”降谷零说,“一般来说,行动越肆无忌惮,说明这个地区的政治和经济被组织腐蚀和把控得越厉害;当然,也有政府本来就是空壳的可能。”
“你之前提到过,”松田阵平说,“他们的‘主营业务’是职业性的犯罪活动。”
“对,基本上都和政治有关,包括行贿、绑架勒索、杀人威胁、以及一系列衍生犯罪行为。”降谷零说,“除此之外,各个地区的共同点不多,行动风格与当地的主管成员强相关。比如,日本就包括普遍的涉///黑相关,包括麻药贩卖、保护费、赌博和风俗业经营等;俄罗斯方面的地方成员关系松散,更偏向于军///火贸易和大规模的袭击;美东以金融犯罪为典型,芝加哥附近有强黑色团体结社行为。”
“你计算过他们的利益来源和流动吗?”松田阵平敏锐地指出,“这种规模的组织下面,一定有若干个经济实体供它洗钱,以便它稳定、持久而具有强信用地运行。”
“我推测主营这部分工作的人是贝尔摩德。”降谷零说,“我是说,克丽丝·温亚德。影视行业是便利的洗钱方式之一,她刚拍摄结束的电影投资总额为20.94亿美元,我怀疑其中至少百分之四十涉及到非法收入的合法化。此外,我正在追查拉斯维加斯一系列赌场和她之间的关系,这也许是组织的手伸向美国西部的预兆……洗钱的途径太多了,我不能够一一追查。但是值的怀疑的是……”
松田阵平接话:“——这些钱都去哪儿了。”
降谷零点点头:“以日本为例:泥惨会的年收入可高达800亿美元,据我的初步调查,其中能流通到朗姆系代号成员手中的大约有70亿美元左右,朗姆本人的产业又能进账20亿美元;但是从投资、物资储备、人员雇佣等一系列金额计算来看,全日本代号成员的消费能力加起来也不足净收入的三分之一——由于洗钱系统的因素,剩下的钱的去向我根本无法追踪。”
松田阵平思忖:“我还以为,这个比例会更大一些。”
“很遗憾,看来组织并不如我们所设想的那样**。”降谷零甚至开了个玩笑,“出于日本的经济体量较大和‘特色’的□□背景,我推测朗姆是收入较高的地区代号成员领袖。现在假设每个地区都能提供日本资金总额的百分之六十,也即大约三十五亿美元,那么这部分消失的金额总数可达200亿美元。”
松田从降谷零开始提收入起就在心算,目瞪口呆:“哈?组织在登月吗?”
“我倒是希望他们在登月。”降谷零幽幽道,十指交叉垫在下巴下,“但是,同时在进行多项目开发的NASA的年度经费也只有约二百五十亿美元——换句话说,登月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
“不如说他们在建国,”松田阵平提出,“这些钱用于公共服务设施建设。”
“你觉得可能吗?”降谷零吐槽,“还不如说他们在做慈善,每年给动物保护组织捐款两百亿。目前的猜测是他们在进行军备武器的研发,这部分倒是和你猜测的有异曲同工之处。”
“你是说用火箭发射导弹?”松田阵平啧啧,“那我推荐你跟踪一下去向不明的大量T-N-T和聚合物塑胶炸//药PBX,近些年导弹战斗部的化工成分迭代得不算快。”
降谷零点点头:“不错的思路。我本来设想的是找到他们的火箭基地。要么是我们熟知的那几个基地被组织完全渗透了——我认为可能性不大,否则不需要导弹研发,直接使用现有的武器即可——要么是他们从零开始自建,只需要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选址。但这又带来了新的问题。”
松田:“你查不到物流痕迹?”
降谷零:“对,无论做什么都需要人,有人就需要生活,需要最基本的食物、水、燃料和基础设施,但我没有发现符合猜测的、能够运输物资的交通路线。考虑到他们要掩人耳目,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我本打算采用另一种手段来找……”
他咬牙切齿:“但是实时、清晰又全面的卫星地图得向NASA提出官方申请!”
要是泷川飞鸟在这里一定会大笑三声。松田阵平单手推墨镜掩饰没人看得见的表情:“看来得找个时间和FBI申请合作。”
“你来?”
“可以。”
“那就交给你了。”降谷零长舒一口气,“我也像你说的那样去查查炸//药来源。你为什么突然提起组织的利益来源?”
“本来是就那家伙的身份延伸的话题……”松田阵平耸耸肩,“现在看来他也许是外星人。”
降谷零无语凝噎:“……好吧,起码是个唯物主义的推测。”
松田一本正经:“只是一个思路。没有其他问题了,注意安全。”
降谷零明白松田阵平的意思。无论组织的钱都去了哪儿,它们都不会凭空消失。越靠近中心也就越靠近真相——也就越靠近泷川飞鸟。
“你也是,下次见。”降谷零说,起身推开隔间门。深夜的公共厕所安静空旷,没有任何其他人,只有顶灯荧白如昼。二十分钟后,松田阵平将从他的隔壁离开,回到他和萩原合租的位于涉谷的公寓——五个小时后,他还要迈入灯光辉煌的樱田门,开始一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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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确定货轮将于下周抵达东京港口。”
泷川飞鸟问:“排量呢?具体时间?哪一艘?”
“最低十五万吨,八月十六日之后,从俄罗斯出发的某一艘。”西比尔答道。
“你这不就相当于什么都没回答吗!”泷川飞鸟痛心疾首,“琴酒使障眼法,这个月俄罗斯要过来至少三队重型货轮!”
西比尔懒得理他:“这是你的工作——甚至根本不是你的工作。你只需要负责让它们全部安然无恙地离开日本,尽管看起来你并不打算这样做。”
泷川飞鸟心虚地盯着桥下粼粼的水光,夜晚的河流倒映出两岸的路灯,今晚是一个夹在台风带来的连周暴雨之间的难得的晴天。
“那怎么办?”他反问,“必须去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去码头整点薯条。”西比尔的声音和泷川飞鸟的音色类似,只是因为更加平板且不带感情而显得嘲讽,“如果你自己也不知道答案,那么就不会有人知道。”
“我想要去维护能够让社会平稳运行的秩序。”泷川飞鸟说,向前方伸出手,下方是潺潺的河流,“但是这种秩序是什么?法律?正义?公平?话又说回来,什么是法律?什么是正义?”
西比尔:“法律是——”
泷川飞鸟:“停,别念维基百科,让我问完。——程序正义足够了吗?如果不,那么义务警员又能够充当怎样的职责……而不成为非正义的一部分?界限又在哪里?”
西比尔锐评:“想点有用的。”
“在我试图去救普罗米亚——克里斯蒂娜·丽莎尔的时候,”他充耳不闻,“我感受到的除了失败的恐惧,也许有那么一点点,我是确实想要救她本人的。”
“哈。”西比尔略带讥讽地说,“你想起你自己了吗?”
泷川不得不承认:“……也许确实是这样。”
“我不该同情她。”他说,“她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那么,我呢?如果有一天,我——不,那一天已经来过了——那天我迎来了终结。那难道不是咎由自取吗?”
西比尔评价道:“客观来说,你没有把无辜的人卷入其中。”
“我怎么知道我没有呢?”泷川飞鸟反问,“而且,北原藤香不算那个‘无辜的人’吗?”
这个名字过于掷地有声,只是想一想就甚至让他自己哑口无言。月光一视同仁地洒在他的身上和桥上,车流在他身后呼啸而过。
隔了一会儿,他继续道:“在我空白的记忆之前又如何?我想起来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即使我没有想起来——如果之后……”
西比尔冷冷地说:“如果你不会停下来,那么就少多愁善感。”
泷川飞鸟终于被噎得闭了嘴,心中的忧郁转换成另一种悲愤:“你就不能让我自我怀疑一会儿!”
“呵呵。”西比尔大仇得报,冷笑着把问题抛还给他,“现在,你又将去向何处?”
“只有一点是清楚的。”泷川飞鸟说,仰头遥望月亮,“回到我该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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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骨头还好吗?”松田阵平问,扔给他刚找出来的睡衣,“哪家医院这么擅长治骨折,不到一星期就又活蹦乱跳了。”
泷川飞鸟接过来:“本来也没受多重的伤。”再加上他堪比美国队长的身体强度,在上次的诊所里躺尸两天已经算长的了。
他也不避讳,大大咧咧往下脱战斗制服,展示自己身上大片烧伤愈合的痕迹,看的松田阵平直皱眉。见过这家伙真正意义上“不到一星期就活蹦乱跳”的萩原研二连连咳嗽,打岔道:“接下来什么打算?”
“一艘排量大于等于十五万吨的货轮,将在八月六日之后抵达东京港。”泷川飞鸟边套睡衣边说,“是从俄罗斯出发的,我不确定它是要在东京港卸货或者装货,还是只是短暂停留。”
松田阵平欲阻拦但已经晚了。萩原研二面露惊恐之色:“等一下,这个我能听吗?”
泷川飞鸟恨铁不成钢:“我们——不对,是你们——什么时候能结束这种‘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我假装不知道你知道我知道’的间谍过家家生活啊?”
他一手扯过松田阵平,作拎着后颈向萩原研二展示小猫状:“这位每天更新我的最新消息,跟那位暂时还不能说名字的安室透先生不清不楚,三天两头毫无来由地半夜迟归,是个人都该猜到在干嘛了吧!”
松田阵平:“等——”
萩原研二瞪大了双眼使劲暗示泷川飞鸟,泷川得寸进尺丢下松田扯过萩原研二:“你觉得万一出了什么事,这家伙什么也不知道就不会被卷进来吗?哪怕他是你的同事、竹马、同居室友、我本人的同学、以及北海道泷川飞鸟惨死而复生事件的当事人?”
萩原研二欲言又止,被泷川飞鸟阴惨惨的目光逼视回去:在黑酒吧打工的事情还没坦白?
松田阵平瞠目结舌:“不是,我没那么认为……”
非常罕见地,现在是除了泷川飞鸟之外的两个人哑口无言。泷川飞鸟得意起来,松了手:“那我继续说了,究竟是哪一艘、运的到底是什么、是不是要拉走什么东西我全都不知道。”
萩原研二:“……我回避一下。”
社交达人萩原夺卧室门而出。松田阵平瞪着被小心关上的门,又瞪着泷川飞鸟。泷川飞鸟服软地顺从道:“兄弟,没有谴责你的意思,但这就是事实。你和萩原已经牢牢地绑在一起了,珍爱你的生命就是珍爱你们两个人的生命……”
松田阵平给他肩膀一拳:“说人话!”
“不要靠近可疑的人。”泷川飞鸟正经起来,“我之前说过了,只是再强调一遍。安室透估计和你讲过一些代号成员,听着很唬人吧——虽然我也是——但是不要接触他们。那两个家伙经过特训,并且有良好的装备和完全的准备;班长一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而你们两个连枪都没有!”
松田阵平:“……我已经申请了配枪。”玄关就放了一把。
“萩原呢?”泷川飞鸟摊手,“爆处组好像没有持枪权。”
房间沉默下来。泷川飞鸟叹气:“我不是在说你做的不对,松田。我相信你们的意志、勇气和能力,以及早就做好了牵涉颇多的觉悟。”
他干巴巴地说:“我就只是……担心。”
松田阵平不知道该说什么:“啧……”
“如果你们都能够意识到身上不只是背着自己生命的重量……”泷川飞鸟尴尬地说,盯着地板和拖鞋,“会不会行动更加谨慎、更加在乎呢?”
“班长就做得挺好的,”他举例说明,有些调侃地,“你和萩原的打算呢?”
松田阵平忍无可忍地把他推出门:“先管管你自己!”
泷川飞鸟故作惆怅地摇摇头,背手出门。
“我怎么听见有人在喊我?”伊达航正在玄关换拖鞋,粗眉抖动,“莫非是你们几个在背后说我坏话?”
“那怎么敢。”萩原研二从厨房探头,招呼松田来端菜,“班长你来的正是时候——喔,还有啤酒真是帮大忙了!”
泷川飞鸟轻松愉快地耸耸肩膀,溜达到伊达航对面接过一塑料袋罐装啤酒:“少喝点,爆处组的手还是很宝贵的!”
“知道知道。”
在泷川飞鸟打开冰箱冷藏层,往里放易拉罐的时候,伊达航冷不防说:“我们并不害怕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泷川飞鸟整齐地捋好,随口道:“原来你听到了;我知道,没有怀疑你们作为警察的专业素养啦……”
“我们也做好了会牵连身边人的准备。”伊达航说。
泷川飞鸟的下半句话哽在喉头。他深吸气,假装自己突然对保鲜层里的鸡蛋数量产生了浓厚兴趣:“……别做这种准备啊。”
“一开始就做好准备了,”伊达航笑起来,重重地拍两下泷川飞鸟的肩膀,手掌宽厚有力,“谁都想要不波及在乎的人,但那只不过是一种美好的希望吧?”
在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有可能——或者相当有可能,不仅自己会受伤或者牺牲,周围的人也可能会受到威胁,甚至死去。泷川飞鸟知道所有人都在竖着耳朵听自己的回复。浮上脑海的词零零碎碎,难以成句,他只能尽力把所有来回反刍的词语连缀在一起:“我会尽可能地保持这种希望……”但是,在那个最终的结果还是不可挽回地到来的时刻呢?
就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伊达航接上了后半句话。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说,“好好珍惜一起共度的时光;然后,一如既往地,做正确的事。”
泷川飞鸟嘟囔道:“还真够相信我的哈……”
伊达航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脑袋:“想听你小子说句正经话,现在怎么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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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4日
水无怜奈再次坐在松田阵平的对面,二人正身处他和萩原研二合租公寓对面的咖啡馆室内。
“普罗米亚确实已经被击毙了吗?”记者小姐语气礼貌地问,“请原谅我对警察厅的公开结果提出疑问。这也是民众共同的心声:我们是否仍然生活在安全的东京?”
“对于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我和警察厅保持一致。”松田阵平把墨镜摘掉,放在桌子上,镜片反射出他和水无怜奈的脸:“而第二个问题,决定一座城市的安全指数的,并不只是一个罪犯或者一个警察的一面之词。水无小姐,如果你需要更多的个人采访,请向警察厅直接提出请求,而不是在这里问我。我以为这是一次私人面谈?”
“当然,我只是好奇。”水无怜奈滴水不漏地说,“警方的声明已经不需要再强调了。让我们来谈正事吧,关于你上次提出的问题,是否在媒体内部有……”
服务员端着两杯咖啡向他们走来,水无怜奈立刻噤声。年轻的侍应生却突然脚下一个趔趄,手忙脚乱地试图端稳托盘:“对不起——”
松田阵平眼疾手快地一手捞起一只杯子,使瓷器逃过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境地。水无怜奈向后一挪,顺手抓起自己的西装外套,挡住了大部分朝她泼过来的热咖啡;仍有一部分深褐色的液体洒到了她的衬衫上。
冷静的记者一言未发,反而先关心起别人:“两位没事吗?”
松田阵平先扫了一眼侍应生:陌生的亚裔面庞,正在诚惶诚恐地连连躬身道歉,从口音中听应该确实是日本人——可能真的只是笨手笨脚的实习生。或者,他被什么绊倒了。
“我当然没事。”松田阵平说,把只剩个杯底的咖啡放在桌子上,“您有被烫到吗?”
“稍微有点,不过没什么大碍。”水无怜奈平静地回答,放下了西装前襟。
咖啡店经理终于赶来,和侍应生一起九十度鞠躬,并提出赔偿。水无怜奈只接受了免单,其他都客客气气地拒绝了;松田阵平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说:“我和我同事合租的公寓就在对面,水无小姐要来处理一下衣服吗?”
水无怜奈微微皱眉,眯起她狭长的双眼。“方便吗?”她问道,“会不会过于打扰了……”
“不,我的室友不会在意的。而且他今天加班。”松田阵平边说边飞快地在桌子底下给萩原研二发了短信,他今天不加班也得加班。“这样的话,讲话也会更方便。”
“那么……我就打扰了。”水无怜奈点点头,拿着包和湿透了的外套站起来。两人穿过街道,登上二楼,松田阵平拉开门,拿出一次性拖鞋:“我记得应该有烫伤膏,请稍等一下。”
水无怜奈换了鞋,松田阵平已经找到了急救箱。急救箱是新补充的,除去能看出来使用者外伤频繁之外应该看不出来什么其他的东西……浴室里应该也没什么会暴露的。他一边思考着,一边把东西递给水无怜奈:“请随意使用。如果你需要的话,吹风机在柜子里。”
“十分感谢。”记者小姐接过,进入浴室,关门落锁。
天空中响起闷雷。松田阵平凝视着客厅的窗户,意识到:又要下雨了。
水无怜奈把衬衫脱下来,在下面泛红的皮肤上涂了烫伤膏;又把衬衫染上咖啡渍的部分在水池里浸泡,反复三次,打上肥皂,再把泡沫冲掉,拧干。最后一次打开水龙头的时候,她状似无意地弄湿了头发,于是把绑好的头发解开,取下两枚固定碎发用的小发夹。发夹是由黑色磨砂布料全覆盖的金属发夹,坚硬的外壳保护着纽扣大的窃听器。水无怜奈打开储物柜的门,拿出吹风机,顺手将其中一枚发夹放入瓶瓶罐罐中的视觉盲区。
她不急不缓地吹干头发和衬衫,再把吹风机放回原来的地方,穿好衬衫,扎好头发,另一枚发夹不经意地夹在手腕和袖口之间。水无怜奈打开反锁的浴室门,走出去,发现松田阵平正蹲在一眼就能望到玄关的客厅柜子前翻翻找找,嘟囔了一句“居然在这里”,拿出一袋茶叶。
“水已经烧好了。”松田阵平向她做了个手势,“家里没有别的饮料……只能问水无小姐喜欢茶还是白水了。”
“和松田先生一样就好。”水无怜奈客气地说。她跟在房间的主人身后,两人在沙发上落座。趁着松田阵平移开目光、俯身倒水,她的左臂自然下垂。发夹落入沙发坐垫之间的缝隙,被水无怜奈不动声色地塞得更靠下了些。
两人背后的玻璃已经滚着一层水珠。水无怜奈刚端起茶杯,大雨就落了下来。这雨实在是太大,合着风声,像是拼命敲打着窗户,凄厉地叫着“让我进去”的凯瑟琳*一样。
水无怜奈说:“关于我的同行的信息来源,似乎确实是来自于警视厅。更确切地说,正是刑事部。”
刑事部,是囊括了刑事总务课、搜查一课、搜查二课、搜查三课,以及搜查共助课、鉴识课、科搜研、机动搜查队、犯罪捜查支援室的警视厅下属部局。松田阵平虽然有所猜测,但听到消息,还是心中一紧。是谁?哪位同事、谁的朋友,与正直优秀的警察共用同一张办公桌的某个人,正在违背自己向着朝日影许下的誓言?更甚,对方也许一开始就是间谍——
不,还不能过早下定论。松田阵平稳定心神,也许这也是对方放出来的烟雾弹。水无怜奈到底是谁,背景如何,是不是组织的人,都还没有定论。
他问:“水无小姐,你如何确定这条信息是准确的呢?”
水无怜奈开口欲答,门口突然响起清脆的门铃声。二人对视一眼,松田阵平起身:“我先去看看。也许是我室友回来了?嘛,我可以打发他去趟超市……”
水无怜奈微笑点头:“好。”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把手放在贴近腿侧、可以从A字裙下一秒拔出手枪的位置。
松田感觉自己的直觉危险雷达要爆掉了,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快步走向玄关。他先从猫眼里向外看,发现门外正站着泷川飞鸟,神色平静,也没有明显外伤,只是看起来是淋了相当长时间的雨了,头发和衣服都湿得像刚从河里爬上来。
但这不是重点。泷川飞鸟三番五次地强调,警视厅三人组千万不要和可疑的人扯上关系、不要近距离接触危险的人,自己却把头号怀疑分子水无怜奈拉进家里做信息交换商谈。上次他在跨年夜被泷川飞鸟扒了衬衫发现兼职导致的伤口上的绷带,谎称是爆处课工作的伤——结果这家伙立刻就展开了对东京爆炸犯的屠///杀,对萩原下手的那家伙死得尤其惨。这次要是被他当场抓个正着,人证物证俱在,事情就不妙了。此外,就算泷川飞鸟不认识水无怜奈,只要水无怜奈确实是组织的人,她也有概率在见到泷川飞鸟的一瞬间就认出他,进而意识到他和警察(也就是自己)保持着密切联系——这绝对不行,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
思考间门铃已经响了一会儿了。要是泷川飞鸟就当作没人在家,然后转身离开就好了……不!泷川不仅会撬锁,更是有这间公寓的钥匙啊!等到他开门就太晚了!松田阵平深吸一口气,把门打开一条小缝。泷川飞鸟立刻把眉毛挑高,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往门里挤:“哦?我还以为没人在家……借我把伞?最好能洗个澡,有饭就更好了。”
松田立刻拼命把门抵住,冷汗都快出来了。“有客人。”他压低声音说,“我下次再跟你讲具体情况……”
泷川飞鸟立刻收回了已经踩到玄关的脚,也很配合地小声说:“哦?第一次看你往这里带人……”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松田阵平心里一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见了水无怜奈的高跟鞋,这鞋就他自己的目光而言毫无特点,大概只是OL中流行的款式,泷川飞鸟应该不会从中辨认出水无怜奈的身份……不好,这小子八成是往另一种方向误解了啊!
松田阵平:“……等一下,别,是我朋友。”
泷川飞鸟给了他一个“我完全懂了”的眼神:“没关系,为父真的深感欣慰。不打扰了,不打扰了。”
他边说边傻乐着往后退,松田阵平抓起萩原研二扔在门口的黑伞塞给他:“去去去,少说几句。”
泷川飞鸟半是揶揄地行了个并指礼,撑开黑伞朝他挥挥手,倒退着走出门外,
——此时松田阵平、泷川飞鸟、水无怜奈都因为不同的原因而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但是最松下一口气的是街对面负责监视的风见裕也。此事略过不提。松田阵平把他送出门,目送着泷川飞鸟一步步地走下楼梯,最后和那柄黑伞一起消失在雨夜之中。
8月16日 22:00
东京涩谷车水马龙。泷川飞鸟全副武装,把充当摩托头盔的头部护甲夹在臂弯下,从一家夜店走出门。
“本酿造不在。”泷川飞鸟对西比尔说,“歌海娜是昨天离开的东京,是吧?”
“歌海娜的航班到纽约。”西比尔说,“也可能是她的工作。歌海娜主要负责洗钱和运营,也就比百万富翁能打一点儿。”算是半个文职。
“本酿造呢?”
“追踪中。我在识别附近的监控。”西比尔迅速地说,“但是如果他不在东京的话,就很有问题了。”
没错。朗姆手下常驻东京的两员心腹都撤离,说明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泷川飞鸟思忖着要不要去找松田阵平告诉他这件事,打开手机的邮箱界面。就在这时,十字路口两侧巨幅的银幕闪烁一下。
POPYOURS的广告骤然中止;佩戴有瘟疫医生的鸟嘴面具的人影出现在画面中。
泷川飞鸟猛地抬头。时间虽然已经不早,但繁华的街道上来往人流匆匆,几乎没有人为这付费即得的广告驻足。
“我已归来。”屏幕上的人宛如蜡像,日英双语的字幕冷冰冰地出现又消隐,标明内容,“你使我的兄弟姐妹跌倒,我却永不跌倒;正如人子被审判后而复活,普罗米亚的名字也将于此重焕新生。”
“今夜,我将向这罪恶之城降下业火,你须在七个小时内找到我并抉择,否则,这片土地将化为炼狱。”
那个人透过鸟嘴面具直直地盯着摄像头,在双肩、额头和胸口各点一下,画出十字:“идите от Меня,проклятые,в огонь вечный,уготованный диаволу и ангелам его. И пойдут сии в муку вечную,а праведники в жизнь вечную. 我将在羔羊们回到耶和华的怀抱的彼方等待,直到你也身焚烈火。”
荧幕熄灭。在路口播放出的视频无声,泷川飞鸟却仿佛能听见她经过变音器处理的声音,满溢出怒火、激愤与扭曲的快意。他死死地捏住身边的栏杆,合金的防盗材料在他手下嘎吱一声折弯,引来行人侧目。泷川大口呼吸,吐出第三口气才听见西比尔的声音。
西比尔冷静地说:“普罗米亚死了。”
“我知道。”泷川飞鸟道。但那就是她。
“刚才YouTube网站上,一个名为‘PROMARE’的频道发布了一个同样内容的视频。”西比尔说,“不是贝尔摩德——至少不是她在直播。”
“你能确定?”
“当然。”西比尔说,试图驱散这恐怖而高压的氛围,“她刚回复了我。而且,如果是她,她不会用这套普罗米亚的经典装扮——鉴于曾经发生过的事,用易容的脸更容易在东京引起恐慌。”
泷川飞鸟敏锐地抓住重点:“她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西比尔说,“我不是能和所有人共享视野,你知道吧?”
泷川飞鸟:“我不知道!”
随即一道炸雷突然在遥远的地方炸响。泷川全身汗毛倒竖,猛然扭头;却看见彼方乍现一道电光凛然的闪电,仿佛正劈开天地。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如同一只巨兽的咆哮,它正准备吞食东京。暴雨的前兆。
泷川飞鸟怔怔盯着闪电刚刚存在过的天空,视网膜上的残影还未消去。电光火石间,一切线索都串联起来了。为什么朗姆手下的所有代号成员都没有参与本次活动,反而叫来了数位预备成员?因为只要仍然处于东京,就有被卷入的危险——而交易本身说不定更加危险。朗姆负责操控普罗米亚引发全东京范围内的大混乱,在全城的炸弹威胁下,没有人会注意东京港有货轮来了又走……那么贝尔摩德呢?
“贝尔摩德不知情?”泷川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拨打松田阵平的电话。
“我不清楚。”西比尔客观地说,“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既然她还没有买张票飞走,那么她肯定确信自己是安全的。”
“你总知道她在哪里吧?”未接通。不能打给与公安毫无关系的萩原研二,更不能拨给现在恐怕在任务现场的安室透。“朗姆呢?”
“贝尔摩德在组织的一处安全屋。”西比尔说,“你知道地点,八王子那边的三层住宅。至于朗姆,我一直都没法得到他的行踪,但他肯定不在日本。刚才也回执失败了——他甚至不在有信号的地方。”
果不其然。他默背出伊达航的手机号,按下拨号键。谢天谢地,铃声刚响三秒,对方就接通了。
“什么事?”伊达航沉着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泷川快速道:“普罗米亚刚才在涩谷投屏上发布了视频。”
对面的呼吸音立刻加快了:“但是她不是已经——?”
西比尔:“视频ID已经发送。”
泷川飞鸟一心两用,迅速转发自己手机上凭空出现的邮件给伊达航:“有人在假扮她,或者这是录播,我倾向于后一种。YouTube上的视频号我已经发给你;她在其中宣布了一场针对东京的恐//怖//袭击,时间就在今晚,倒计时七小时……现在应该是六小时五十五分钟。视频没有指名道姓,但我认为她是在针对我。”
“我马上汇报。”伊达航道,听起来他在快步行走,“你有什么线索吗?”
泷川飞鸟不得不承认:“几乎没有。她引用了《圣经》,也许需要搜查教堂。但我不认为会这么简单……那很可能是一个陷阱。你们要小心开门引爆和地雷。然后,有某个地点附近可能是安全的,我需要进一步确认后告诉你。”
“好,我会转述和跟进。你接下来的打算是?”
“我要去东京复活大圣堂。放心,我会在那里等你到为止……我不会擅自行动的。”泷川飞鸟道,穿过人流朝自己停在步行街外的机车大步走去,“……抱歉。”
“别担心。”伊达航有力地回答,“我们会解决的。”
“保持联系,”泷川飞鸟低声说,“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说。”
“那当然。”
泷川飞鸟挂了电话,再也顾不得旁人的视线,大步奔跑起来。好在他已经走到人流没那么密集的地方,步行街的边缘;能看见机车低调的轮廓。扫了一眼应该没有炸弹,泷川飞鸟扣上内置耳机的头盔,跨上机车。
“打电话给V。”他说。耳机滴滴两声响起,转入电话拨打的背景音。贝尔摩德很快接通,电话那端是熟悉的戏谑声音:“真是少见,主动给我打电话?”
泷川飞鸟现在没有和她打嘴仗的心思:“你看到普罗米亚的视频了吗?”
“在哪里?YouTube吗?”贝尔摩德难得声音一肃,背景里能听见键盘声,“我看看……哦,蛮有创意的嘛。”
“你在安全的地方?”听她声音放松下来,泷川飞鸟紧急追问,同时拧动把手,引擎轰鸣几乎吞没他的声音。
“那当然。”贝尔摩德笑道,“怎么,担心我吗?”
“谁才会担心你!”泷川飞鸟说,心想自己这话听起来好傲娇,“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朗姆还不敢故意置我于死地。”贝尔摩德悠闲地说,话锋一转,“但是,你就不一样了,小狗。他会一次又一次不吝干掉你。”
“我和他到底哪里有仇?”泷川飞鸟道,有雨滴落在他的头盔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以至于他引发混乱也要顺便把我扯进去?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伶牙俐齿。”贝尔摩德说,“总之,你要小心。我倒也想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到我的怀抱里来——”
“那是不可能的。”泷川飞鸟打断了她。漂移过弯。
“是啊,我知道。”贝尔摩德轻笑,泷川疑心自己听出了一丝苦涩,“如果不管闲事,你就不是寇修了……”
雷声插入电波之间,吞没贝尔摩德的尾音。泷川飞鸟只听见了电话挂断的铃声。
足够了。泷川飞鸟深吸气,语音编篡短信,告知伊达航安全的位置。
从涩谷到东京复活大圣堂大概十五千米,摩托车程二十分钟。今夜恐怕需要全东京规模的、应对高级别地震的疏散,对于警视厅和民众来说都会是个不眠之夜。雨前空气闷热而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暴雨势必将给各方行动带来更大的困难。不要下雨。他想。但是一定会下雨的。因为人类无法阻止雨季到来。
下一章我也写了九千字了大家不要惊慌……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过的还可以不算太差quq,只是超级无敌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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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硫磺与火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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