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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硫磺与火Ⅻ

8月16日 22:40

泷川飞鸟把摩托停在东京复活大圣堂门前。出乎意料,伊达航已经在那里了。

他深吸气,努力假装自己没事。“来得好快。”他说,跳下机车。伊达航打着伞,招手让他走近点;泷川飞鸟毫不客气地溜进伞檐下。

“互通一下消息吧。”伊达航说,“你的线索得到了很大的重视,□□处理班已经全员出动,正在紧密排查各大公共场所。好在普罗米亚暴露那一次也大动干戈,连从外地调人帮忙也轻车熟路。警视厅的人随时准备参与疏散民众,方案领导层正在开会。”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机。泷川飞鸟知道那背后坐镇着某位重要人物,向伊达航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伊达航也点点头,继续问:“东京复活大圣堂里会有什么吗?”

“这里曾经有什么。”泷川飞鸟说,“在普罗米亚引发第一次港口连环爆炸之前。她在教堂和很多其他地方留下了线索。”

这件事伊达航知道。“因为这里是东正教教堂,所以你才特地来一趟?”

“普罗米亚来这里做过礼拜。”泷川飞鸟说,“你们事后也调查了吧?”

“是的。”伊达航道,“但是因为普罗米亚已经死了,所以在排除了危险后,进一步的调查没有继续进行。”

“一直有一点让我很奇怪。”泷川飞鸟说,把护目镜上成股流下的雨水抹去,“我其实前些天在调查的时候,去拷打了一顿……呃,充当我们组织里的高层的手下的泥惨会——好的,拜托当没听见我的额外违法行为——但是没有人告诉我这些异动。”

“嗯?”

“没有人说他们还有炸弹,甚至没有人说自己搬运和安装过任何可疑的东西。他们的保密能力没有这么强,泥惨会硬骨头很少;除此之外,我自己的情报线也没有任何响动。”自己的情报线是在说麦田酒吧,“全东京规模的大爆炸的话,普罗米亚最需要的就是人手。如果不是向组织借力,那还会是谁?”

“……教众?”伊达航有些怀疑,“但是同来做礼拜的民众都是些普通人,怎么会帮她炸毁东京?等等……如果说有谁是她的帮手的话——”

“上一次她的帮手是炸//弹//犯。”泷川飞鸟说,“虽然他们都死了。——呃,实际上普罗米亚也死了。”

“但炸//弹//犯的社会关系没有死。”伊达航眉头紧锁,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喂,高木吗?查一下普罗米亚在暗网发了第一条消息之后,突然去各大东正教教堂做礼拜的人,全部,列一个名单,看看他们和东京炸弹客开膛手的受害者的社会关系。”

泷川飞鸟也反应过来,瞠目结舌:罪魁祸首竟又是我自己!

西比尔:“请不要故作感伤。”

泷川飞鸟:“请不要落井下石。事后再说,现在谁有那闲工夫!”

他一边分神,一边检查装备:“调查就拜托你了,伊达班长。我要先进去看看。你守在门外,注意可疑的人;你带枪来了吗?”

伊达航拍拍腰间的枪套,露出可靠的笑容:“情况紧急,走了快速申请通道。这个给你。”

泷川飞鸟眼睁睁看着他从靠墙的阴影处拎出来一面防爆盾,大受震撼地接过,说:“如果真炸了估计这个也没用……”

“嗯,所以别轻易死了。”伊达航开了个玩笑,“这可是文物建筑。”

泷川飞鸟不禁微笑,接过防爆盾:“那你站远点……别砸到你。”

两人不再多话。泷川短暂地淋了一下雨,蹑手蹑脚从大门溜进教堂,教堂的陈设与之前与工藤新一的再次相遇如出一辙。他提心吊胆地走了一圈,认真观察壁画和穹顶,一无所获。圣人怜悯地俯视他和一排排长椅,十字架在电筒灯下闪着寒光。

突然他过分灵敏的耳朵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机器运转声。泷川飞鸟打起十二分警惕,边侧耳倾听边摸过去,发现声音的来源是忏悔室。狭小的房间窄门紧闭,不详的机械振动音在门后嗡鸣。谨慎再久也没有用,泷川飞鸟把防爆盾杵在身前,慢慢把门推开一条缝。

没有爆炸。也没有突然响起的倒计时声。就一般的忏悔室而言,神父和信徒之间是有隔板的,以免彼此看到对方的脸;现在隔板已经消失了。猩红色的天鹅绒质感的毯子搭在发出声音的物体上,支出分明的棱角。泷川飞鸟从盾侧伸手,将防尘布拽下,幕布坠地宛如黑暗中落下鲜血。

没有爆炸。伫立在他面前的是一架对于这个私密空间来说过大、以至于无法做任何额外伪装的信号基站;以及,与它相连的一台中型发电机。

8月16日 23:05

爆//炸//物处理班深夜出动。萩原研二跳上游击车,转身把同队的小组人员逐个拉上来。警备部的成员们训练有素,十几秒就坐满了车厢;车门缓缓关闭。松田阵平仍然缺席,不过大家已经习惯了,因为他总会在该出现的时候突然赶到现场。只有萩原研二知道他可能在更危险的地方,不知流了多少血与汗,才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归来。

“这次也不在呢,小阵平。”他心想,“不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自己一个人去做超级英雄啊。”

车窗上的雨水斜向后滑落。目的地是一家大型百货商场,在警视厅紧急向全城的公开场所发布自查令之后,这家商场是第一个发现了工具间的炸//弹的地方。

出乎意料地,并没有想象中的一场恶战——甚至不是什么难对付的类型。在拆完之后,萩原研二甚至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这就结束了?已经被消除威胁的炸//弹被放入防爆箱中转运,他站在商场的门口吸烟区点烟,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

来电联系人是伊达航。“班长?”萩原一手拈着烟,另一只手接起电话,“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你刚带队进行了丸丹百货商店的排爆?”伊达航上来就问,“炸//弹类型是不是定时的、而且还有遥控?”

“是这样没错。”萩原有些惊讶,“但两边我都好好地处理掉了,现在炸//弹也在有法拉第笼设置的防爆箱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问题。”伊达航语气严峻地说,背景音是瓢泼大雨,“你发现遥控类型是什么了吗?”

萩原研二皱眉:“普通的电波遥控。”

“接受范围是多少波长?”

“这个目前还不能断定。”萩原研二说,“但是毫无疑问是长波,而且范围大概在千米级以上。怎么了?需要我拜托科搜研的人仔细调查一下吗?”

“不用,科警研会接手。”伊达航说,“辛苦,今晚会很忙碌。”

“职责所在。”萩原轻轻笑了一下,“所以,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泷川飞鸟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响起。“我们发现了一个信号基站。”他说,“我猜它会在某个时刻以自己为中心,向周围发射一个信号,引爆方圆至少十千米内的所有炸///弹。”

萩原研二控制住自己没有倒吸一口冷气。“坐标在哪里?”他听见自己问,“我们立刻展开排查。”

“东京复活大圣堂。”泷川飞鸟说,“正好,你过来看一下能不能直接断电。以及,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个地方离丸丹百货商店距离不近。”萩原研二立刻反应过来,“要么是信号基站能够覆盖的范围足够远,要么是不止有一台信号基站。”

“我猜是后者。”泷川飞鸟说,“警视厅的消息应该马上就到,你和爆//炸//物处理班的人应该会一起过来,我就不等了,你们多加小心。松田在吗?”

萩原研二盯着手指间烟上的火星,笑着说:“他不在。放心,我也能搞定。”

“我可不会怀疑你搞不定。”泷川飞鸟心领神会,松田估计又在干他的业外兼职,“好吧,我们确实都得弄明白今晚这些破事到底是为什么……总之,拜托你了,萩原。我先走一步。”

“我会尽力。”萩原研二承诺道,把还没吸两口的烟按灭在烟灰箱中。听起来现在伊达航拿回了手机:“搜查一课的东京炸//弹客开膛手调查组今夜重启,不过是为了其他的目的。目前已经传唤了约十名有关对象,如果有新的线索,我会随时通知你。保持联系。”

“好。”萩原说,“班长你也是,注意安全。”

电话在机车引擎的声音中被挂断。萩原研二拍了拍手,戴上手套,重新召集队员。马上他们就会收到警视厅的新指令。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8月16日 23:05

松田阵平捏着警察手册自证身份,面无表情地站在涩谷荧幕的宣传负责人面前:“所以,你们谁也没注意到这里出现了一段没有付钱的插入影片吗?”

“不、刚放完我们就注意到了……”对方擦汗,“确实造成了一定的经济损失,荧幕的广告排期非常严谨,而且还有审查。当然,这完全是我们的工作失职,但关于到底是谁进行了这个恶作剧,我们也毫无头绪,更没有什么技术手段来追究——监控恰巧坏了……”

松田阵平注意到,在负责人的身后来去匆匆的工作团队中,所有人都会状似无意地扫来一眼,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对话。只有一位青年男性一直低着头,仿佛害怕被看见脸一样。

“那个人是谁?”松田阵平打断负责人的话,问。

对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头看了一眼,又赶紧转过来,回答道:“那位是沼口森,在我们这边已经工作五年了,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耳熟的名字。松田阵平在记忆里搜索着,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东京炸//弹客开膛手系列受害者中,就职于化妆品公司的女性的竹马兼未婚夫。他读过案宗,知道每一位死者的身份,也知道那位葬身于港口仓库的名为深堀结美的女士,作案的目的大概是报复中学期间校园霸凌她和她的竹马的霸凌者。她的复仇波及了无辜的两位路人,而她本人也被卷入普罗米亚和泷川飞鸟之间的仇恨战争之中。证据表明,直到深堀结美死在泷川飞鸟的刀下,沼口森也对于自己未婚妻的行动一无所知,所以他没有受到过多影响。松田阵平相信搜查一课——相信伊达航的判断,但是,在沼口森的未婚妻死后,事情是否又发生了变化?

他正要开口,却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一位便服年轻女性,身后跟着两位青壮年男性走进来:“请问哪位是沼口森先生?”

沼口起身,面色镇定:“是我。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负责人连忙迎上去:“请问各位是……?”

“我们是搜查一课专案组,”佐藤美和子打开自己的警察手册,“目前有案件需要向沼口森先生询问详情,特此前来传唤。请您随我们回到警视厅,做进一步笔录和询问。”

“等一下,那刚才那位先生……”负责人回头,发现身后的松田阵平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搜查一课不需要自己进一步跟进。松田做出判断:他们能够处理一切,很可能所有的受害者关系人都在被传唤的范围内。但是,总有些事是警察不能做,而公安可以做的——比如不需要搜查令就能进入民宅。在这个分秒必争的夜里,他们必须抢占先机。

他边下楼边打开手机,还停留在泷川飞鸟给他发的短信界面,还附带一张信号基站的照片。松田打字发送:“我下一步去搜查,有信息会联系你。”然后冲进大雨里,拦一辆出租车,向黑田兵卫要来地址;他真该申请一辆车来辅助工作。

很可能是通勤的因素,对方的公寓离工作地点不远。松田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楼梯,拆弹的技术同样能用在撬锁上。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开了沼口森的公寓大门,边警惕环境边进入客厅。完全不出所料,和泷川飞鸟发来照片中一模一样的信号基站占据了客厅中心的位置,沙发、茶几和电视全都被扫到房间的角落。

他反手关上门,走过去检查基站。负责发射无线电波的通讯设备中,发射器并未运作——这可以理解,它启动的时刻就是炸//弹引爆的瞬间;但接收器的指示灯却常亮着。松田阵平在脑海中描摹这里附近的建筑平面图:小学,医院,百货商场,居民区,中学,公园。

正在工作的接收器表明附近不仅有炸弹,还有基站,它们彼此互相连接,罗织一张巨大的网,电波信号上流淌着恨意与复仇,将整座东京包围得密不透风。

这座城市里,有多少东京炸//弹//客开膛手的被害人?光是记录在案的就有十四位,他们曾是加害者,也许也曾经是受害者。这些被害人又有多少亲朋好友?数不胜数。他们应该去恨吗?泷川飞鸟应该去恨吗?葬身炸//弹的死者该恨吗?冠冕堂皇的正确回答容易给出,而到了具体的人身上却难以吐露答案。

松田阵平将浮上心头的问题甩到身后,打通风见裕也的电话:“基站看起来是自制的,但发电机是品牌,HONDA,型号是EL3600CX,燃料是汽油。”

“我知道了。”风见裕也大声说,背景音人声嘈杂,“今晚人手吃紧,不得不和警视厅合作……我去把消息给到搜查一课。零组的工作必须得继续,上面下令要求你也过来——”

电话挂断。随后地址发到他的邮箱里,东京湾。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能比过普罗米亚的宣战?松田立刻想起泷川飞鸟传递的消息。今天正是8月16日,但是嫌疑重大的货轮都被监视着,应该不会有任何目标会在24小时内进入东京湾……

无论如何,他相信公安高层分得清轻重缓急。在离开之前,松田阵平拔掉了连接基站和发电机的线路,结束了至少一个范围的炸弹通讯。看来今夜的爆//炸//物处理班工作只能拜托萩原研二和其他同事了。

8月16日 23:55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西比尔问。

“靠我自己完成排查根本不可能。”泷川飞鸟说,他刚从又一个信号基站现场离去,“数量太多了。搜查一课绝对会做的比我更好……我要做的是搞明白今天晚上的一切到底为的是什么——毫无疑问组织受益了,但到底是什么?”

“贝尔摩德八成不太清楚。”西比尔说,“你要是想知道,只能从朗姆派手里得到消息。”

“你怎么知道?”

西比尔:“如果贝尔摩德知道,那么我也会知道。”

泷川飞鸟经过的写字楼灯光一闪,眨眼间明亮如昼的玻璃窗逐层变黑。泷川扭头去看,发现身后的所有建筑纷纷陷入黑暗。

停电?不,是有组织地断电。泷川飞鸟立刻意识到,在地区断电后,能够确保还在运转的信号基站百分百依靠发电机,从而从发电机的购买和流通确定有关设置的具体位置。他还看到披着雨衣、骑着巡逻摩托的警察们——也许是刑警,也许是交警——鱼贯而出,汇入一栋又一栋的摩天大楼。白领们提着公文包、打着伞,仓皇无措地与警察们逆向而行,被指挥到相关的避难场所。

分针无声无息地走过12的刻度。

8月17日 0:00

“等一下。”西比尔突然说,“港口的轮船信息刷新了——本应今天凌晨两点抵达的客轮因故滞留;三艘俄罗斯的货轮提前一天进港。大约在三点半。”

“好消息,我们至少知道不是因为朗姆高兴就选在今天引发大爆炸。”泷川飞鸟苦中作乐地说,“坏消息,我们现在仍然不知道货到底是什么……朗姆在哪?你能不能打电话直接问问他?”

“打不通。”西比尔说,“我试过了。而且就算你问了,他也不会回答你的。”

“这群家伙吃硬不吃软,是吧?”泷川飞鸟快速思考,“波特酒、本酿造、百诗难、歌海娜……他的手下呢?”

“稍等……歌海娜在亚特兰大,波特酒在拉斯维加斯。”西比尔说,“哦,百诗难没信号,最后一次定位在大洋洲;本酿造还在找……他的飞机倒是刚刚落地,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本人在上面……唔,离得还算近,新加坡。光用电话问百分百没用,推荐你飞过去现场刑讯逼供。”

泷川飞鸟:“近个鬼!”就算是私人飞机,从日本到新加坡也要七小时;自己去一趟再回来,普罗米亚的计划都结束了!

西比尔自知理亏,说:“但还有个好消息。歌海娜住的是IoT(物联网)酒店。”

“你能黑进去?”

“我能把她锁厕所里。”西比尔冷飕飕地说。

泷川飞鸟立刻明白了这个冷笑话背后的意味。“给我她的电话。”他说,“谁和歌海娜的生意有冲突?”

“本酿造。”西比尔说,“电话是——”

泷川飞鸟迅速在手机上打下数字。“你能不能把本酿造的信号屏蔽了?”泷川飞鸟说,“就一小会儿,让他看不见邮件和短信,也接不到电话。”

“工作手机可以。”西比尔道,“至于其他的手机,或者邮箱,你只能赌他俩的关系没有好到交换私人联系方式。”

“足够了。提供变声器服务吗?要一个音频文件就行。”

“哈?本酿造的?我没有原语音采样。”

“现在去采啊,兄弟!打电话给他,诈他说话!”

“……行。”泷川飞鸟疑似从西比尔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平板声音里听到了咬牙切齿,“把你要的文本发我。给我两个小时。”

“这么快?这不是相当厉害吗?”泷川飞鸟怀疑道。

西比尔显得很阴森地棒读笑声:“你感谢常医生吧,我打算用她的服务器权限……你下次见到她估计有苦头吃了。”

“……明日事明日再说。”泷川飞鸟有点冷汗,“所以,我的协助人呢?我知道在东京有四位预备代号成员被派过来听我吩咐吧?”

“安室透在忙他的另一份工作;”西比尔幽幽地说,“诸星大被他踢出了东京,现在在镰仓。剩下两个人,实际上是贝尔摩德的协助人,而不是你的。”

“踢出了东京……”泷川飞鸟嘀咕道,“也行吧,正好。歌海娜那边你看着办,AI语音合成结束之后越快越好,时机合适的时候立刻叫我。”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普罗米亚曾经分布过线索的地点,我已经整理成清单给了搜查一课。”泷川飞鸟说,摩挲机车的把手,“我只是仍然在考虑要不要自己去一趟……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我要联系一下班长。”

8月17日 1:15

“如果您仍然不开口的话,今夜东京将化为一片废墟。”高木涉试图晓之以情,“您的邻居、朋友、亲人,都可能会卷入连锁爆炸之中。即便如此,您也决意要这样做吗?”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中年男人毫不客气地说,“别用这套说辞来吓唬人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不都是警察的责任吗?关我什么事?”

“请您注意,掩盖、隐瞒的行为也可能会被认定为包庇罪。”高木还想再说,却看见伊达航走进来,向他点点头,然后在谈话桌前坐下。

“炸弹爆炸之后,交通会被切断,电力系统的摧毁,照明和制冷都无法进行,燃气供应受阻。”伊达航摊开东京地图,画了个红圈,“您在这里的公司上班,对吧?这家公司强烈依赖实体店铺经营,如果真的爆炸的话,很有可能会破产。到时候,您又要到哪里去找工作呢?”

伊达航诚恳地说:“逝者已逝。活下来的人还是要继续好好生活下去的,普罗米亚利用了你们一时的冲动,试图把你们卷进来。没有人想要破坏自己的日常生活,她只是在煽动你们替她做事……不要害怕,她已经死了,而且警察会向你们提供保护。没必要被她威胁,以至于把后半生赔上,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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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达航关上门,长出一口气。“幸好这个人真的算是突破口。”他对高木涉说,递过去复印件,“他和他侄子关系并不算密切,多亏了你们的前期调查。拿着这份口供,争取把其他几个人的嘴也撬开!”

他的手机恰时响起,伊达航看了一眼,走到外面的走廊去接起电话。

8月17日 1:50

她先听见两声闷响。之前守在她病房门口的警察大声喊道:“谁——?”然后又是一声闷响。一切归于平静,直到青年的声音在她的右手边响起。

“我知道您醒着。”那个人轻声说,“我不会隐藏我这次前来的目的。切田女士,请您和我说说话吧。”

她睁开眼睛,向右侧转头。高大的青年男性摘下头盔,露出**的黑色中短发和一双绿色的眼睛。他走过来,把病床的上半部分摇起来,以便二人能够更加平等地对视。

“普罗米亚说,如果我一直在这里,就会等到你。”切田里子说。

“现在您等到了。”泷川飞鸟说。

“为什么你仍然能够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走在外面?”切田里子问,她神态病恹恹的,但语气却冷静而稳定,“为什么你不在监狱里?为什么我没有查到对你发起的公诉?为什么连你的通缉令都没有继续被保留?”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泷川飞鸟狼狈地说,“没有人会一直逃脱法律的制裁。”

“你又在制裁些什么,年轻人?”切田里子淡淡地说,“凑斗他到底犯了什么错?我的病把家底都掏空了,差点连他的制服都买不起。他的爸爸都在第二年跑了,但那孩子一句不满也没有,自己逃课去打工。从上了初中开始,他就一分钱都没有管家里要过……他每周来看我三次,我在ICU里的时候也一样……就是这样的好孩子,这样的好孩子……我的好孩子,再也不会有了。”

医院是为数不多没有停电的场所,生命维持器械需要电力。自普罗米亚的身份暴露后,所有的医院都已经被搜查过一遍,圣路加医院也不例外,所以场所还算安全。但病房里并未开灯,他们仅借着其他房间的余光在谈话。泷川飞鸟唯有报以长久的沉默。

“你拿去吧。”中年女性却出乎他意料地说,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U盘,“这里是普罗米亚放在我这里的视频。”

泷川飞鸟相当惊讶,他试探性地伸出手:“谢谢您,这对我们意义重大……但是……?”

“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切田里子闭上眼睛,她紧紧地攥着U盘,“不是所有人都信了普罗米亚那一套的……她以为自己的谎话说的天衣无缝吗?我强撑着去认领了尸体,尸检报告中很明确地写了,凑斗的利器致命伤切口很小,不像其他人那样……疑似凶器是一把美工刀。告诉我,我的孩子怎么死的?”

“他为了不引爆中央区的炸弹,选择了自杀。”泷川飞鸟低声说,“您的孩子直到最后都很勇敢。”

“因为我在这里,是吗?”切田里子问,声音颤抖。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泷川试图只是点头,他能听见自己颈椎骨骼发出的声响,仿佛生锈。此时此刻,再多的语言都是残忍,他的痛苦不足这位母亲的万分之一。但是今晚一切都没有时间,他不得不把情感抽成真空,压缩进心底一块很小的位置。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我已经做好了今晚去死的准备。”临走时他听见切田里子在他身后问,“我本来就活不长了。不如就这样……”

“那个夜晚,我没有拯救任何生命,是您的孩子牺牲了自己,才让中央区的所有居民得以免遭危险。”泷川飞鸟说,把手放在窗户的把手上,“但是,我还是……我至少想要拯救一个人。就当这是我……犯了这么多的错后,收获到的唯一的教训吧。”

“——希望我再也不会见到你,切田女士。”

他打开窗户,纵身跃进暴雨。

8月17日 2:25

伊达航挑眉,单手端着一台笔记本:“你怎么拿到的?”

泷川飞鸟把U盘递过去:“同时揣测普罗米亚和受害者家属的心理。”

他们站在警视厅外能够避雨的屋檐下阴影处,鬼鬼祟祟地接头。伊达航接入设备,没有病毒,只有一个录制好的视频。

“晚上好,寇修或者其他什么人,条子吗?无所谓。”普罗米亚嘲讽地说,“这是我对你或者你们辛苦劳作的一点点小奖励。我愿意花时间来解释一下我绝妙的设计布局,以免你们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就灰飞烟灭,还是不要这样好了……让更多的人能欣赏我的作品才对。”

“每一个炸弹群以一个基站为中心,各基站又环绕着中心的主基站。一旦时间到了,你还没有找到我,那么特定的信号会从这里向外发出,相应的炸弹会接收到并且引爆。”

“现在我该问问你了,寇修。”普罗米亚恶意地说,“感觉如何?你在报复的时候觉得痛快吗?你在草菅人命的时候,在想什么?她又如何?你把她杀了吗?一对母子就这样在你手中失去了性命……你开心吗?无所谓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泷川飞鸟插话说:“那个,切田女士还活着。”

伊达航一掌拍上他的后脑勺:“不用你多说。”

“我知道你想要保护的是什么人。哦……或者那个人已经死了?”普罗米亚嘲笑道,“无所谓。你试试看吧。你杀死了我的人,我当然也要给予你痛苦……我会证明你错了,因为你无论如何都不会选对的。”

她覆盖在鸟嘴面具之下,轻蔑地宣告结局:“抓紧时间,别让我等太久。”

雨声。泷川飞鸟紧紧地盯着她最后定格的脸。这不只是我错了,你也错了,丽莎尔。他在心中对早已神形俱灭的女性说,我们为了一己私欲而肆意带来暴力和死亡时,就应该做好将自己和身边在乎的人一同卷入其中的准备。你我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当这样的痛苦来临时,我们无法忍受,以至于陷入疯狂、蓄意报复,以求得所谓的复仇。

但我会负起责任阻止你,为了结束这正义与非正义的因果;我会永远记住这个错误,让它不再因我重现。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

伊达航把笔记本合上,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你们调查出结果之前,也就是弄明白中心基站在哪里之前,我要去东京湾。”泷川飞鸟说,笑了一下,“别担心,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8月17日 3:10

泷川飞鸟已经闻到了少许海边特有的腥味。只有雪亮的摩托车灯打在前方的道路上,大风将雨幕迎面吹来,像高压水枪般一波又一波地扑在他的身上。泷川飞鸟不得不压低身体,试图减小风阻来进一步提高速度。距离普罗米亚的最后通牒还有一小时零五十分钟。

西比尔突然说:“歌海娜进去了。本酿造的音频文件已经发到你邮箱。你带了备用机吧?”

“当然。……那么就是现在。”泷川飞鸟瞄准了一个罕见人烟的岔路,一个甩尾急停。他深呼吸平复心情,摸出短//管//霰//弹//枪。

“立刻动手。”他轻声说,有点不合时宜地想笑,“——把歌海娜锁厕所里。”

电话拨出。几乎一秒钟就接通了。

“你好,歌海娜小姐。”迅速进入角色状态的寇修说,“这里是寇修,从大混乱的东京向您致电。你有五分钟让我满意,不然我就杀了你——是的,也许你知道我的协助人之一被我派离了东京,名义上他在北海道,实际并不是这样……一支我的行动小队就在你的门外等着,我很真挚地希望,我和你能够在他们动粗之前达成合作。”

“代号成员之间禁止互相残杀。”歌海娜甚至没问他从哪里搞来自己的联系方式,泷川飞鸟猜测她正在疯狂地求证自己的威胁成立,“我不知道你连这个都忘了,寇修。”

“我不吝于大开杀戒。”寇修轻柔地说,“亚特兰大?你为什么不去芝加哥呢,小姐?那里的地下世界不需要主动打听,就会将我的名字传进你的耳朵。说不定俄罗斯现在也是这样。我不在乎什么代号成员不能互相残杀之类的不成明文的规矩,也不在乎你的顶头上司。——琴酒曾经杀过我一次,但我不仅没有死,而且现在仍然被组织的核心信任着。你觉得朗姆的手下、你的同僚中,谁能胜过琴酒?或者,你不如猜测一下——朗姆会因为,你,而向我复仇吗?就算今天你跑了,事后我也会轻而易举地杀进你的赌场,让那里的每一张红地毯都像海绵一样吸饱了血……”

“神经病!”歌海娜骂道,“这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

“要问就去问朗姆,谁让他和我有仇呢?”寇修的声音阴沉下来,“很碰巧,我的小队守着你,而本酿造正在我手上——我知道你们两个常驻东京。现在,谁先告诉我今晚朗姆打算对东京干什么,还有港口那批货到底为什么值得如此大动干戈,谁就能幸免于难——不然我就先杀了本酿造,然后让诸星大立刻杀了你。”

歌海娜听见本酿造的声音——一声模糊的惨叫。“我不知道普罗米亚的计划!”本酿造的声音在电波中失真,大叫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港口……港口来的是坦克的零件!空投战车……和坦克……最先进的那批……走私……美国有人开了高价……”

他的呻///吟突然离电话远去了。寇修慢慢地说:“我说话算话,歌海娜小姐……你可以祈祷我的协助人下手仁慈一点。”

“等等!”歌海娜在他挂断电话前大叫,“那家伙没说真话!”

上钩了。

“哦?”泷川飞鸟慢吞吞地说,又放了一次本酿造AI语音的惨叫,“那你知道朗姆和普罗米亚密谋了些什么?还是说来的货根本就不是零件?”

“普罗米亚只和朗姆大人对接,你再威胁我们也没用。”歌海娜说,“但是……从俄罗斯来的那批货,我可以确认,肯定是危险品。”

“有何高见,歌海娜小姐?我知道你是想借着我的手铲除异己……不过价格也要付够吧?”

“那你又能给我什么,寇修?”泷川飞鸟意识到歌海娜也正逐渐冷静下来,必须早点让她倒出话来,不然对方肯定会发现破绽,“你的黑客把我锁在洗手间里,灭了灯,甚至西比尔中枢也失灵了……你怎么保证,我不会在说出去之后被你的‘行动小队’灭口?”

“你说了还能赌一把我的良心,歌海娜小姐。”泷川飞鸟说,“寇修可是著名的心软,是吧?”

“我告诉你,就是为你背叛了朗姆大人。”歌海娜狡猾地说,“既然无论如何都是一死,我为什么不要个忠诚的好名声?”

“因为你不愿意死,歌海娜。”寇修说,“这段对话不会被朗姆知道的,因为我会干掉本酿造。就算朗姆知道了,只要你一句话,就算我在南极洲也会飞回来救你。但如果你不说,即使你侥幸不死……我也会告诉朗姆你的动摇。”

“我怎么相信你?”

“以寇修的代号发誓。”

“……那批货。”歌海娜沉默了很久,说,“那是普罗米亚还是一个组织的名字的时候,我和他们对接,搞到的东西。有一批试验品,被投在了中东。”

泷川飞鸟汗毛倒竖:“……脏弹?!”

“哈……你知道?”歌海娜反问,“没错,为了控制地区的政权,也是作为在美国活动的筹码之一。我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多了,你知道那是不能动的东西已经足够……”

沉默。

歌海娜:“行了,杀了本酿造,就现在。”

泷川飞鸟举臂对天,开了一枪(现在顾不得在这里开枪会不会引发骚乱了):“感谢你的配合,歌海娜小姐。七个小时后我会让行动小队的黑客放你出去的。”

“哈?!你——”

泷川挂了电话。

“有一批脏弹……或者类似的东西将在今夜抵达东京港。”他语气恐怖地说,“卸在这里?还是中转?朗姆疯了吗?!用全城大爆炸来掩护脏弹?”

“今天是东南风。”西比尔说,“如果这批辐射物在东京湾爆炸了,辐射粉尘将会袭击整座东京。”

泷川飞鸟立刻意识到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普罗米亚在港口有没有设置炸//弹?”他跳上机车,“松田阵平在那边吗?让他查一下……这批货绝对不能卸在港口,最好停都不要停,让他们立刻开走!”

他本来想继续往东京湾的方向开,手机却打来伊达航的电话,蓝牙耳机里声音急促:“讯问有一些进展……我们已经找到了总计二十六个基站——子基站,它们的分布大体呈圆形,环绕着位于文京区的圆心地带。”

泷川飞鸟明白他的意思:“中央基站肯定在那。”

“没错。你对具体位置有猜测吗?”

“我不知道。我得过去。”泷川飞鸟喃喃道,“快没有时间了……也许普罗米亚在那里给我留了线索。”

“……公安在准备以防万一的应急方案。”伊达航压低声音,“我们正在以圆周为中心将居民疏散至避难场所。”

“如果还有其他的炸//弹呢?”泷川飞鸟察觉到对方的好意,“谢谢你,班长。无论如何,这都是我的过错,应该由我弥补。马上到。”

恐怕来不及在港口露面了。泷川飞鸟掉转车头。必须得寄希望于安室透——寄希望于降谷零。但是他会相信自己吗?如果他把这个消息当作寇修无论如何也要使得任务成功的借口呢?

来不及多想,泷川已经拨出了电话。在对面接通的一瞬间,他立刻开口:“方便接电话吗?紧急情况。”

降谷零的声音在风中仍然显得很清晰:“请说。”

“今晚进入东京湾的是巨大当量的脏弹,而且我怀疑它们有被引爆或被港口放置的炸//弹引爆的危险。如果没有处理手段的话,不要执意检查货物——!”

对方的沉默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态度。“相信我!”泷川飞鸟脱口而出,“Zero!”

这个魔法般的名字一瞬间构筑了少许信任的连接。降谷零低声说:“有什么证据?”

“我刚诈了歌海娜,从她嘴里讹出来的。”泷川飞鸟说,狂风骤雨被他如利箭般呼啸穿过,“她说那东西是她亲自和普罗米亚——组织谈的,实验品被投在了中东。我去过那个地方……生灵涂炭。那艘船上没有朗姆的人,对吧?”

“是,虽然有武装人员,但全都是俄罗斯雇佣兵。”

“他们也对自己的使命一无所知?”

“没人知道到底运的是什么货。”

“无论他们要在东京湾转运什么,或者他们的目的就是把脏弹运到东京的码头上,”雨水顺着流线型的头盔滑下,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他用最大的声音说,“一旦被发现,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直接引爆全城的炸弹,说不定还会包括脏弹,以此掩护……”

降谷零不能说是全无动摇。“如果是脏弹,那我更不能放它们离开日本了。”降谷零深吸气,“而且这些都还只是猜测。”

“但东京冒不起这种风险。”泷川飞鸟痛苦地说,“万一这种事情发生了,你一定会死,松田也会死,说不定所有人都会死……我不是说一定要这样,我也相信你,相信你的判断,相信你们。我不想让你为难……但不要让那艘船停在这里。如果它既没能卸货也没能将要转运的东西搬上船,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电话那边,降谷零长久地沉默。“……它已经停在码头了。”他涩声说,“我会让它不要卸货,立刻开走。”

泷川飞鸟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谢谢,”他说,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今天晚上会没事的……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我也是。”降谷零说,露出一个泷川飞鸟看不见的苦涩微笑,“希望我以后不要后悔信了你的鬼话。”

“如果我被骗,可不能怪我。”泷川飞鸟放松了些,无奈地说,“当然,我会负责的……那么,就交给你了。”

“啊。”降谷零答应下来,挂断电话。他向埋伏好的零组接应人员做了个“任务中止”的手势,快步走向雇佣兵小队队长,用俄语说:“喂,寇修刚才给我来电话了,让你们赶紧走。”

对方斜眼看他,同样用俄语回答:“哈?货还没卸完。”

金发的青年神经质地笑了笑,闪电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可怖:“别告诉我你们没听说过寇修。要是惹到了他,那就不是我和你的事了……是你们和他的事。东京今晚有大乱子,不想死就把货装回去马上走。”

对方脸色变换两下,对刚开始卸货的工人吆喝一声,集装箱重新被调回货轮。五十分钟后,三艘货轮重新驶离东京湾港口。

8月17日 3:40

他还没把机车开到文京区,就看见了庞大的居民疏散队伍。人们从街巷、楼道、地下室、门市和公寓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在雨中伞碰着伞、塑料雨衣摩擦着塑料雨衣。他们缓缓地向着避难场所的地方行动,宛如浩瀚的河流。

红蓝相间的警灯照亮着前方的道路。大声呼喊示意前行方向的警察每隔不远就站在路边。他们身后是拉起的明黄色的警戒线。

太挤了,泷川飞鸟不得不把机车扔在警戒线外。他本来还在想如果被警察拦下该怎么办,结果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风见裕也木着脸把警戒线解开,一句话也没说就把他放了进去。泷川飞鸟在内心感谢他,一边撒腿狂奔;人潮汹涌,他溯流而上,与许许多多的人擦肩而过。有人用手挡雨,有人穿着睡衣,有人神情惊慌,有人一脸麻木;大部分人都时不时回头遥望。对于他们来说,这里承载了生活的全部,其中的意义也许比生活本身还要多。

“警官!”

有人在喊警察。泷川飞鸟扫了一眼,是位年轻女性。这件事交给正在执勤的警察办会更好,他又转回头去,余光却看见对方在挥手。

“喂——”她无法逆着人流行动,只能转过头,勉强向他用力招手,“警官——个子很高的、绿眼睛黑头发、很帅的警官——”

泷川飞鸟脚步一顿,迷茫地隔着护目镜和重重雨幕锁定她。

“你的风衣还在我这里——”

他恍然大悟地睁大眼睛;记忆里浮出一个下着浠沥小雨的夜晚。她的头发现在染成了某种更深的颜色,在警灯照耀下,忽红忽蓝;声音听起来底气十足,很健康;她穿着24小时便利店的店员制服——是啊,过去两年了,她已经高中毕业。

她一边挥手一边大喊,自己却踉踉跄跄、被人流裹挟得越来越远:“我的名字是——上杉千夏!”

热意涌上眼眶,泷川飞鸟哽咽一瞬,她奋力挥动手臂的身影就已经远去,隐没在人海之中。他转身,不再看向她离开的位置,再次奔跑起来,将泪水与一切伤春悲秋都抛在身后。

他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我是泷川飞鸟。”

我有要守护的对象,爱我的人、我爱的人,朋友、一面之缘之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这座城市和它的未来,以及世界范围内所有善良、正直、渴望和平的人们与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我必须阻止今夜即将发生的悲剧。

“文京区有圣母玛利亚大教堂。”西比尔说,打断了他的思绪,“距离你现在所在位置直线距离两公里。你要过去吗?”

泷川飞鸟略一迟疑,脑海里闪过普罗米亚宣读的圣经选段。马太福音二十五。

——你们这被咒诅的人,离开我,进入那为魔鬼和他的使者所预备的永火里去。

——这些人要往永刑里去;那些义人要往永生里去。

“不是教堂。”泷川说,“对,应该不是教堂。教堂是诱饵……应该是我杀死她的追随者的地方。”

记忆闪回。仓库。更确切地说,是一间糖果仓库。俄罗斯的糖果是颇受欢迎的外贸品之一,他还记得空纸壳箱上褪色的品牌包装被敌人的子弹打成马蜂窝。那里几近废弃,还存留少许原料桶,在搏斗中被打翻在地,融化的麦芽糖浆和血液混在一起,在不详的猩红中染上诡异的暗金色。

“交集区域有三间仓库。一间用于存放易碎手工艺品,一间是书店的后置仓库,一间属于一家糖果杂货店。”西比尔迅速道,“相关人员嫌疑正在排查……书店无关,手工艺品仓库和糖果仓库与炸//弹犯人均有关系链。”

泷川飞鸟开始奔跑:“先去放糖的那间。给我指路!”

8月17日 4:15

萩原研二昨天就睡得很少。现在,他连续保持清醒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二十个小时。□□处理班的其他成员也一样。他们甚至来不及脱下防爆服,就又从一个现场赶往另一个现场。小队被打散再打散,一支队伍甚至凑不够五个人,连外调的援助队伍也处于满负载运转中。

他靠着运转车上不断震动的车窗,试图借着暴雨的白噪音小睡一会儿,却在失去意识的边缘听见同伴惊呼。

“发生什么了?”萩原研二闭着眼睛问。

“刚才分流的小队,石原前辈被困在电梯里了!”同事紧张地说,“然后,在电梯的控制箱的地方,看到了这样的消息……”

萩原睁开眼睛,透过透明面罩看见了递来的手机页面照片。印刷字体清晰地写着:“将在爆炸前五秒提供一处待启动炸//弹集群的线索。无需担心,信号通畅。”

雷声隆隆,几乎贯穿了萩原研二的耳膜。他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从对面的车窗看见摩天轮的影子。他们此行的目标是杯户购物广场。

“一会儿我去。”萩原研二平静地说,“不是我自夸,我的水平算是你们中间最好的那个哦。”

“萩原前辈……”

“别担心,”他微笑着安抚刚入职的后辈,“不会有事的。”

果然炸弹就在摩天轮的座舱中。萩原研二从车上下来,却后知后觉地发现防爆服挤不进狭窄的舱门。他只得又指挥购物广场的安保人员和后辈一起帮自己把防爆服脱下,刚脱到一半,却听见一声熟悉的招呼声:“哟,萩原。”

萩原研二猛地抬头,发现是松田阵平。对方明明也是刚跑过来的,却显得气定神闲,收了伞,拎着工具箱,西装里的白衬衫半湿,前襟挂着泷川飞鸟送他的飞行员墨镜。

“等一下!”他脱口而出,却无法阻止松田阵平抬眼打量即将降落的的座舱。卷发青年干脆利落地把门拉开,略一用力就翻身而上。萩原研二顾不得其他,奋力从防爆服中挣脱出来,三步并两步,立刻被暴雨从头到脚浇了个透;但为时已晚,目标座舱正在缓缓上升。

“你知道——”

“我知道。”松田阵平说,扶着座舱门对萩原露出那种松田特有的、漫不经心的微笑。

温暖的雨水淌进眼睛、口鼻和耳朵,萩原研二却只觉得冷。他有勇气牺牲己身。但是当这样残酷的命运降落到至亲好友身上时,他却无法轻描淡写地道别。萩原研二试图找到一句话说出口:说什么呢?再见、保重、交给我吧、别担心?一切都是如此苍白。

“喂、虽然说小阵平你……每次都踩着最后时刻到,”萩原仰头大声道,努力隐藏自己的哽咽,“但这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哈?我觉得来的刚刚好。”松田阵平故作不爽地回答道,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却发现后者是空的。他把空纸盒揣回口袋,双手拢成喇叭状,在狂暴的雨声中喊道:“研二——给我扔盒烟——”

萩原研二下意识地摸摸口袋,发现那里放着一盒泷川飞鸟送的铁盒和平,他一直没怎么抽过。趁着两人相差的高度尚近,他把沉甸甸的烟盒抛给自己的竹马。

松田阵平稳稳地接住,打开盒盖:“哟,那我就不客气了。”

萩原研二浑身湿透地露出一个微笑,避而不答:“下次这种耍帅的工作还是让我来吧?”

“最好是没有下次。”松田阵平笑笑,伸手去拉座舱的舱门。二人在缝隙间交换最后的对视,直到铁皮舱门彻底将视线截为两段,独留萩原研二一个人站在雨中。他仰望着摩天轮缓缓转动,松田阵平所在的位置升高再升高,去向那深不见底、雨云密布的漆黑夜空。

他们都知道这也许就是永别。

8月17日 4:40

西比尔:“小心开门杀。”

泷川飞鸟:“不会有炸弹。”

西比尔:“这么肯定?”

泷川飞鸟:“普罗米亚不是为了杀死我——不只是为了杀死我。”

他踹开门的一瞬间,就听见了基站运转的隆隆声。一面占据了整个墙壁的屏幕正对着泷川飞鸟,机箱、运作的机器与缠绕的线包围着它。泛白的线条勾勒出佩戴瘟疫医生面具的人影。

“希望抵达此处的人是你,寇修。”四角的音箱中,经过变声器的声音道,“如果不是,那么你仍然要为此事负责。”

西比尔:“该死!直播又开始了,她在YouTube上——”

泷川飞鸟紧盯着屏幕:“切断它!”

屏幕上的普罗米亚神经质地笑起来:“寇修。我不会说‘我不知道哪里惹到你’这种话的……杀人者终将被杀,连这点都不知道的人,不会到我的身边来。但是,你做好这种准备了吗?”

“我们,”她咬字很重,“作为杀人鬼而活,固执己见。但你又如何?你有权利决定我们该死,而其他人该活?你觉得一些人的生命比另一些人更高贵?或者自诩为神,想要审判这世间的一切?”

“——如果今天你死去,你不是因为我而死,而是因为你的信念——因为你认为‘该死’的那些人而死!”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凑近摄像头,广角畸变让面具更加可怖:“接下来我要再让你选一次。你应该已经预料到了吧?放心,我会遵守游戏规则……因为我要证明你的失败。陷阱已经准备好,给那些专和我们作对的条子们,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被困住了……你选吧!你会选择拆弹的警察,还是你认为的……普通人?”

泷川飞鸟呼吸一滞。其实他早就做过准备的,难道他不曾预想过吗?

只是,在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人总是会觉得自己有得选。

“你已经追查到这里来,那么该公布最后的彩蛋了……主基站不是一个,而是三个!你想毁掉这里?除非同时毁掉三个地方!”

他紧紧地盯着屏幕上浮现的东京地图。红色的炸弹点密密麻麻,宛如寄生虫,寄居在他所知道的、他所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些疏散了,有一些还没有……他心中思绪急转——

“正在观看直播的警察们,已经来不及了……祈祷吧!所有人!祈祷吧!你,有十秒时间——”

西比尔:“我切断了直播!但是她说的根据目前的线索而言都是真的!”

“即使你让你在乎的人活下来了又怎样呢?他们将永远、永远背负着杀死别人而活下来的愧疚和自责——你明白吗?你不会明白的吧?因为我们才是一样的!你和我!杀人犯!”

普罗米亚歇斯底里地仰头大笑,癫狂得几乎让人疑心虚假。她早就死了,发狂的心智无法在□□中长存。泷川飞鸟把手伸向战术背心上挂着的手雷,心跳如擂鼓:“这三个中心的基站有多远?”

西比尔:“一个离你八十米,一个离你九十米——”

“现在选吧——按下你面前控制台上蓝色的按钮,让那群拆弹的条子去死……或者按下红色的按钮,把整个东京炸、上、天——”

8月17日 4:45

松田阵平关掉了中断的直播界面,重新打量着计时装置。这个炸弹的构造很熟悉,和一年半前萩原遇到的那个很像,不会因为计时暂停而停止爆炸。他已经拆到了最后一步,除了遥控引爆,这个结构无论如何都不会爆炸。更进一步的,一时半会也处理不了;反正一会儿这个炸弹也会爆炸,自己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时刻准备着把对方答应给的线索抄录发给别人。

发视频或者照片有延迟,很有可能消息还没发出去,自己和手机就已经不分彼此……泷川式的地狱笑话不合时宜地冒上来,松田不由得微笑一下;打视频电话又未免有些太残忍,给萩原发短信好了。

松田打开手电筒,手机切换到短信界面。都说人死前会有走马灯,可松田阵平的脑海却一片空白。是因为这一生并没有什么后悔的事吗?还是因为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平平无奇的故事将会有一个英雄式的牺牲作为结尾?

东京的暴雨敲打着摩天轮铁皮的外壳。在这座城市的其他角落里,有人背靠着钢化玻璃电梯门,在自己的防爆头盔里放进草草写下“亲爱的妈妈,我爱你”的遗书;有人看了最后一眼女儿的照片,把它放在贴近胸口的位置;有人隔着防护手套,亲吻自己无名指的订婚戒指;有人苦笑着自言自语抱怨,说:“好想喝酒啊……”;有人沉默无言,与逐步走来的命运对视。

松田阵平从萩原研二的铁盒烟盒里倒出一根烟,点燃。他在心中默念:泷川,做正确的事。

我们都准备好了。而我对你有信心。

=

他等待着。

十秒过去了。二十秒过去了。半分钟过去了。

什么也没有发生。

松田阵平瞪着那个没有被他完全拆除的炸弹。没有线索。但是也没有爆炸。泷川飞鸟那个傻小子,不会真的选了他们吧?

他猛地站起来,看向窗外。自己所在的包厢,正在经过摩天轮的最高点,借着一道照亮天地的闪电,能看见大半个东京;灯火通明的地方,仍然明亮如昼,黑暗笼罩的地方,仍然沉默静谧。没有地方起火,没有地方爆炸,什么都没有。

他颤抖地吸了一口香烟,浑然不觉自己难得被呛得连连咳嗽,立刻重新打开手机。社交平台上仍然只有抱怨大疏散的内容、声讨恐怖袭击和表达不安的恐慌,刚刚冒出来几条询问□□处理班的发言。

“我看了那家伙的直播,但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保护我们的警察们还好吗”

“不会是恶作剧吧。搞什么啊,我可是大半夜从家里顶着雨被轰出来了”

“我看见了熟人,不会是恶作剧的,难道真的是?!”

“电视剧一样的情节”

“口说无凭啊ww连照片都没有就开编”

“不会吧”

电话响了,是伊达航。松田阵平按了三四下才接通。

“没事吧?”浑厚可靠的声音响起,“我这边没有接到任何一起爆炸报告,怎么回事?”

“我就在现场。”松田阵平慢慢地说,“炸弹没有爆炸。……但我可以判断,这个明显是‘陷阱’。”

他听见电话对面的人倒吸一口气:“喂喂,真的没事吗?”

“哈啊……我怎么会知道。”松田阵平说,“我在摩天轮上。它要落地了。我等会再打给你。”

伊达航沉重地叹了口气,说:“好,你保重。”

摩天轮还在转。松田阵平把门拉开,确认距离地面只有两三米,拎着工具箱、叼着烟,一跃而下。

爆处组的成员站在一起,淋着大雨,以一种极为茫然、如梦似幻的眼神齐刷刷地望着他。萩原研二站在他们之间,松田阵平不由得心想自己是不是也和他们看起来一样傻。

下一秒萩原研二猛地一个箭步跨过来,结结实实地给了松田阵平一拳。这一拳力度不小,他被打得向后趔趄一步,被雨浇熄的烟掉在地上。他看见萩原整个人淋在瓢泼大雨里,指节还抵在他的一侧锁骨上,没什么表情,但瞳仁颤动、浑身颤抖;显然是冲击过大,表情和语言都完全失控。

松田阵平终于从那种轻飘飘的、不真实的感觉中挣脱出来。紧接着,萩原研二仿佛要捏碎似的,用力抱住他的肩膀。松田阵平鲜明地感觉到他在剧烈发抖,突然福至心灵地回想起一年半之前,那个以为世界崩塌一半的时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施加给了萩原怎样的痛苦。其他感官好像一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上。脉搏在跳动。雨水很冷。体温很暖。因为过于紧张而感到轻微的头痛。他把手放到萩原的后背上,紧紧地回抱。活着。

雨水从他们的前额、鬓角成股地流下,混合着泪水和汗水,流进衣服的褶皱、互相拥抱的间隙,以一种彼此理解的方式把他们紧密地联结在一起。雷暴将言语和哽咽吞没,他们之间也不需要更多的声音。寒冷与温暖,心跳与呼吸,这就是将生命押为赌注、然后存活于世的意义。

他们共同劫后余生。

8月17日 4:45

跳动的阿拉伯数字出现在屏幕中间。

10

泷川飞鸟心中已有决断。他说:“我选钝角。”

他用力一扯,搭扣应声断裂。范围是方圆一百二十米的EMP电磁脉冲手雷被他一把拉开拉环,丢进曲折复杂的线路、基站和供给屏幕运转的机箱之中。EMP手雷能通过在导体内引起极大的环路电流,彻底烧毁这个范围内所有的电路装置。它的引爆时间是8秒。

9

他转身冲出门外。台阶被泷川飞鸟一步跨过,大门未闭,他直接用肩膀撞开。啊,松田阵平借给自己的伞,还没有还回去。

一定要记得还啊。

8

他听见西比尔难得地叹了口气。西比尔说:“你会死。”

泷川飞鸟还有心情在脑海里顶嘴:“我知道。不用提醒我——第二次。“

西比尔:“你不会以为我没想到这种解法吧?”

泷川飞鸟:“那还真是抱歉哈。”

西比尔:“别说废话。遗言?”

泷川飞鸟:“被宣判死刑了啊。”

泷川飞鸟:“那就:‘对不起。’……哦,还有——”

7

“‘——我并不后悔。’”

他冲进无人的暴雨东京街头。雨水。黑暗。潮热的空气。泛着丝丝凉意的水。之前没有想过这是多么珍贵的事物。为什么总是到了这种时候才想到这些?

6

泷川飞鸟边狂奔边扯开自己身上的战术背心。上面的软性电极到时候也不可能逃过一劫;他把它用力甩出去,带着上面若干林林总总的武器。沉重的衣物落在地上,泷川飞鸟听见一大片水花被溅起又落下的声音。

5

“嘀嘀嘀——”

手机响。他不假思索地从裤袋里抽出——余光瞥见备注是V,贝尔摩德——脱手而出。没时间浪费给她。

同时他的右手抓住绑在腿侧的匕首握柄,一把拔出。

4

泷川飞鸟奔跑着,试图在高速移动中给自己的左胸口开一个洞。刀尖毫无阻碍地没入血肉,磕在肋骨上,肾上腺素极速飙升,他甚至只能感到轻微的疼痛。

3

他跑出了多远呢?八十米?七十米?还是更少?明明知道那个结局是不可逆转的,还是在逃跑。为什么?如果一开始就想要逃跑,为什么要这么选呢?

泷川飞鸟拼命地试图撬开两根肋骨。好痛。他丢掉匕首,没有听见清脆的一声金石相击的声音,向这个被人为制造出来的伤口伸出手。

2

但是来不及。哪怕再有额外的十秒钟,也一样来不及。他不曾注意过,现在也找不到那个曾经拯救过自己一次又一次、现在终于要置他于死地的ICD究竟被植埋在哪里。

EMP爆发的一瞬间没有光热和声音,宽带电磁辐射的高强度脉冲波从他扔下的手雷为原点,以近真空光速的速度向各个方向以球形扩散。

虽然已经千百次地设想过结果,但当这个未来终于抵达时,现实仍与那些构想并不相同。泷川飞鸟本以为自己来不及害怕;可是当最后一刻来临,他还是害怕。

到底在害怕什么?完全来不及思考。

1

然后,他听见了死亡的脚步声。

强磁场引发的大量电流在他胸腔内的ICD失控地奔流,袭击他本就无法正常搏动的心脏。极端强烈的痛楚在心□□开,泷川飞鸟一瞬间失衡,鞋底在积水中一滑,整个人重重地面朝下摔倒在石砖铺就的地面上,激起一大片水花。

不知为何,他没有立刻失去意识。雨水流进他的口鼻,泷川飞鸟艰难地大口喘气,忘记了自己胸膛里的血肉已经烧焦,向前方伸出手。西比尔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他想回去。

他想念灯光、被炉和红白歌会。他想念浴缸、入浴剂的味道和热水。他想念毛毯、沙发和地板。他想念和冰沙、香烟和啤酒。他想念松田玩笑意味的打闹和萩原为他吹头发时穿过他发根的手指。他想念诸伏做三明治专注的神情和降谷零放松舒展的眉梢。他想念伊达航爽朗的笑容和他藏在口袋里的巧克力苏打饼干。

他想回去。他想回到那间小小的公寓,不是死人的安全屋。而是那间公寓。他想要回到那里去。

“——Then the LORD rained upon Sodom and upon Gomorrah brimstone and fire from the LORD out of heaven;”

“——But she looked back from behind herself, and she became a pillar of salt.”

一双高跟鞋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艰难地抬头,看见贝尔摩德的脸的重影,她的眼神仿佛很怜悯。一把黑伞轻轻地斜搭在他头顶上方。

她说,而他听见了:“狗是不死在家里的。”

然后他松开了紧紧扣着砖缝的手,胸口随着喘息而徒劳起伏。地面石砖冰冷,雨水堆积,他的发丝在水洼里游动,宛如昭示不详的水草藻荇。心脏附着在脊索上搏动,像是用脊椎突起的骨节把心室和心房一寸寸磨碎。他的胸腔那么痛,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啊。原来是这样。可惜他知道得太迟了。

=

8月17日,东京下了一夜暴雨。无数场悲喜剧中的其一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谢幕。

好累,作者有话下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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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硫磺与火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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