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远山暮原。”烟不知道何时被点燃，远山弹了下烟灰，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往日听到这个名字梦境就会崩塌，但此时他仍稳定地处在梦中，没有将醒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因为此刻处在清醒梦中，还是因为远山这个名字其实并非让他醒来的关键。
但他承认，他有些搞不清现在的状况。
“你……杀了你？”如果有什么比凶杀案发生在眼前更加震撼，那无疑是发现凶手和被害者是同一个人。
“那算是我吗？或许吧，”远山笑了笑，与刚才田纳西那种温和而美好的笑意不同，这个笑容带着揶揄和调侃，像是一瓶薄荷汽水一样辛辣，“或者……那其实是你想象的我，好久不见，你偷偷在回忆里美化我的形象啊~”
“什么意思？”
“这个故事解释起来太漫长了，这里也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远山被风吹得一激灵，冷得缩了下脖子，“我们换个地方，我记得这附近有家小餐馆，岸谷惠邀请我们一起去的那家，你记得吗？”
“当然。”他点点头，听着熟悉的语气，不禁放松下来，“开我的车过去吗？”
“不需要这么麻烦吧，”远山嫌弃地挥了挥手，“这可是梦诶，你有点想象力好不好？没看过那种电影吗？这是你所掌控的世界，你应该打个响指，或是吹个口哨，然后周围就变成饭馆的样子了！”
可惜这科幻的一幕并没有出现，两个人站在寒风中响指都快打出火星了，周遭的景色还是一动不动。
“好吧……”远山恨恨地咬着牙，“看来我们两个没一个有想象力，算了，走就走，你的车停在哪？我快冻死了！为什么梦里还这么冷啊！”
“哈哈……”他忍俊不禁，将自己的西装外套递给远山，只穿一件衬衫有些冷意，但胸口像是有个火炉在烧灼，足以抵抗一切寒冷。
两人很快顺着小路走出墓地，坐进车里，不久就到了小饭馆。
点好了饭，坐进包间，终于，有时间面对面来解释这一切。
“或许你很难相信……”远山率先开口，“这里是我的一个梦。”
“我还以为……这只是我的梦境，而你其实身处现实。”他走过这一路，思考良久，多少也捋出了些思绪，“你刚说我美化你的形象……所以，刚才的田纳西是我梦的产物？”
“没错，”远山点头，回答，“从很久之前，我开始做一些梦，梦境往往是我当天的经历，但是和现实不同，梦中总有个出来搅局。”
“搅局？”
“对啊……劝我一个搞科研的用PS学术造假，教我练枪又破坏我的毕业任务，答应我一起喝酒又不告而别，和我一起去出任务破坏我的计划，等等等等，”远山的笑容有些危险，“我的梦境本来该重复我的亲身经历，却总有个家伙打乱这一切……而这些梦居然还是个连续剧，每次出来扰乱梦境的人虽然外表不同，身份不同，但却有着一脉相承的记忆……所以我确定，邪乎到家必有鬼，根据某人留给我的线索，我见一次拆穿一次你的身份，而后梦境坍塌，我也会醒来。 ”
“我在梦中的行为都是下意识的，”他摸摸鼻子，有些心虚，“不能怪我。”
远山手撑着下巴，轻轻摇了摇头，微不可闻地说：“我怎么会怪你呢……”
“什么？”他没听清。
“没，”远山摇摇头，含糊过去，“其实我也有些问题不明白，想问问你。”
“你说。”
“你是……”远山抬起头，“来自未来吗？”
他其实并不知道当下的远山活在哪段时间之中，但只要她活着，就证明她活在过去，于是他点了点头：“是，我来自的未来，组织已经毁灭了。”
远山有些惊讶，眼睛不自觉睁大，身体有些激动地前倾：“组织毁灭了？真的吗？”她反复念叨了两三次，似乎在认真理解这件事：“居然……真的有这么一天，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随后她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变了变：“那……你们有伤亡吗？你，诸伏，还有灰原……以及那个小侦探……你们都还好好的吧？”
“是的，别担心，”他不自觉笑了笑，语气中夹带着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温柔，“当然，我们都好好的。景升职了，灰原也研究出了那种药物的解药，啊，对了，你记得岸谷美和吗？她决定去读警校了，还有很多……”他正想继续往下说，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问……你未来怎么样了？”他语气严肃下来，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哈哈，我的未来大概就那样吧，”远山挠挠头，有些心虚地避开目光，“大差不差嘛，还是来说说你吧，你辞掉波罗的兼职了吗？现在工作累吗？”
“别转移话题，”他脸色有些难看，“告诉我，你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你知道朝仓是卧底吗？你现在……对他动手了吗？”
“朝仓？”远山有些敷衍，“原来卧底是他，我记住了，别浪费这么紧要的时间聊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了，诸伏怎么样了？他的现在身体怎么样？”
“远山，”他出口打断，“我被你骗过太多次，现在你瞒不过我，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杀了朝仓，想要去找死了？”
远山垂下眼睛，回避这句话。
“告诉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相信我，去找我，一切都来得及，我们可以改变的，我答应你只要我们熬过了这一关，我一定会让你自由地活着，我也一定有办法解决当下的局面，不要一个人面对，好吗？”他有些焦急地抓过远山的手。
“这不过是你给我的承诺，”远山摇摇头，“站在遥远未来的你当然可以毫无顾虑地让我停手，毕竟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但请别忘了，现在的我们仍活在组织的阴影里。如果未来的你们都安然无恙，也证明我的计划多少有点作用吧？既然这样……只要我仍按着这条路走下去，未来就会变成你的样子吧？”说着她仔细打量眼前的人，似乎很满意有这样一个未来。
“能见到这样的你，我已经很欣慰了，”远山接着说，“这已经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了，我很喜欢……我很喜欢这样的未来，也很喜欢这样的你。”
“可我不喜欢！”他深吸一口气，“我不喜欢这样的结局，我不喜欢假装不在乎你死掉了，不喜欢假装遗忘，不喜欢再也见不到你……我——”
“我很……想你。”这句话，时隔不知道多少年，第一次被承认，也第一次被宣之于口。
“是这样啊，”田纳西笑了笑，抬起手，轻轻触摸了一下他的侧脸，风吹过，一片冰凉，“那真是辛苦你了。”
他总觉得自己在笑，但却又觉得自己此时应当比哭还难看：“我告诉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告诉自己我会帮你报仇，我告诉自己我会背负着你的生命活下去，但是远山，我可以骗过任何人，但我骗不了自己。”
“之前景问我，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世界——一个可以回到过去的世界，我会选择活在梦里吗？我告诉他不会，可我听见有个声音回答他：当然了，我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回到过去，哪怕重来一次的未来会比现在更加糟糕，我也想去改变。现在我好不容易带着记忆回来了，如果无法改变……就让这个梦永远永远持续下去吧……”
梦境的背景随着主人的情绪而改变，和室挤压，收缩，似乎要把两人永远困在这里。
“只要这个梦不结束，明天就永远不会到来，”他冷静下来，“直到你决定改变，再让我们面对残忍的现实吧。”
远山眨了眨眼睛：“你是说……要用梦境困住我吗？”
“对。”他一脸严肃。
“哈哈，”远山突然笑了笑，“你这真像个不折不扣的反派啊。话说……从你第一次进入梦境，到今天这一次，间隔应该没多久吧？”
“没错……”
“但对我来说不是，我从小时候第一次做这样的梦，往后很久……甚至要间隔很多年，才能再次梦见你，于是我冥思苦想，把梦境的每一个细节都仔细斟酌，然后还真让我研究出些规律来，”远山看着老板走来放下两盘寿司，随手拿起一个，边吃边说，“你每次都会变成不同的人，且你没有现实中的记忆。你每次到来的节点都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时刻，笨拙地、出于本能地想要安慰我，不想从这场梦中醒来，但每次都会被迫醒来——梦中一定有个节点，只要你接触到，就会醒来。”
“没错，如果你想通过这个节点戳破梦境你就失算了，”他摇摇头，现实中的他早已把这个条件计算在内，“我梦醒的条件就是现实中的事物，但现在我能在梦中提起你，提起景，提起现实中的一切而不受影响，说明这个节点是不作用于清醒梦的。”
“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吗？”远山低头思考片刻，“可我得出的结论和你不同，梦境破碎，往往并非因为虚假的背景被现实戳破，而是因为做梦的人意识到他本身属于现实。”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会从梦中醒来，并非因为你想起来这是梦境，而是因为……你想起来你是谁，你明白你是谁，你知道自己不会沉沦于虚妄，你知道你自己是强大的，你知道思念无法困住你，你确实会向前走，但你又觉得愧疚，你觉得释怀是对死者的背叛，可是你其实从来不需要愧疚，”远山平静地说，透过这么多年的岁月，她还是一样的敏锐，“我从不怪你，相反，我很感谢……”
“等等，你要做什么？”
远山站起身来，周遭的一切随着她的动作尽数消失，之前分隔开二人的桌子也不复存在，这个空间终于只剩他们二人，远山向他走过来：“我很感谢，感谢你作为我的锚点，我的寄托，我的希望……感谢你把未来变成美好的样子，感谢你给我承诺，感谢你笨拙的安慰，感谢作为你的你……”
他盯着远山的眼睛，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像一面光滑的水镜，此时缓缓浮现出他的倒影，他没来得及说什么，远山接着向他靠近。
“感谢那个没让我露陷的护士，感谢那位安慰我别急的同事，感谢阻止我滥杀无辜的射击教练，感谢问我要不要回家的搭档，我很感谢这场梦，但是，到此结束了——”
他从那双眼睛里终于看到清晰的自己，而此时，远山站定在他面前，抬起手，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向后跌倒，他明白这是醒来的前兆。
在醒来之前，他听见远山轻轻地说：
“谢谢你，再见——降谷零。”
15
降谷零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白色。
他眼珠转了转，瞥见手背上扎着的留置针以及与之相连的吊瓶。
嗅觉在视觉之后恢复，他辨认出舌尖的味道是消毒水。
这是……医院啊。
他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上一次有这种体验，似乎还是被某人迷晕之后。
“醒了！医生！医生你快来看看，他是不是傻了？”然而这次守在他病床边上的不是贝尔摩德，而是诸伏，这让他不由得松了口气，遂自暴自弃般瘫在床上。
医生很快赶来，拿着手电照了照瞳孔，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判定这位昏迷了好几天的病人非常健康后又匆匆离开了病房，病房恢复安静。
“你是什么情况？”诸伏的语气在医生确认健康后带着些没好气，“多大的人了，工作不知道注意点，都说了几次了不要熬夜不要通宵，这次好了吧？直接昏迷了两天！”
“两天？”降谷有些迷茫，拿起自己的手机，盯着日期看了半晌，此时已经是远山忌日后一天了。
他清楚地记得梦里的一切，看来……一切都失败了。他没能改变这一切，但此时心里却说不出的轻松。
降谷想，或许过去的他真的错了，他走入了死胡同，而如今，在这个悲伤却又慰藉的梦境之后，他们好好告别，最终，他可以释怀了。
“怎么了，睡傻了？”诸伏挑眉看了看他，有些惊疑不定，已经盘算着把医生再叫来给他看看脑子。
“没有，”降谷伸了个懒腰，两天没活动的骨头咔咔作响，“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如今梦醒了，还挺轻松的。”
“是吗？你没事就好，真是的，我们都快担心死了。”诸伏叹了口气，念叨道。
降谷没注意到这个“我们”代指谁，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昨天是她的忌日，你有替我去一趟吗？”
“哈？谁的忌日？”诸伏有些疑惑。
“远山的忌日啊？你不会忘记了吧？”降谷也有些疑惑了，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回到现实。
可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诸伏的表情微微变了变：“远山？远山暮原？”
“不然还有谁？”
“虽然她之前假死过一回，但你猜她要是知道你现在在这造谣她已经死了，”诸伏顿了顿，视线投向降谷背后病房的门，在那里，刚去买早餐的某人正巧回来，“你猜她会不会狠狠削你一顿？”
“等等，你在说什么？”降谷顺着诸伏的目光缓缓回头，背后，一个刚才出现在梦里的身影如今正站在病房门口，手中提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塑料袋，而额角冒出一个愤怒地井号。
“我这是……还在做梦吗？”面对这种情况，再聪明的大脑也要停摆两秒，而就在这两秒钟内，门口的身影已经风风火火冲到了病床前。
那张熟悉的脸上带着熟悉的恶劣笑意，一边把手伸向他的脸一边佯怒道：“我让你感觉感觉是不是在做梦！”
说着，那只手毫不留情地捏上了他的脸颊，一阵轻微的痛感传来。
一如两人第一次在梦中相识那样。
完。
朋友，这是不是包甜的，我没骗人吧就是说。
到此应该是最后一篇番外了，这个故事我描述的部分到此结束，未来如何个人有个人的想法。这篇番外的结局应该不算突兀，降谷的梦境链接着远山的梦境，虽然没有改变现实的能力，但有着改变远山的能力。在最后一天动手之前，远山或许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对某人来说如此重要，所以没有选择奔赴死亡，我认为这也是个合情合理的结局。
本来一些背景设定是想以调查报告的形式写出来，但我发现我有官话书写恐惧症，所以就在这里记录一下，未来回忆的时候也不至于忘记。
整个故事其实是一场大型的因果报应。
来到这个世界的远山自以为是“掌握未来”，因此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宫野艾莲娜，想要改变他们的研究方向从而避免悲剧发生，但宫野夫妇对自己的实验有着超乎远山想象的执着，因此她不仅没有改变，还因此让自己的母亲远山睦月认识到了宫野一家，也通过这个渠道使远山睦月、盐田晴子都牵扯进了组织之中。
实验室事故后，原本和组织并无干系的普通警察远山和辉为了追查妻子的下落进入组织卧底，并获得“田纳西威士忌”的代号，随着调查的深入他不得不把远山暮原托付给好友岸谷一家，却因朝仓的背叛导致自己和岸谷一家全部遇害，只有远山暮原因种种原因得以存活。
因此刺杀朝仓之前，远山从盐田那里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是因宫野艾莲娜加入组织的，越发肯定其实是自己的自负害死了所有人，故而才会在最后有一线生机的局面毅然决然选择同归于尽，这不仅是保险起见，也是她认为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这个理念我会在新文中继续祸害所有人，我超爱这种宿命感，谢谢，谢谢大家。
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读者。
给我评论我会非常爱你，虽然干我们这行最忌讳爱上客人，但不得不承认我现在是一个超级渴望评论的小作者。
好了，那这篇文章到此结束，大家再见。
（鞠躬）（谢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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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番外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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