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消化了这些话，三春泽挑了一下眉。
“可以，”他说，“理论上可以。我的车被警用装备厂备案过，权限很高，即使是这种高危现场，也可以用试用设备的理由靠特批通行证通过封锁路口。”
话是这么说，他却并没有发动引擎的意思。周一笔等得心焦，恨不得上手去摇晃他，“但是？”
三春泽并没有什么恶趣味——嗯，并没有云居博三那么多的恶趣味。他没打算让周一笔继续急下去，默默发动了车子。汽车轰鸣起来：从这一刻起，他们便获得了未知世界的入场券。
“我带你去，但你得在路上想想，”三春泽说，“对你来说，为陌生人的案件奔波，本来不就是多余的事么？”
周一笔没再接话。这对他来说太沉重，于是他理直气壮、相当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给我看看您说的那个特批通行证吧，三春警官！听起来好厉害啊！”
“不要用敬语……嗯，你刚才见过了。”
“真的吗？什么时候！”
“被你折成纸船了啊。”
“我的天哪，真的假的？！”
“真的是假的。”
“喂！”
三春泽并没有什么恶趣味——嗯，原本并没有云居博三那么多的恶趣味，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带着近年来影响他最多的人，向对方的目的地驶去。
-
超市内。
娜塔莉抱头蹲在货架后：她并不是出于谨慎隐蔽在这里，而是被绑匪要求着，不得不以这种别扭的姿势待在原地。
她低头只做恐慌到失神的样子，在心里慢慢分析：有炸弹的情况下，当然可以不用额外手段束缚人质；但这也能说明绑匪人手不足，或者他的同伙现在并不在场。这家超市她常来，知道现在这个时间都是家长领着才放学的小孩子采购晚饭食材，现在发难困住的人质最多，绑匪大概有长期盯梢过这里，或者干脆就也是附近的居民。
即使是不能传达到航那边也无所谓：她喜欢这种思考的感觉，并随时准备着将分析化为武器。
她得逃出这里。她还有事情要做，还有人在等她回家。
……停下思维的时候，她会更多地关注到一些对解决现状没有用的细节。蹲在水果区的那位阿婆应该是对她附近的水果过敏，一直在小声地吸鼻子，脸上也泛着反常的红晕；靠在零食柜后面的两个女孩大概是附近的初中生，正把手握在一起小声地给彼此打气；那个绑匪在用脚尖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他有靠着墙壁感受超市音乐的习惯，大概以前有过乐队演出之类的经历。
大概真的有过吧，那人的声线很有特点。娜塔莉记得那名绑匪情绪相当激动地反复向外面的警察强调，他要让云居博三到这里来，除此之外他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
她也记得云居博三，伊达航很细致地对她讲过这个人：在她刚认识弥代的时候提过一次，在水原姐弟的墓前聊了第二次，在他本人的墓碑前对着墓志铭聊过第三次。
这又是像水原弟弟那次一样的误会吗？
娜塔莉突然觉得很累。也不知道是替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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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那个云居过来，”绑匪握着遥控器，口齿清晰、堪称彬彬有礼地又重复了一次，“让他到这里来，否则免谈。”
松田确认了一下自己在对方的视线死角里，随后遮住嘴巴打了个哈欠。出于公共安全考虑，他绝没有激怒绑匪的打算；但是……
“他想见云居的话，按动遥控器也许更快吧。”松田啪地一声扣上工具箱。才说过一个笑话，他看着倒像是有点生气。
萩原正捧着手机满脸痛苦地狂查资料——都是警视厅这两年无纸化办公的成果，“谁说不是呢。话说回来，慰灵祭也是有媒体转播的吧？”
“收视率很低。”
“我想也是。那他没有在网络上搜过博三的名字吗？”
“这个我失眠的时候还真的搜过，”萩原闭了闭眼睛，“能搜出来一些毕业论文建议、毕业去向抱怨相关的消息，还有海外国家的ACGN制品店。”
松田：“……”
“没办法，”眨了眨看上去就很是无辜的眼睛，萩原轻松地一耸肩，“就是这样的环境才会有这样的事啊。”
“萩可是说了降谷不喜欢的话。”
“是吗？”明知道幼驯染是在借题发挥，他也不拆穿，“那研二酱可要记下来，下次当着小降谷的面说。”
“不过小降谷现在应该很忙吧？”萩原自言自语，“要找到动机，才能决定下一步……”
他并未讲完，但也没有人再说话了。由于职业的缘故，爆处的警察都无比擅长等待：等清道、等排查、等交涉、等指调，等拆除成功、等队友回来，等三分钟、等三秒钟，等四年。
他们太擅长等待，又太需要快速反应；仿佛时间像块口香糖似的，可以随便拉长压扁，能不在意地吹成轻松的泡泡，又收回来堵在唇齿间。慢慢嚼着这段空白的时候，便分不出闲暇来说话。
松田甚至连手表都没有去看。见过血红的倒计时后，就不会想着要去阻拦正向流淌的时间。
——他们有足够的勇气可以一直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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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的反光从眼睛里暗下去了，但实在没有别的光能再点亮它们。三春泽按灭手机，随手把它往仪表盘上一丢——他看起来简直像要把头也甩上去。
“什么，这年头炸弹客还能点菜呢？精确到排爆警察大名的那种？”听了对方简略叙述的消息，周一笔简直对他们东京的保密水平目瞪口呆，“三春警官，有人点过你吗？”
三春泽：“……首先我不是爆处的警官，但爆处警官的情况我也不是特别了解。正如我刚才说过的，我不是爆处的警官。”
也不是真没心没肺到要在这种时候聊闲天。周一笔看三春泽只远远将车停在路边，脸色就是一变。
“喂，”他看对方车钥匙都拔了，声音也跟着汽车引擎沉下来，“您刚才答应过要带我进去的——而且现在这个情况，我不去的话，难道你们还有别的特型演员吗？”
三春泽双眼看车顶，“这还真不好说。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我们这里长得像的人特别特别多。”
周一笔：啊？
“很抱歉不能如约带你进去。但正如我刚才说的，我不是爆处的警官，”三春仍然看着天，就像他突然不太好意思看周一笔的脸似的，“我知道你已经对爆处的保密水平绝望了，但刚才告诉你的仍然也不算是随便一个警察就能获取到的消息。”
他还是很不情愿似的，望着天在仪表盘上随便乱摸自己的手机。周一笔看得皱眉，自己先伸手把三春的手机捞在了手里。
“好了，”小周同学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肯定联系了谁。决定我来做，不让你为难。”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三春泽把手背贴到额头上，“……算了，也是我带你来这的。那么你接电话吧。”
-
或许会有人在车上睡一整晚，但没有人会骑在摩托上静止不动一整天：摩托的设计就是为了移动的速度，而不是为了静止的舒服。所以，喜欢摩托的姐姐大人没准要比研二酱更适合公路呢——
面无表情地摘下头盔的时候，萩原千速想起弟弟从前的话。研二就是会在父母担心她安全的时候，说着这种话、然后送她头盔的人：他不会阻拦姐姐疾驰的路。
会不会让你失望了，研二？姐姐现在很安全。路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有炸弹犯劫持公车，可是姐姐仍然很安全。现在，交通署的警察没有疾驰的必要，即使全速奔跑起来，也没有可以抵达的目标。
交通署只能封锁路段、疏散人群。只能留给爆处警察来解决。
……只能把风险留给你们。
千速摘下头盔，将它挂在车后；然后，她跳下摩托，拍了拍身旁浑身紧绷的下属的肩。那还是个新人：一般来说，警校的新人经常会被分配到交通署。并不是这里的工作不重要，而是这里对接的部门最多、事务最繁杂，很适合给新人用来熟悉警察系统。
“别紧张，”她放缓语气，“我们还有能做的事呢。如果现在有上级单位需要你复述现在的情况，你会怎么说？”
情知这是在帮他放松、帮他能放心觉得自己有用，下属感激地点了点头。
“向您汇报，萩原警官！”他声音洪亮，“现有一名持械嫌疑人自称持有炸弹，挟持了南北线公交车上的共计48名乘客。嫌疑人为中年女性，据面部识别检测结果，对方未有犯罪记录。嫌疑人未提出任何交涉条件，也不允许谈判专家上车，除此外并未给出任何回应。路段已封锁，相关单位了解相应情况，排爆警察正在接近中。汇报完毕！”
我们能做的事就只有这些了。于是千速给了下属一个赞赏的眼神。
不知道……会是谁带队过来。
这会儿，萩原千速还并不了解几公里外发生的超市劫案，自然也就不能将两边的情况联系起来。如果她看了那边的现场，她就会脱口而出：你们手里的遥控器设计不是一模一样的吗？
-
“我是诸伏景光，”手机对面的声音很和气，也很熟悉，“刚刚带你过去的人。”
“……我记得所有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周一笔若有所指地阴阳了半句，“诸伏警官，请您继续吧。”
诸伏不是会在这种时候笑两声的类型——如果换萩原来说不定会的。他只是继续讲下去，“周同学，我知道你赶来的原因。你的猜测总体上是正确的，我也确实希望你能帮忙。因为出现了第二现场，你的介入也许能更快地解决问题，而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明明是自己主动到这里来，明明是自己想要到这里来。但现在，还是会有点紧张。
周一笔不愿意表露出来——咱们大好新青年怎么可以在异国他乡认怂！他只是嘶了一声，“第二现场？什么意思，同伙？”
“据现在的判断来说，是的，”诸伏的语气相当平静，据周一笔看来，他一定经历过许多比这惊心动魄一万倍的大场面，“第二现场的设置与第一现场这名嫌犯先前作案的风格高度近似，且劫持公车的嫌疑人是已殉职爆处警察的家属，目前阶段高度怀疑她受到了嫌犯的胁迫。”
……已殉职爆处警察的家属。被嫌犯胁迫。好小众的文字。
“你们这里真的是糟透了。”周一笔没带任何情绪地评价了一句，“所以我的任务是从他嘴里套话，并且给警察们创造机会，对吗？”
“没错。”
“那你是谁？”
听着这通对话的三春泽一愣：这简直是山村操也不会问出来的问题——不是刚刚就自我介绍过了吗？
“我知道，诸伏警官，”周一笔不为所动，又重复了一遍，“我是作为‘云居博三’去谈判的假警察。那么你呢，你是谁？”
三春仍是一脸茫然。但奇迹般地，诸伏竟然理解了他的话，并且作出了回答。
“我是狙击手，”他说，“仅限这次，我是狙击手——或者，你说我是狙击枪也行。”
“我将优先听从你的指令，而且我希望你的指令能从保护你自身出发。”
……留给他们的选择其实没有太多。既然已经发现了第二现场的嫌犯是爆处警察遗属，那么就必须尽快解决掉这个问题。特别是周一笔还到了附近，那么情况就已经真的很糟了。
……娜塔莉还在第一现场。
此刻狙击手判断的压力是真的很大。但这两年，这样的境地也并不少见。
“去吧。”
他只是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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