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彼此之间太熟悉了。在周一笔堂而皇之地挂着耳麦靠近超市门口的时候,松田甚至连一句“胡闹”都没有说。他们五分钟前才接到有第二现场的消息,甚至还没来得及完成人员调配,现在第一现场就又有了变故,但松田只是一脸冷静。
“暂停调动,”他简短地命令,“原地待命。”
萩原提心吊胆地看他,生怕他下一秒也要往里冲,“小阵平——”
“原地待命,”松田听个尾音都能知道幼驯染在担心什么,“包括我本人。当然了,也包括萩你。”
萩原懒洋洋地一抬胳膊,把手背比在松田面前,“五秒钟以后,”他说,“‘原地’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松田:“……”
“别担心,”萩原收回手,把工具箱的袋子在小臂上缠了两圈,“这附近合适的高楼似乎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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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笔走了过去。说实话,他有点拿不准在哪里停下:没人告诉过他,在这种时候距离炸弹客多远比较礼貌。这种事多少应该彩排几遍吧,比如说用那种装石灰漏斗的小推车在合适的位置拉一条白线,或者贴两个胶带定位点,让他踢正步到达合适的位置然后原地踏步,喊几句入场式口号什么的……
“我来了,”他就像访客那样礼貌地站在超市门口说了一声,甚至思考了两秒钟要不要把鞋子脱在门口,“请问是哪位找我?”
炸弹客笑出声来。他欣赏着周一笔这副缩手缩脚的样子,就像是符合了他的某种预期,他因此被取悦到了似的。
“你还真的是对现场很陌生啊,云居警官,”对方的声音甚至称得上圆润悦耳,冷冷的像条蛇往耳道里滑,“真是久违了,是不是?”
指了指自己,周一笔确认般笑了一下,“我的话,那倒确实。现在说说吧,叫我这样的人过来,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想看看藏头露尾的死人还能不能用只署自己名的魔咒解决问题。”炸弹客口角利落,确实符合娜塔莉对他组过乐队的猜测,“我们见过。你忘了么?”
周一笔在飞速环视这里。为了能将对方从死角中引出来,他害怕似的向后退了两步,“我并没有见过您,并不清楚您在说什么。”
“没见过?”炸弹客有些夸张地尖笑起来——一个很漂亮的真假音转换,“没见过?这可不应该。您的液氮冷冻枪第一次出场还是为了我的作品呢。我们的作品同日展出,这不是很妙的情谊吗?”
那要照这么说,双子塔和飞机也算是有交情了。周一笔警惕地看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不是爆处警官的职责所在么?”
“您可太客气了,并不是每一个爆处警官都具备研发能力的。当然了,具备研发能力的警官会不会慷慨地把工具提供给他们,这也不好说。”炸弹客如他所愿地向外走了几步——不如说他迫不及待地走出了狙击死角,“即使听到这种话,您也没有想要供述的吗?”
嗯……完全没有。周一笔在心里疯狂叹气,面上还是分毫不动,贡献了与北野武比肩的精彩演技,“我该说点什么吗?只要是您愿意听的。”
“唉,真乏味。您也被液氮冻住了吗?”
这名嫌犯似乎对液氮有某种执念,提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都像冻碎了一样。周一笔勉强耐住性子,听他继续废话,“那还是由我来说吧。我曾经得意的作品被您用您的冷冻枪简单解决,但没关系,这确实是您的职责,我们都是各司其职。”
“可别,三百六十行,但犯罪不行……算了你听不懂。”周一笔双手向前一送,“您继续您继续。”
炸弹客也不计较那些乱七八糟的怪话,只是看他。他们面对面,但他低着头:很宽容很得意似的,似乎自己站得更高一些。
他洋洋得意地交叉起双手,“在警用装备厂的便携液氮冷冻枪横空出世前,像我最拿手的这种水银汞柱炸弹,在云居警官从毕业以后,差不多也在东京送走了十几位警察吧?”
“十七位,”耳机里第一次传出声音,“……是十七位。”
周一笔却并没将这个信息说出来,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继续。
“我的疑问很简单,云居警官——不如说,我也并不关心这些东西,只是偶尔连我这种人也会想要替别人质问一下。”
太啰嗦了,太啰嗦了!周一笔已经急得想撞墙了,还只能替那位素未谋面的云居警官端着表情,听他继续胡说八道。
“有位女士想替她的丈夫问一问您,云居警官。”
“当年,既然您这样随随便便就能掏出跨时代产品的天才发力,顺手研发出了足以使用的防护服……”
“为什么足足拖了半年才投入使用呢?”
“她没有想要她的丈夫活下来,她没有过那样的奢求。她只是希望有具全尸,只是这样就可以了。”
货架后的娜塔莉无意识地握紧了交叠在脑后的双手。她感觉到头皮刺痛,随后意识到是无名指上的婚戒缠住了头发。
……不是不震动的。
她下意识屏息,于是嫌犯接下来的话就和着她自己的心跳一声声撞在耳膜上。
“既然半年前就能满足她见上最后一面、留下可以凭吊的东西的小小愿望。为什么不呢?”
“云居警官。为什么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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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仍然一错不错地瞄准着第一现场的嫌犯。他只是轻轻弹了一下舌,耳机里的讯道就完成了切换——也是警用装备厂一点不起眼的小发明。
“零。这附近应该没有媒体在?”他轻声发问。
“水无小姐确认过,没有。”
“……那就好。你说,博三年轻的时候是会因为这种话动摇的类型吗?”
降谷有点不爽地吸了口气。
“我不知道,景,我不知道。”他很诚实地说,“但如果云居本人在这里,恐怕已经哭出声来了。”
“……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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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的几乎所有人都脸色发青。而距离发言者最近的周一笔只是漠然地一耸肩。
“哦。有这样的事吗?”他说,“我不晓得什么防护服,更不清楚你们为什么如此了解那什么装备厂的研发进度。”
并不高明的遁词。炸弹客毕竟是炸弹客,他知道自己最大的筹码握在手里,因此也并不多纠缠,“哈哈,无论如何吧!您死而复生,仍然是无可置疑的官方发言人。我要替我的朋友声明的只有一点:如果您不愿意解释警用装备厂这些所谓‘创意’的投产流程——”
“我的决心显而易见。”
“顺便一提,也请各位警察不要太为难另一边的那位女士。当然了,既然是警察遗属,以你们的胸怀,恐怕也会把她当成一家人,理所应当地委屈一下;所以我还有别的筹码。”
对方得意洋洋地伸腿在地面上打了两下拍子,像副歌前的预热。
“——想要从她攻破是不现实的,”他说,“因为她手里的遥控器也不过是个摆设。甚至我手里的遥控也只是辅助。”
“这里的炸弹都连接着我的心率监控,”对方伸手进衣领,“所以,我劝大家多重视我一些哦?”
周一笔奇异地笑了起来。他的表情很诡异,就像是恶作剧成功前,笑容即将绽放的那一下;但又混杂着那种对恶作剧后朋友埋怨的担心,因此表情就很复杂。
“开枪,”他说,“开枪。别对脑干。”
几乎是在他的话出口之前,子弹就贴着他的耳畔打了过来:诸伏出手的角度相当刁钻,因此周一笔的耳边长久残存着回响的灼痛。对方的脑袋在他眼前像个熟透了的浆果那样爆开、血流出来。
周一笔也动了。他冲上去,把手按在对方的胸口,却并不是为了确认什么。
“AED!”他大喊,“哪个不腿软站得起来的,把超市墙上的拆下来给我!让待命的救护车进来,我要设备!”
“……可是这样,心跳也维持不了多久的。”
周一笔简直不能确定谁在说话。也许是耳机里的诸伏,也许是附近的哪位勇敢市民,或者干脆就是他心里的自言自语。浓厚的血色在他眼前铺开,但他眼睛里只有那些吸片。该死的,这些心电图吸片根本就没接着东西,对方所说的心跳检测设备应该植入在体内;这样的话就不能乱用AED,很有可能会出现问题,导致炸弹引爆。
他闭了闭眼。
“让跟车的医生过来,”他手上不停地按压着炸弹客的胸口,喊得并没有很大声,“有心外科的最好,能完成简单开胸的也行。”
“这里不是超市吗?拿点电解质水来给我,再拿个盆,电锯也拿过来。”
周一笔满脸血气地一笑,“如果松田警官或者萩原警官在附近的话,也请他们上来。我需要他们帮我判断……”
他缓了半口气才说完,“……判断有没有不能触碰的点,以及拆弹大概需要的时间。”
“我要……”他的语气很坚定,只是总感觉喉头梗着什么东西,于是说起话来就有些吃力。他清了清嗓子,“我要做个蛙心灌注实验。时间长的话,可能还得加上电击窦房结。”
半天里都没人敢动。周一笔的声音并没有大到能让超市里的每个人都听清楚的地步;现在在他们看来,这里有个冲进来的警官,在犯人被爆头之后疯狂地给对方做起了心肺复苏。
救护车里待命的护士反应倒是很快,已经提着急救箱冲了过来。但并没有心外科的大夫跟车,倒是有些对创伤了解更多的大夫帮忙——其实许多活本来也不需要周一笔来做。
他只是……他只是足够冷静,也足够缺德,才能提出这样的主意。
他只是做了局外人应该做的判断,但又以足够的共情力体会到了这个世界里警察的一点痛楚。只是一点点,只是了解了那么一点点。
……足够他为之拼命,但又不足以让他坚信,他现在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如果他们真的有问题,那该怎么办?到底谁对谁错?如果他真的成了助纣为虐的那方,就算是他现在至少帮助了这里的人又怎么样?
……说到底,你为什么下意识地选择信任一群想要把你软禁起来的人呢?
眼前有点发花,额角也在一跳一跳地痛着,像是要从里面蹦出个雅典娜来。因此,当娜塔莉端着一个容量巨大的盆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周一笔的第一反应是道了声谢,凑过去准备开吐。
娜塔莉:“……”
“云居警官,”她有些疑虑地这样称呼,“需要的话我等下再为您拿一个。但这个——”
话音未落,周一笔已经懂了。他赶紧让开,看着娜塔莉将盆子里装着的电解质水拧开瓶盖倒进去,“帮大忙了,女士!非常感谢您。”
他想了想,又补充,“别那么叫我。”
“你不是云居警官?”她有些疑惑地望向对方的脸,想了想又补上,“好像确实不是。美容院都说苹果肌附近的胶原蛋白流失是不可逆的。”
周一笔:“……”
虽然不知道那位云居警官是谁,但他好像还挺不幸的!
“他确实不是。”
人未到声先至。萩原提着工具赶上来,百忙之中不忘同娜塔莉击了个掌,“看到您真高兴!松田去第二现场确认情况了,我来协助小周同学。”
娜塔莉带着些许疑惑同他打了个招呼。作为爆处的王牌,萩原很快确认了情况,飞快地皱了一下眉,“我还需要让这颗心脏维持跳动二十分钟。”
“问题不大,”周一笔用手背蹭着脸颊上的血点,比到自己眼前看了看,“现在这些生理盐水不够。先用一轮,把他的头切下来,能放的血浆收集一下分离血清浸泡用,希望他的雄激素水平没有很高。附近的献血车也可以联系。”
正在奋战的医生:“啊?”
似乎想要挽救一下岌岌可危的道德底线,周一笔指了指已经看不出本来形状的嫌犯的脸,“这也不能完全怪我,谁让他和同伙选择分头行动呢。喏,这下分头了吧。”
还没走远的娜塔莉:……还是爆处厉害,找来的特型演员果然形神兼备。
“对不起,我说得有点轻松了,切的话可能切不动,得用电锯。”周一笔从善如流,“然后,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一个充满电的电瓶,电击窦房结。这会影响到萩原警官的拆弹工作吗?”
萩原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但他答得很快,“只是周边电流脉冲刺激的话可以,我会想办法通过交替冷却回路的方法暂时解决。”
“那就行,”周一笔撑住膝盖,他已经感觉手臂在发麻了,“这附近有能以最快速度赶来的电瓶吗?可惜了,窃格瓦拉距离我们有点远。”
仅仅是十秒钟以后,萩原就接通了与姐姐的通讯。
“姐,”萩原苦着脸,“……想必你也听说了这边的情况。你能以最快速度骑着摩托到第一现场来吗?”
“嗯对,第一现场你沿主干道过来最快。下了主干道就……”
萩原看了一眼惨烈的现场,刚巧与杀气腾腾地提着电锯的周一笔对上视线。即使是他,也闭了闭眼睛,“下主干道就,前方掉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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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番外(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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