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用了五分钟，萩原千速就抵达了现场。疾驰让她心情很好。
她赶到的时候，医护人员已经与拆弹警察已经形成了非常诡异且适应良好的配合节奏，井然有序，甚至还有些许美感。她甚至看到她弟弟正在与医生互送赞赏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会给对方颁发令人心动的offer。
……总之心确实在动。
她莫名其妙地交出了自己的电瓶，随即就把目光投向了周一笔：她记得这个人，抓娃娃技术没有她好，还被她收缴了一个皮卡丘用来安抚小朋友。他手上没有工具，没有工作，但他拒绝了两次周围警察的疏散请求，因此萩原千速觉得他手上似乎缺一个娃娃。
“云居警官，”她先姑且这样称呼了，“你还好吗？”
周一笔盯着她。有一瞬间，他似乎要对着她哭出声了；但他很快挺直了腰，幅度很大地冲她摆了摆手。千速于是明白他现在已经做不到精确地控制肢体了。
“我……我可太好了我！”他用中文喊出这句话，接下来就是一通泄洪般的胡言乱语，在场没几个人能完全听懂，“还有别叫我云居警官！什么云居警官啊我完全不认识见都没见过！我只知道王警官！你们听说过弱智吧王警官系列吗很好笑的。我就是个弱智吧吧友干什么把我找到这里来……”
“都说了我不认识云居警官，真不认识，他会锯人头吗？我猜也不会，只有海的那一边才有锯人。我！来自海的另一边！懂了吗！”
萩原千速：“……”
她有几分理解到了周一笔的用意，但她并不能完全确定。于是，她故意放亮了声音询问，“这位先生。你是日本人吗？”
“什么日本人！”周一笔挺直背，声如洪钟，“我是生物技术专业，全日制本科人！”
在场的所有人：啊？
-
“对不起这位警官……”
周一笔勉强扶着墙，似乎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他还在努力和她道歉，“终于能离开那个出‘人头’地了，哈哈。我能看出来，你和萩原警官应该有亲属关系吧？但话说回来，长得像也不一定有关系，我不就是在努力证明这一点吗。好喜欢这种前后矛盾的感觉。”
千速对他笑，“不，我确实是萩原的姐姐。”
“哦！”周一笔提起了几分精神，“那你是叫研三吗？”
“……很遗憾，不是。”
“哦。”
萩原千速：……总感觉这个问题有些耳熟。
“你刚才，”千速心情复杂，只能扶着他朝救护车走，“就是为了证明你不是云居警官，和他撇清关系，让那些人没办法确定？”
他心情很好地笑了一下。
“嗯，”周一笔尽力作出十分不屑的样子，“主要是出于我自己的尊严。我可不觉得我和那个云居博三是同一个人。”
“……而且，”他说，“会很麻烦吧？被人以为‘那个’云居还活着的话。”
“我今天才在外面站着喂了二十分钟王八，就这样了。”
“如果，”周一笔放轻声音，“如果是我惹出来的麻烦……我至少得收尾。就是这样。”
萩原千速笑了笑。她伸出手，周一笔下意识地向后一躲；但她只是把对方发梢上垂着的血珠抹下来。
“你这样，倒还和我弟弟的朋友蛮像的，”她感受到对方的失力，把更多重量过到了自己肩上，“就是‘那个’云居警官。”
周一笔像模像样冷笑一声。
“那么他肯定死了，”他说，“这鬼地方活不长。”
萩原千速顿了顿。但她很快点头，“你说得对。”
明明是被肯定，但他却愣了一下。
“……你都这么说，”周一笔苦笑，“那就肯定是真的了。”
是我长得很让人信任吗？千速想要问一句，又觉得很没必要。于是也就随他了。
“所以，”他像是在猫舍里抓着小猫尾巴不放的小孩那样，儿戏又执著地继续问，“本该拯救十七个人的技术，是真的拖了半年才用上吗？”
“我不知道，”千速坦诚地回答，“也许是因为一些流程上的事吧。”
“嗯，”周一笔应声，听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嗯。”
其实他想问的还有很多，但他没有力气了——也没必要，真正的当事人都不在这里。
他们姐弟一看就是关系很好的样子。连如此亲密的亲人都不能够完全了解，要么是他们真的没有讲实话，要么就是，他们真的卷入了极其麻烦的事态。
……他真的只在外面呆了二十分钟。就已经被不知道是什么人注意到了。随后，他们为他量身定做了这一出好戏。
能做到这种地步的组织，误判的可能性是多少？
已经死去的人，心脏仍在跳动的可能又有多少呢？
胸口有些闷痛。似乎是放射性地向着全身发散，但他感觉不出来。他快要感觉不到这一切了。
在他失去知觉之前，他没有再问出别的话。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一笔不死心地确认了三遍身上的病号服并没有变成自己的睡衣，自己也没有穿回家里的床上，不由丧气地瘫成了一张饼。
“周先生，”诸伏景光靠近他，“你还好吗？”
“不是什么大事，”周一笔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心因性的，我有点焦虑相关的小破毛病，发作期过去就没事了。”
诸伏景光并没放松表情。他像是执著地反复问他“那你是谁”的周一笔那样，又问了一次，“你还好吗？”
“我？”周一笔也就又确认了一次，“我还好——话说，‘我’是真的死了，对吧？”
又是这种很突兀的问题。诸伏有点好笑、又有点悲哀地发现，他竟然又能完全理解到对方的意思。
第一次用“我”来称呼未来的自己，就是这种问题吗？
“嗯，”他说，“以我们这个世界的认知来说，只能是这样。”
“哦。”
“……那天的两个人都有易容，”诸伏想了想，把最简单的问题放在了前面，“并没有哪个警察遗属真的被他们煽动来误会警用装备厂，你可以放心。”
他补充，“如果真的是几年前的旧犯罪手法用到现在，萩原也绝对不会用二十分钟才能处理好。他们提到的防护服甚至出现在警用装备厂成立之前，稍微有心就能发现。他们是在试探你是不是云居本人。”
“而我的表现显然让他们满意，”周一笔惨笑一声，仍旧并不怎么开心，“那被他们假扮的出狱犯人还有遗属，本人现在怎么样？”
“……已经被杀害了。”
“嗯，”周一笔点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是谁在盯着云居？”
人称又换回来了。而诸伏只能回答。此刻的信息差可能会是致命的。
“现在判断下来，可能涉及那个当年三春——以及其他一些人监控着的庞大犯罪组织，”诸伏指指自己，“包括我，都曾深入其中与它战斗。但按理来说，它的主要成员都已被捕，而且……按理说，他们不该优先针对云居。”
周一笔捧场地笑了笑，“嗯，听到这个消息真是让人安心。”
他安静了片刻，而诸伏数着心电监测上他的心跳，也并不觉得无聊——那东西上上下下，让诸伏很是紧张。
“诸伏警官，”周一笔最后说，“我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你们。”
对方的回答只是温和地弯起蓝色的眼睛，“我们都明白。”
“所以，”他说，“我希望能接触到更多云居当时的共事者来进行判断。”
诸伏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可以。只是——”
“只是现在敌人不明，情况紧急，我都懂。”
周一笔居然笑出了声：在诸伏眼里，他现在的表情就同几个小时前他在狙击镜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同他说“开枪”时的那个表情一模一样。恶作剧展开前一秒的笑。
“所以，”他说，“我有一个既能看到更多人来消除我的疑虑、又能帮你们引出敌人，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他几乎是有点迫不及待地开口了，“你们能不能再给云居警官办一次葬礼？”
诸伏景光：啊？！
-
最后还是答应了。诸伏景光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确实不错。
竟然真的答应了。周一笔神色恍惚，只觉这个世界确实疯了。
诸伏景光说，等到更晚的时候，会有专业的葬礼经理人来协助他了解流程。说完这话，他站起身来，表示自己还有工作。
周一笔仍然处于茫然之中。
于是诸伏就起身告辞。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说，“……我在你说开枪前就扣下扳机了。所以你别怕。”
“有任何判断、任何责任，也都落在我们身上。”
诸伏离开了房间。周一笔愣了一会儿，把脸埋进掌心。
-
松田和萩原穿着全套黑西装，理直气壮、大步流星地冲进病房门，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周一笔的床头。
“你们、”周一笔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们，你们是来带我走的吗？”
松田蔼然微笑，“我们是来送你走的。”
萩原：“……”
“别搞得那么吓人，小阵平！”他抗议，随即用研二酱标志性笑容对上周一笔的眼睛，“我们只是来给你办葬礼的啦。”
周一笔：……有好到哪里去吗？有吗？
“为什么是你们啊！”他有些崩溃地检视着松田的黑西装，总有种莫名眼熟的错觉，“不是说请专业人士来吗？”
松田伸手点了点自己，“专业人士就是我啊。我还是你葬礼上的唯一指定发言人呢。”
“谁指定的啊？！”
“你。”
周一笔沉默了片刻。最后他手一挥，“行吧，就听你们的！按既定方针办！”
-
他本以为爆处的两位警官只是来看看他的状况，顺便开开玩笑；万万没想到，萩原是认认真真地拿出了一份策划案来，要和他商讨细节。
……现在轮到他和别人商讨“自己”的葬礼了。和周一笔探讨云居博三的葬礼，真的会有这么小众的事吗？
“首先是这个与会人员，”萩原一本正经地端着本工作笔记——还是班长发给他们的，伊达航即使是在智能时代也仍然保留着写纸质资料留底的好习惯，“有一些相关人员在国外旅行实在是赶不回来，所以葬礼可能没有那么多元化，希望你不要介意。”
周一笔：我觉得葬礼倒也不需要多元化吧？！
“他们怎么出国旅行了，”他有气无力地问，“有可能是畏罪潜逃什么的吗？”
萩原微妙地沉默了一下。还是松田懒洋洋地接话，“他们受委托去帮助一名流落在外的女士了，不是什么大事。”
“哦，”周一笔莫名觉得有些不安，但还是应声，“好。那这个，呃，葬礼时间？”
“暂定周六。”
“嗯，今天就是周五，有点赶啊，”周一笔努力忽略对话主题的诡异，专心思考具体问题，“是因为要快点抓住那个人吗？”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松田的手指点在日历画圈的后一天，“因为要给参加者留下周日的时间来平复心情。周一还要上班上学呢。”
这话入情入理，说得珍视周末的大三学生连连点头，“嗯嗯，我周一笔也觉得周一很重要！但是等等怎么还有上学的啊？”
“这不重要。”
“很重要吧？！”
“真的不重要，我们这里充满了高中生侦探、高中生球员和高中生格斗冠军，到高中还没有出人头地的话——呃我不是故意提出人头地的——基本上这一辈子就完了，只能度过一个相对失败的人生。”萩原说得一本正经，“我们略过这个问题吧。”
周一笔很不满意地撇嘴，“……好吧。那既然有未成年参加葬礼，就不要用黑白遗照了，换彩色照片吧。吓到小孩子多不好。”
松田和萩原沉默了一段时间。周一笔疑惑地看着他们，不明白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
“……嗯，好，”萩原很快整理出个笑脸来，“这很容易。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问题？”
“那应该就没有了吧，我靠我对这方面缺乏想象——”周一笔几乎是惨叫出声了，“哪有活人参加自己葬礼直播的啊？！”
松田镇定自若，“这不正是葬礼live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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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番外（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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