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连天遍野,埋头啃草的野兔警惕的观望四周,头顶盘旋的老鹰影子掠过田野,野兔惊吓窜逃而去。
一箭射出,落了空。
放下弓箭露出一张薄汗红润脸的瑞肯回过头来,“我骑射不精,这半天了也没有猎到一只兔子,伯爵大人射术果然厉害。”他视线移到盛渊座下的马鞍系带,里面装着刚猎到的三只野鸽子,都是一箭射穿心脏,死的干脆利落。
盛渊骑马去了小溪边,洗一洗手上沾染的血迹,眼前迷迷蒙蒙的淡红色慢慢褪去。
水波荡漾,芳草萋萋。
上游湖里倒映着日落黄昏的赤红云霞,一颗石头砸进水里,水面荡开层层涟漪,背负弓箭的瑞肯影子站在身后,在看着他。
盛渊站起来,瑞肯递给他手帕,盛渊要接过来反是被握住。瑞肯牵着他的手,覆上巾帕擦干净,仔细的连手指间隙里都一点点擦干净。
他没有任何其他反应,瑞肯小心抬眼,对上他波澜不惊的眼睛,“大人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你可以猜一下。”
瑞肯笑起来,眼角狭长显得他狡黠而机敏,“我猜是因为大人太招人喜欢了,总有人凑上来吸引你的注意,见多了这种把戏,就觉得无趣了。”
盛渊神情淡淡,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往回去牵马。
瑞肯跟在他后面,笑着问他是怎么发觉自己的心思的,“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除了我姐姐,我可谁也没有告诉过,福斯特家族的殿下,竟然喜欢男人,这会遭人耻笑。”
盛渊喝了一口水后才道,“喜欢谁是每个人的自由,但如果自身不够强大,受世俗和身份钳制,烦闷忧愁,那也是活该。”
“想些乱七八糟的,一点也不长进,就是吃饱了撑的,自找罪受。”
这话说的激进,不过有几分道理,瑞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接话道,“有志者事竟成,想要什么自己抢来,别人也不敢置喙,是不是这个意思?”
盛渊没说话,瑞肯又是牵他的手,兴高采烈,“那我要抢走了你,是不是也没有人质疑我了?”
“你的事不要扯上我。”盛渊抽身上马,握住马缰绳,眼神居高临下,“你不会做到。”
瑞肯跟着上马,与他平视,“或许大人可以试一试我,我总不会比那些庸碌无为的家伙要好,今天聊的很开心不是吗?”
贵族礼仪和教养确实是进退有度,福斯特家族的人如狐狸一般聪明又讨喜,就是聪明过头,还是显出贵族式的傲慢。
傍晚将至,围猎马上就要结束,盛渊和瑞肯往回走,也见到了其他狩猎的贵族少爷们,比一比猎到了几只狼崽子。
若是有其他野物倒也还好,不过比赛要的就是狼崽子的猎数多者胜,盛渊袋子里数一数,也就三只野鸽子,一只刚从湖边逮鱼不甚被发现的黄鼠狼,一只狼崽子也没有。
随身侍卫烧了锅沸水,将那些野物都是剥皮去骨,扔进锅里煮。
瑞肯不知道去哪里摘来好多浆果,红艳艳的鲜妍,洗过上面沾带露水,香甜诱人。
旁边有人过来说笑,抢走了好几个,瑞肯抱着剩下那几个,把他们都赶走了,“都是讨人嫌的家伙。”他把剩下两个最红的浆果递过来,盛渊自顾自用刀,削一根既有韧劲又坚硬的松竹上面的毛刺。
“大人要做一把弓箭,是觉得王宫里的用得不顺手,猎的野物少了?”
盛渊给他一个眼神,“你话太多了。”
瑞肯把果子递上来,“你吃了它,我就安静不打扰你了。”
盛渊要他安静,就接过果子咬了一口。
瑞肯笑了笑,甩了条鱼竿,坐在他旁边等鱼咬钩。
等到手里的松竹削好外皮,大王子一众人也来到了小溪边。
仆人端上热水清洗双手,大王子见着坐在一边与众人隔绝的两人,眼底有些讥诮滑过,再是找其他人安排回城,已经没有其他情绪表露。
天色刚擦黑,侍卫们就架上了火把,熬了两锅浓汤,一锅山羊汤,还有一锅鱼汤,瑞肯钓了十几条肥鱼,活蹦乱跳,开膛破肚摘去内脏和污物炖汤。羊排上火烤,撒了黑胡椒,刷了一层黄油和酱料,从附近村庄买来的大麦酒和牛奶黄油,倒了满溢出来,篝火旁众人鼾醉说笑,已然打算在野外住一晚露宿的架势。
瑞肯端了汤和一杯酒来,坐到盛渊身旁,“玫瑰甜露,家乡酿造的甜酒,尼诺伯爵肯定没喝过,你忙了一下午,该口渴了。”
盛渊接过来,甜酒香气扑鼻,丝滑如蜜,喝着清冽甘甜。
在他仰头喝酒的时候,瑞肯就是凑了上来,忽然靠近的距离叫盛渊顿住。
瑞肯贴着他耳边低语道,“伯爵大人,这里吵吵闹闹不是安静谈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可以吗?”
盛渊咽下这一口甜酒,轻微舒口气,嗓子里便是有股辣辣的热意。
他歪头,对上瑞肯眼底被火光映得发亮的跃动,颔首应允。
“好,去找个安静地方。”
…
所说的安静,就是引着往密林深处去。
白日里骑射时经过的一间农舍,点着烛火,火光昏暗明灭,在幽深密林里显出一些诡异。
瑞肯在前面带路,听着后面迟疑停顿的脚步声,回头笑,“伯爵大人,里面别有洞天呢。”
他笑得狡诈机敏,在盛渊眼里,没有了白日里的可爱,和装神弄鬼的飘似的,多了些诡邪之感。
“你有什么要紧事就在这里说吧,这里应该还有人家,就不进去了。”
“这里面没人,”瑞肯上前来牵他的手,“只有我们独处。”
盛渊手心里出了汗,是刚才喝了酒的缘故,瑞肯在他眼前笑,盛渊缓慢眨了眨眼,再是回神,瑞肯已经带着他往前走到门口了。
农舍房门吱呀推开——
瑞肯一直拉着他双手,观看他的神色,刚才还有些紧张的神态,开门后变了,眼睛直直看他身后,像是愣住了。
瑞肯笑了笑,“大人,今晚只有我们两个人总是太无趣,我找来了城里最好的两名侍郎,容貌身材都好,你看看——”
话音没有完全落下,脖子里就是顶着一把冰冷锋刃,瑞肯身体一抖。
“我看了,都挺不错,死之前一直喊你救命。”
他僵硬着眼珠子,想回头去看。
从黑暗里冒出来的一双猩红眼睛,低沉日恶魔的声音在低语。“既然你也想着他们,不如下地狱去相见吧!”
瑞肯双手被砍了下来,他尖声惨叫。
脖子里猛然插进来一根细长的铁物,方才钓鱼时用的铁钩子,从脖子插进胸腔里,勾烂了心肺,直穿□□。污血从口中入鱼肺吐出泡沫般,接连溢出来,脖子划烂,喷出一道血柱。
夜色寂静,烛火摇曳,点燃了农舍柴堆,熊熊火焰升入夜空,点亮如明昼。
…
…
噼啪火堆爆出几声。
从睡梦中惊醒的大王子坐起来,看到周围散乱的酒杯,侍卫仆从睡得横七竖八,连个清醒看守的人都没有。
“起来!都起来!”
大王子一脚一个去踹,却都酣睡不醒,大王子满脸怒气,去找自己的随身侍卫官。两人倚靠着火把脑袋低垂,大王子上去想把人打醒,一推,那侍卫官却是重重跌倒在地。
脑袋咕噜滚到脚边,满脸血迹,死前惊恐失色的模样扭曲狰狞。
“你们……”
置身在荒野寂静之岭,火光明亮的阴暗处,大王子浑身发寒,朝四周大喊着,“都死绝了吗,还不快起来!我命令你们都站起来!”
死一般的寂静。
大王子环顾四周,发现远处有明明亮光在靠近,连忙过去,一边喊叫“是不是本王子的贴身侍卫,来人快来人!快去抓乔伊伯爵,决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天黑且离河边路滑,大王子不甚摔跤,也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挣命起来。
“嗷呜——”狼嚎声在远方山岭传来。
闪着明亮光芒的火炬,遥遥走来,低伏着身躯,却是一头黝黑发亮的黑豹。
大王子愣在原地,听得群狼呼号之声起此彼伏,远远十几双野兽的绿瞳朝他而来。
踏踏踩着沙石落叶,清晰展露它们匍匐矫健的身躯,兽光火炬般闪烁。
“不,不……”
大王子往后退,爬起来往营地回去,却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已经七零八落。几头狼幼崽在撕扯尸身,吞吃血肉,身上的皮毛被血水染的猩红,眼睛里是兽性大发的骇人。
前后夹击的大王子从尸体上抽出一把剑,剑光映射周围篝火的零星火苗,发抖的手臂传给剑,剑身剧烈抖动。
“不许过来,不许过来!我是帝都城的继任国王,是天命国王,你们杀不死我,杀不死我!”
大吼大叫并没有叫狼群退却,色厉内荏,没有任何助力的大王子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而现在的它们就是可以肆意切割这块鱼肉的刀俎,锋利无比,可以撕碎一切。
“救命…”
“救命——”
猛兽扑了上去,黑影窜动,篝火里噼啪爆出几声响,晃晃扑闪。
随意一捧血喷溅下来,火光瞬间熄灭。
万籁俱寂。
…
…
…
踏踏马蹄声在幽静林间小路徘徊。
马儿等待归来的主人,主人则是在湖边栖息的树荫下面,被抱了满怀。
哽咽失声的啜泣,一直在耳边。
从漫天红光的世界里抽出心神的盛渊,睁开眼,便是见着亨利,抱着他哭得伤心。
“怎么了。”
亨利抬起脸来,眼周一片鲜红,像是血,盛摸上去,却是湿濡的,滚烫的热泪。亨利眼睛里不停凝出血一样的泪滴,染满脸。
盛渊叫他不要再哭了,可亨利哭得厉害,简直喘不上气,直到盛渊吼他一句“别哭了!”亨利停下抽噎,怔怔看盛渊发怒的模样,“西泽,我错了…”
在盛渊被瑞肯·福斯特引着去那鬼屋一样的农舍前,亨利就跟踪了他们,盛渊在那落霞倒影湖边就发现了他。
亨利躲藏的本领确实高明,不过还是叫他察觉到那泄露的紊乱呼吸。
亨利看到了瑞肯牵他的手,对他笑,还说一些似是而非的混话,在盛渊跟着瑞肯去安静地方前,就已经先去解决了那些脏东西。接着,在盛渊亲眼见证下,亨利发疯了剁碎瑞肯,血肉横飞。
盛渊瞬间陷入血满天的虚空世界里,久久怔愣不能回神。
亨利被他像木头一动不动的模样吓坏了,在他陷入那混沌木讷,就一个劲哭,醒来后就一边哭一边道歉,“我不该动手,不该在你面前那样,我错了,我下次一定不会了。”
盛渊是被亨利那模样惊到了。
亨利气疯了失去理智,现在又是心惊胆战的向他忏悔自责,亨利不后悔杀了瑞肯,他只是懊恼在他面前动手,叫他见血光。
盛渊无言望他惶恐不安的解释,哭得眼睛猩红,脸颊也红,可怜,也可怖。
亨利变成了一个会因为他失去理智的疯子。
不仅是会杀人,还会那样残暴的虐杀。
瑞恩死之前向他求救,盛渊因为血受到了影响,虽不能动,却能听到瑞肯死时的惨烈尖叫,亨利疯了一样碎了尸身时,荷荷喘气的暴虐诅咒,叫那些人都去死。
亨利小心握他的手贴着自己面颊,热泪沁出冷。
盛渊闭了闭眼,叹息一般道,“算了。”
亨利又是靠了上来,抱着他诉说思念,“西泽,我想跟在你身边,你去哪我去哪,我想和你回帝都城。”
“你找死吗?”盛渊睁开眼,声音冷。
“我可以伪装,我也不怕死,我只想在你身边。”亨利很倔强,擦着**的脸颊,神情恢复往常,露出一个笑容。
盛渊看他脸上细小血丝爆裂,密密麻麻的血点,取出来一盒愈合药膏给他。亨利欢欢喜喜的收下,却不用,要收起来。
“脸毁了,就不讨人喜欢了。”
盛渊冷淡一句,叫亨利顿住手,启开药膏擦到脸上,他毛手毛脚粗枝大叶,盛渊拉着他去湖边,清洗干净脸上脏污,再是上药。
亨利看着他为自己细致敷药的认真模样,忽然开口一句,“西泽,我可以吻你吗?”
盛渊掐着盒子底座,盯他一眼,“别太过分了。”
亨利笑起来,“大人是觉得我好看一点还是那个死人好看?”
盛渊觉得他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想给他冷言嘲讽,又是见到亨利眼底闪动的泪光,憋了憋,憋出一句,“你。”
亨利嘴角翘起,得寸进尺又问,“那西泽觉得我想抢走你,是痴心妄想,吃饱了撑的,还是很有雄心壮志?”
盛渊却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哪一种不可能?”亨利有时候歪着头很天真的问话,叫人可以想到,他还只是个孩子。
“什么都不可能。”
一切都不可能,盛渊继续上药。
亨利揣着明白装糊涂,握住他的手,凑到他脸颊处啄了一口,又是吻他的掌心。
盛渊扬手要抽他,亨利就是凑上来笑,“你打我吧,我现在需要一点挫败,刚才你说我好看,还替我擦药,都把我哄得意了。”
亨利脸皮薄,心眼小,却很会讨他欢心。
盛渊看他装天真,回避现实,只有一时半刻的与他开心相处,就把那些生死苦痛抛之脑后,心里有些迷茫。
迷茫的心情在湖边扑朔朔落下几只黑乌鸦,更甚。
亨利抽出刀片,要射杀那些黑乌鸦,盛渊拦住他。
黑乌鸦朝他们靠近,送来一封信。
盛渊展信一看,里面提醒他尽快回帝都城的消息。
——国王病逝,继任手谕在王后手中,速归。
“嘎—嘎——”
黑乌鸦嘶哑的叫声在林中回荡,惊动林中鸟振翅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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