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城在塔楼九下铜钟深邃悠长的撞击声里苏醒。
整座城弥漫安静。
国王广场前,等候许久的麦恩打哈欠,倚着札罗的肩膀忍不住眯眼,左右看前面等候的御前侍卫长。
还有霍斯顿大人,都是奉王后命令,前来接应继任国王。
麦恩轻轻弯唇,凑在师兄耳边说,“一群傻子。”
札罗偏头看他一眼,麦恩亲了亲他的耳垂,讨好的笑起来,又是去搂他的腰,札罗垂下的眼,余光往前方挑了一下。
普雷斯顿家族的人用奇怪的目光扫视他们,而霍斯顿大人似是并不注意他们的举动,面上淡淡的。
远远的踏踏马蹄声靠近。
一身红烈披风的伯爵大人来到众人跟前,一身烈焰的颜色,无边冷峻容颜,气势孤冷又磅礴,微垂眼,如同归来的君主。
众人都是站在原地,好半晌没有动静。
“见过国王陛下。”
最先出声的札罗无视周围人的诧异目光,径直走到伯爵大人面前,他向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盛渊伸手,“请主上进王宫。”
从艾德公爵那里,盛渊已经听说了国王病逝,大王子横遭罹难已经举办国丧事宜,钟声远在郊野都可听到。
没有了大王子,那么火系驭灵师,乔伊家族的艾欧里亚·尼诺伯爵,便是当之无愧的新国王。
“主上请进宫——”
麦恩跟着上前,恭敬半跪在地,垂下头颅以示恭敬顺从之心。
盛渊浅浅吐出一口气,翻身下马。
四下里,皆是如梦初醒般暗自抽气。
普雷斯顿家族的侍卫队幡然回神时,为首的国医大人还有新任御前侍卫长也上前去,簇拥着没什么表情的新国王进去大殿之内了。
…
圣堂安置了入殓棺材,躺在穹顶之下,头顶的玻璃映得日头光线,射出惨白的光线。
白色蜡烛摇曳微微,从二楼廊道扶着栏杆往下看,肃穆庄重的黑纱覆盖了圣堂。
宫里塔楼,窗格落了白霜。
天色微暗,逝去的国王也浑身落满白霜一样,静静躺在石台上。眼睛上放着两团包,用墨汁画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示意以纯洁之心,真理之眼,死后得到神的眷顾。
圣堂里十分清净,廊道里站着一队侍卫兵看守。
大厅里聚满了前来吊唁的大臣以及贵族子弟。男子腰系黑绸带,头冠插黑羽,女子黑绸缎衣袍,肃穆立内外。
王后站在灵柩旁边,接受众人的慰问,苍白无血色的面容,看起来无悲无喜。瑟曦公主因过度悲伤没有出面,只有波利亚特在其侧,强装精神安排入殓。
修士们的低声祷告在寂静的大厅里,随着熏香的渺渺余音散开。
乔伊家族的公爵大人,普雷斯顿家族的殿下在另一场祷告会的大堂里,为亡故的大王子送行,一冠皇冠在一身淡紫披风上面摆着。
同一天时间,国王病逝,大王子围猎不甚遭群狼围攻,死无葬身之地。王后推拒了所有大臣意见,大王子的入葬礼仪一应按照贵王太子的规格,整整一天丧钟声都经久不息。
入夜,城内点燃千支蜡烛,沿街铺道,贯通集市,酒馆,谷仓,然若灯火通明。
海滩岸边已经架好了柴堆,众人手持火把,簇簇火焰,拥挤在岸边,蜿蜒曲折,似点点星。一身白袍的病逝国王安置在上面,面容平静死寂。
送行队伍里低低的啜泣声,随波涛起伏拍打礁石的海浪,吹在人群之间。
面对死亡,众人皆是沉重。
一身黑纱群的王后,面色凝结覆盖白霜,依靠她的瑟曦公主双眼通红,苍白嘴唇颤抖不已。
盛渊走到跟前时,艾德公爵都一时忘记了训诫,只福斯特家族的侍卫们,在面带笑容的福斯特家族小殿下和面无表情的盛渊之间徘徊。
“去哪里了,现在才回来。”艾德公爵面色并不好看,白日一天劳累,心力交瘁。
福斯特家族的侍卫围了上来,“大人去哪了,一天都没见到人影,赛弥尔殿下都急死了。”
“我和伯爵大人出去转了转,因为我贪玩所以耽误了。”瑞肯笑着揽盛渊的手臂,亲密姿态,叫人一时迟疑了。
盛渊冷静面容几无波动,算是肯定。
艾德公爵连看他一眼都懒得了,吩咐仆从去拿弓箭。
“瑞肯”附耳在侧,低语道:“我说不会被发觉,大人现在放心了吧。”
伪装死去的福斯特家族瑞肯殿下,亨利从随身绣囊里揭下一张人皮,贴在脸上就捏成了瑞肯的模样。
用这些易容脸皮,就可以伪装成另外一个人,悄然无觉。不用盛渊多提点,亨利抿唇,脸颊就凹陷下去一个浅浅小酒窝。他原本眼型圆润,笑起来纯良无害的狗狗眼似的,刻意改变,笑起来眼角微眯,精明狡黠的模样。
“为国王送行——为大王子送行——”
波利亚特和兰斯洛特拿着弓箭走到人群前,站在岸边,搭箭挽弓,仆从点燃那用棕榈油包裹浸湿的箭头,长箭射了出去。
两簇火焰抛物线般,落在那柴堆上,腾腾火焰熊熊燃烧。
众人静立肃穆,望着那海面逐渐远去的火炬,死寂无声的沉默。
冰霜眼底,火焰扭曲翻腾。
人群里,盛渊手臂被拽了一下,以为是亨利就覆手上去,不过附耳上来的温凉气息告诉他——“你以为你能顺利继承王位,奈斯特怎么死的,你心里可清楚。”
——来者不善。
盛渊看也不看,擦手,冷漠调头离去。
亨利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兰斯洛特,抬脚要跟上去,却听兰斯洛特阴沉声音,责问他,“你做的事还没够吗,还要在众人眼前丢人现眼。”
脚步一顿,亨利回头对他灿烂一笑,“我喜欢他,愿意做,关你什么事。”然后不看他瞬间难看的脸色,冷看他一眼离开。
“关你什么事。”经过的麦恩擦身而过,也是这么一句。
兰斯洛特攥紧拳头,侧头狠狠盯向他,麦恩冲他也是瞪。他可是知道普雷斯顿针对他们主上,已经很久了,主上不跟人类一般计较,可他们不行,非得给个教训。
“啊呀!”麦恩佯装没站稳直接扑倒在兰斯洛特怀里,手速极快的捏着一个东西塞进衣领里去。
真是乱的不像样子!兰斯洛特想着事情,一时没察觉到,只是厌恶得甩开扑上来的家伙,带人回去。
麦恩站稳之后,拍了拍手,闲庭信步回去了师兄身边。
“放好了?”
“保证日日都要不得安眠,难受不死他。”
穿过集市就是有百姓出来了,盛渊沿着护城内河走,过了拱桥,下面就是一个药房牌子竖着。
门口排起队伍,进出买药的行色匆匆。
看到在里面忙忙碌碌的几道身影里有萨莉亚,盛渊难得意外,过去看。里面还有三四个青年,给前来的人们分发药物,一瓶一瓶的退烧药剂,“用于镇痛散热,不可以食用辛辣刺激的食物,饮酒或者过于劳累。”
萨莉亚维持进来看病人的秩序,抬头就是见着站在台阶下的盛渊,惊了一下,“叔叔!”
听到她这声呼喊的杜枫也是抬起头,站在椅子上去拿药盒,看向门口,与盛渊的深灰瞳孔对视。
杜枫猛然抓紧了手里的东西。
“叔叔你怎么来了,入殓火葬已经结束了吗,我这里太忙了来不及去。”萨莉亚小心地说话,看盛渊神情冷淡,又是敛声屏气。
“他是谁?”盛渊下巴一点那边背对着爬下梯子下来的杜枫,眼底闪着微光。
萨莉亚不知道该如何讲,艾德公爵之前提过,不要多说关于杜枫是波洛导师新收弟子的事情,也不要叫艾欧里亚知道,杜枫为火系驭灵师。
他会不高兴。
萨莉亚思虑得当,开口解释,“他们都是史塔尼克学院的弟子,在这里帮我看医馆,给来这里的老百姓看病,最近生病发烧的人很多,都要忙不过来了,叔叔你来了可要帮我们!”
另外两个青年也看了过来,不过眼里没多少歆慕的意思。有个贵族子弟服饰装扮的,朝这里打量一眼,又是撇撇嘴收回。
盛渊看四周挤来挤去买药的人,侧身让路,拿药出去一个妇人领着一个咳嗽的小孩,可能是被身上贵族熏香熏到了,小孩吐了刚喝下去的药汁,正好湿了盛渊的袖口。
妇人抱着咳吐不停的小孩,朝他拜跪道谦,盛渊扶着她起来,叫她不要跪,“他病了,你抱着他回去吧。”
萨莉亚着急递上热水和手帕药粉叫他好好洗手,“杜枫说这病有点传染性,唾液和血液接触都有可能会生病。”
盛渊看那边掩藏在柜子后面翻找药材的身影,“他叫杜枫?是维斯塔诺家族的人,怎么也不来见见我这个新国王。”
萨莉亚迟疑着,拧手帕,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个窃窃私语,“你说是就是了,谁承认了。”
一道叹息,“詹姆斯,别说,他听到了。”
“听到又怎么样,现在还没有举办加冕仪式就自称国王。律法规定,只有圣子给加冕宝冠及权杖,戴紫金玉石绶带,向诸神祷告,得赐神的祝福,才算是成为新任国王。就他,凭什么?”
萨莉亚扔出去手里的手帕,一下砸中那人的脑袋上,“詹姆斯,你不说话生怕别人当你是哑巴吗!”
詹姆斯拽下那湿答答手帕,一甩桌子上,扬起许多浮沉和草药碎屑,怒道:“不干了!在这里受窝囊气,我艾林家族的人,给过谁这种面子!”
“谁稀罕你给的面子!厚脸皮来这里,坐一天还要其他人伺候你这个大少爷,你真当这里是你家啊,这是我的地方,你愿走就走,我看谁拦着!”
詹姆斯气得脸色涨红,拍桌子震天响,周围人退避三舍,不愿殃及,同伴凯里和几个仆人拉着詹姆斯,劝他别冲动。
詹姆斯不管他们,推桌直接摔门而去。
萨莉亚气结,也不去管,转头再去看,见着盛渊已经站在柜子那里,同杜枫搭话了,刚才只顾着怼詹姆斯,也没听到他们在聊什么,萨莉亚靠近了,只听到最后一句,语气似冰霜的清晰话语,吐出来。
“如果你不说,我也可以用其他方法逼你说出来。”
抱着木盒的杜枫抬起头来,额前长长的一缕搭在眉心,琥珀色眼瞳陷在身前高挑俊美伯爵大人的投下的阴影里,神情定定的,映照出那一双紧缩一圈,悄然变幻的竖瞳。
幽深,猩红。
“告诉我,他在哪里。”
…
…
圣堂坠满黑纱,摆满白蜡烛,刺眼,不舒服。
布林登左右踱步,上台阶去二楼,窗子打开,风吹得帘幕往脸上扑,布林登扯那些黑纱,揪下来一段。
一个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布林登捡拾到手里,看是一条水晶吊坠。上面雕刻的小小动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有头有尾,有爪有耳,就是瞧不出眼睛鼻子。水晶透明,对着光看,里面还有液体流动,隐隐光华闪现。
头顶站了一道人影,布林登抬头,见着面带笑意的霍斯顿大人。
“这是陛下的东西。”
布林登攥着那吊坠,“这是我的。”
霍斯顿大人微微一笑,“虽然公爵大人养育你们兄妹二人,但说到底你只是一个平民,怎么可能会有王族子弟才会有的身份晶石呢?”
布林登看他伸手过来,闪身就是躲开,跳到台阶下面,转身要跑,迎面就撞见一个骑士兵。
霍斯顿大人从楼梯处下来,吩咐“带他去见国王陛下,别伤了他。”
布林登冷眼瞧他假惺惺的嘴脸,直接从那骑士兵手底下窜逃出去,他真的快极了!疾如风,灵如蛇,稳如鹿,没有人能抓到他。
除了一个。
布林登来到国王花圃里时,就见着坐在花坛边拨弄花草的人,脚步一下子松弛下来。
花圃秘园离着王宫比较远,因为地处偏僻,原先只有散乱石块和杂草丛生,塔楼木屋残败凋敝,安静死寂得好似乱葬岗般,是有人整理出这片花园,开辟了片片灿烂的花草,打通了地下温泉池水,浇灌那些花红柳绿,变成这副宛若人间仙境的地方。
外人不可擅闯,只有园林主人允许,花草植物的允许,才会开出道路,迎接它们期待已久的真正主人。
面容俊美无双的人坐在石砌的温泉引池边,望着自身边就开始无边蔓延出去的花海,风一吹,花瓣簌簌落落,沾到他的柔顺黑发上,修饰了那一身坚硬不易折的挺立傲骨。
因为花瓣的柔美多情,缱绻浮动在身,给冷漠的眼角眉梢,都增添了许多柔和,眼波流转之间,他抬手接住飞来的一只蝴蝶,蓝蝴蝶在他指尖停下,颤颤蝶翼,得到他温柔一笑和轻柔抚摸,又是有更多的蝴蝶飞来,落在他的发丝,肩上,身上各处。
花瓣飞扬,蝶翼漫天。
布林登怔怔看着,一时忘记了自己此行目的。
直到因为蝴蝶太多花瓣零零落落,盛渊站起来去拍打,举目抬头,看到站在远处的两个小身影。
他挥手呼唤,“布林登,玛莎,过来。”
布林登回神,看到站在身旁的玛莎。
还有快速委身,藏映在灌木丛后面抱膝的人,半面黑金面具陷在阴影里,辨不清神色。
“哥哥,我们过去吧。”玛莎想要拉着他,却被拒绝了。她被推了一把,低哑的声音,“你们去,他在叫你们。”
布林登先跑去了。
玛莎停了一会,见他直接背过身去,只好先行一步。
布林登跑得快,抱人也快,冲到面前就是小牛犊一样撞到身上,盛渊差点没接住他,站稳后一拍他后背开始训斥。往常最是那些教训人的凶话或者道理话,布林登都不屑一顾,但对这个人所说的,他一一应下,不觉厌烦,只觉得心里甜蜜。
盛渊让他坐正,先是问了大王子的事情。
布林登转了个眼珠子,“大人觉得我会杀了他?”
盛渊是怀疑,布林登只给他说要吓唬吓唬大王子,把他引导野外去,顽劣的恶作剧还好,如果是杀人,那布林登的性质可就不一定了。
“他们都喝醉了,我带着小巴去得时候,他们一个个的全都喝趴下啦,大王子也是,我就踹了他几脚就带着小巴回去了。”
盛渊凝目,盯着他,布林登也很认真的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纯真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眼里只有他。
“我可以相信你。”良久安静的盛渊点头,好似下了判决般,释放了他,布林登笑着扑上来,“哥哥对我真好!”
“你叫我什么?”盛渊问。
“哥哥,我想要你当我的哥哥。”布林登亲了他脸颊一口,润润的,笑声甜蜜清脆。
“好吧,你愿意这样叫,就这样吧。”
布林登独占了怀抱,玛莎也不争不吵,就在一边等待。等到盛渊朝她伸手,玛莎也羞涩抿唇笑,递手过去,盛渊将她抱过来,坐在温泉池边,暖融气息湿润而清透,带着清新花香,实在怡人自得。
刚才那阵子蝴蝶其实有点把盛渊吓着了,四五只还好,多了就显得有些吓人。虽然蝴蝶翅膀唯美漂亮,花纹美丽,但是对比那虫身,实在是叫盛渊不能多看。那些蝴蝶都往他身上扑来,许多漂亮蝶翼上面还长着眼睛,盛渊差点吓得要烧火,还好是忍下了。
布林登和玛莎陪他坐,只有几只蝴蝶和会发光的萤火虫在飞来飞去。
“大人,给你。”
布林登把那条水晶吊坠,放到他的手心里,盛渊疑惑提起来,晃荡的水晶吊坠就是一闪一闪,盛渊盯着这东西的目光,逐渐变得认真。
布林登仔细看他神色,有些紧张问,“你不喜欢吗?”
“喜欢。”盛渊笑起来,捏了捏他的脸蛋,“这可是好东西,你帮了我大忙。”
布林登接机央求,今晚要和他一起休息,盛渊答应了,又去牵玛莎的手,“还有玛莎,回去吧。”
被抱在怀里的玛莎低头去看了一眼布林登的神色,布林登牵着盛渊宽袖袍子的衣角,面色阴郁。
他落后一步,忽然抬眼盯她一眼。
玛莎瑟缩身体,埋首在怀里,被抓紧肩膀的盛渊察觉到她的惶恐不安,安慰拍打她瘦弱的小身子骨,听到她翁翁的闷哼声,含糊不清的说,“……只有一个。”
盛渊没听清,再去问,玛莎就是沉默不语。
——原定一命,却分两胎,必得有一死一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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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0章 死亡副本 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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