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门帘,从外面进来的兰斯洛特,一眼看到营帐里,端坐在上方的年长者。
普雷斯顿家族领主,理查德·赫尔曼公爵。
兰斯洛特站在原地,看着梦里才出现的人,现在就在跟前,嘴唇蠕动两下,那个字音就像是黏住了,怎么也喊不出来。
“父亲——”
而从后面跑出来的小身影,先一步越过界限,呐喊的声音里透露出他的欢快和惊喜,几乎是跳着跑上去,抱住了他日夜思念的亲人。
理查德接住了他的小儿子,面对这个从一出生他就脱手离开,几乎从没见过的儿子,雄狮家族的公爵大人倒像是没有陌生感。
他搂着儿子贴面颊,面上有些笑,在外许久不常打理的毛茸茸的胡子,扎得小理查德咯咯直笑,躲着只喊痒。
兰斯洛特看着这温馨和睦的一幕。
幼弟性格开朗大方,即使没有因为多年未见亲父,也未因此产生隔阂,依赖在父亲怀里拥抱着他。
兰斯洛特脸上也露出个笑,只是理查德公爵的坚毅锐利目光望来时,他还是不可避免有些闪躲,父亲离家他才十六岁,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兰斯。”沉稳沙哑的声音。
兰斯洛特上前一步,颔首低眉,“父亲。”
这一声叫的艰涩,透露他紧张局促的心境,这令兰斯洛特感到羞愧。父亲归来,看到的不应该是他这副迟疑不决的模样。
“父亲,哥哥说你为我准备了礼物,礼物礼物,我要我要!”
抱了一会被放下来的兰登缠着他的父亲,索要他应得的礼物,还掀开他的斗篷去看,理查德公爵变戏法一样,掏出一枚古青铜戒指。
旁边的兰斯洛特看到这枚戒指,神情一怔。
“哇!”
小理查德的惊喜声似是比之前更要真实,他抓过那戒指,举到半空仔细看。
青色质朴的古青铜戒指,印刻的古老字符,因为积年埋藏在地下,覆盖了一层土质裂纹,隐约可见内里的光华。
兰登看了一会,忽然转过身来,“哥哥,你的戒指也一样吗?”
说的他的灵戒,兰斯洛特抬起手,兰登过来握住他大拇指上那玉扳指,观察了一会。
翡翠晶莹剔透,看得出主人有用心爱护,几无磕碰划痕,只因为几次作战,不可避免留下了瑕疵,外层有一圈暗光的色泽。
“好干净啊……”他嘟囔着,说着话,他擦干净了那古青铜戒指,然后拉住兰斯洛特左手,戴到了他的中指上。
“啊,刚刚好!”兰登欢快拍手,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
“兰登,这是父亲给你的礼物。”兰斯洛特要摘下来,兰登阻拦他,圆睁起他那双黑珠眼目,“不许!既然是给我的礼物,那我想送谁都可以,我就送你!”
兰斯洛特看了一眼父亲,理查德公爵只是坐在那里,并无异议,他转回目光,蹲下来将兰登抱了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今晚就不和哥哥一起睡了,我和父亲还有话聊,你吃过晚饭就去休息。”
兰登在他怀里扭,“可我想和父亲一起睡。”
一顿晚饭结束,兰登就蹦蹦跳跳,极为欢喜的拉着理查德公爵去休息了,兰斯洛特不能阻拦幼弟和父亲的亲近。
即使他心里有些失落,有自己被父亲忽视的想法,但摸到手上的那还未捂热的戒指,兰斯洛特就摇摇头。
兰登什么也不懂,从来没见过父亲,这么小的孩子才是渴望得到父亲的关爱,父母的关注。
兰斯洛特回去自己的营帐,手下人进来汇报,犯人已经处置完毕,防御工程已经建造完成。
所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不管是谁,违反律法无视尊卑,都要受到惩罚。
外患已经清扫,各大家族已经派遣戍守军队,学院的修整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若是再有邪恶势力来犯,定斩草除根。
内忧稳定,除却那个天才火系驭灵师,那位空有人皮却有着异心的国王陛下。
兰斯洛特挥手令人退下,坐在烛光下,又是看了一回兰登给他的戒指,眼眸微微暗沉下去。
兰登要的,不管多么困难,他要想方设法做到。
——即使忤逆导师。
兰斯洛特自嘲一声,在格瑞尔导师眼里,他做什么都是赶不上他那“唯一的弟子”,也不认他这个弟子,又谈得上什么忤逆呢。
心中郁气渐渐涌起,兰斯洛特闭眼,平复不了情绪,站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营地驻扎地占地宽阔,在靠近北境与史塔尼克学院的交界处,荒原平野,起伏的山丘,点燃的篝火是夜幕落下的一道道星光。
天上的彗星还未落下,火红的尾巴,如划开天幕的一道伤口。
兰斯洛特凝望夜空的那道奇异彗星,几乎出了神。
在篝火噼啪爆出声响,他猛然间感到身后袭来的气息,甫一弯腰闪过,手上已经聚灵。
余光里一道黑影闪过。
“谁!”
兰斯洛特反应够快,一道风符打出去,像是撒出去一张网,罩住了一团黑黢黢的东西。
他走上去一看,蜷缩着东西,只是一个侏儒,在风咒的控制下,扭动着他那扭曲的四肢,一张苍老褶皱的脸,看起来分外可憎。
“……”
兰斯洛特叫来了侍卫,将那偷袭的侏儒抓起来。那侏儒又是跪地求饶,满嘴听不懂的昏话,他心里也辨不清楚自己在失望什么,只是有些厌恶的一甩手。
风咒爆开,带起的锋刃,瞬间将这个侏儒绞成了碎片。
一滩血肉。
兰斯洛特心头一跳,随即见到侍卫敬畏的眼神,见到又是满不在乎叫人处理了那烂泥一样的模糊肉团。
胆敢跑到军营行刺杀,危害贵族,这就是下场。
兰斯洛特骑马,去探望导师。
军营驻扎地依山而建,附近一处贵族子爵的领地就是安顿了战损人员,学院大部分导师和学生都在此处暂且安身。
放在房门口的食盒没有打开的迹象,兰斯洛特掀开盖子一看,仆人做的饭菜,一点没动。
守夜的士兵见到了殿下,行礼被他制止,他们身着盔甲的响动,会惊扰了里面,导师不喜吵闹,所以他安排的地界也是最僻静的院落。
兰斯洛特踌躇了一阵,还是走到了一处窗檐下,可以窥得里面一角。
房屋里生了火,有微弱的光亮。
兰斯洛特看到桌上的影子,起初以为是蜡烛光,待他侧身,移动脚步,看到那一团火焰光,以及下面的一双手,才恍恍然想到,那是火系驭灵师所属的。
那个艾欧里亚。
小小一团火灵,躺在那苍白如雪的手心里,光芒微弱的摇曳,像是无精打采的一朵火花,那双沧冷的手指微微合拢,将火灵捂在手心里,拢住。
小心呵护的姿态,能让人想到,导师此时的模样多么温柔。
兰斯洛特攥紧了手心。
想象着,如果他抓着那团火灵,会是一把掐灭,一脚踩死的场景。
窗扇被强风吹响,看到屋内火光上下晃动了下,不愿这样现身被发现的兰斯洛特退后,他准备离去,背后却突然顶住了一个冰冷之物。
尖锐的利器,一瞬间刺入他的皮肤,兰斯洛特僵住身形,一刹那要发动的袭击,也在脑后一道诡异的声响里被制住。
“磕——磕—”
瞳孔骤然一缩。
窗扇开合,砰然撞上墙角。
里面走动的人影移动出来,落在外面修长的一道,寂寥旷远的地界,只有他自己。
雪白瞳色,如同他苍冷的肌肤,浑然冰冷似雪堆砌的人,与这个陌生的地界完全格格不入,只有手中那一团微弱的火灵为他添了熟悉的色彩。
他低头,微冷的面颊贴上火灵,下定决心般闭上眼,苍白薄唇轻启,“搜。”
点点驭灵力如蓝色火焰,萦绕中心的火灵,寻踪觅迹令化作实体,在脚下寸寸绵长延展,如凝晶冰花绽放。
黑暗里,小小火灵微微摇曳,倾斜了一瞬,碰触到他冰冷的脸颊。
温热的一触即离,又缠绵抖颤,像是印上一个小心的亲吻。
接着渐渐势弱,最终化作一团轻微的呵气,破碎了,随着那苍蓝火束,它随风而去,散落那广阔无垠冰雪世界里去。
…
…
…
兰斯洛特能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处于悬崖边缘。
他半个身体悬空在外,腰间只有一条麻绳倒吊着,一动就如同旋转的陀螺那样不受控制东歪西倒。
“知道我是谁吗,绑架我,你们胆子太大了!”
他在风中的暴喝被削弱了气力,身上缠着的一圈冰冷而痛痒,痛呼并没有引得多少回应。
旁边传来嘻嘻的笑声。
有尖利的哭声,如婴孩。
“普雷斯顿家族不会放过你们——”
忽然一块石头砸到了他头上,骂话停住。
在悬崖边荡来荡去的悬空感,令许久未遭遇的兰斯洛特感到心惊肉跳,身上的驭灵力刺激性炸开,却是紧紧困束在周身,发泄不得。
头顶传来更多的窃窃私语,商量着是把猎物炖煮了还是用火烤,哪一种更有滋味。
磕磕哒哒的骨头声,兰斯洛特因充血,眼前眩晕,被砸破的额角刺痛。
一个骷髅骨架走到他跟前,迎着他散落发丝里露出的满是杀意的目光,森白头骨威胁性朝他嘶吼,空洞眼窝里的鬼火幽幽。
“杀——”
兰斯洛特流血的伤口嘀嗒流血,在他僵直的目光中,在白骨骷髅后面爬上来更多的骷髅骨架,他们张牙舞爪,上前来撕扯他,最外层身上的衣物在几十双尖利手骨中,碎成布条。
兰斯洛特感觉到,森森白骨抓在皮肤上那种撕扯感,毛骨悚然,他汗毛都倒竖起来。
风系驭灵力在周身涌动,却始终施展不出,身上被戳出十几个血洞时,兰斯洛特爆发一声惨叫。
白骨骷髅还在看这个人类的惨样,忽然眼窝中鬼火一闪,他似是极不情愿,还是上前来拽开一个咔嚓咬人的骷髅。
看那些骨架还在继续扒人咬,他怀里凭空出现一把黑镰刀,接着挥舞起,将那些兴奋的骷髅骨架全都掀翻。
“咔咔咔——”
被砍得四分五裂的骷髅们满地找残肢断骸,不管哪一节是自己还是不是,抓起来按在身上,在巨大镰刀的阴影再是挥舞而来前,连滚打爬窜逃到黑暗森林后去了。
兰斯洛特身上解绑,摔在了坚硬地面,手臂和肩膀上的伤口咕咕流血,将他的衣物浸湿。
到他挣开身上的麻绳,浑身上下已经狼狈不堪,一身脏污衣物不能看了。
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人影时,面上的阴狠之色就是滞涩一瞬,白骨骷髅拖着黑镰刀走过去,兰斯洛特更是面皮狠狠抽动了起来。
“教,训。”
白骨骷髅说着,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拍了他的脑壳一下,白骨骷髅负手扭了一下身子骨,抱着那人宽大衣袍,蹭了一会,仰头,眼窝里的幽幽绿光频频闪烁,似是有些讨好的意思。
兰斯洛特跪坐在地,看眼前那称得上是诡异的,人与宠的场景。
那边白骨骷髅似是得到了命令,站在那里不动了,只一身黑袍围着一条灰巾,看不清面容的家伙走来。
他宽袍下递出一物,苍白如骨的掌心里,搁置一瓶药剂。
兰斯洛特看了一眼,目光升高,盯着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冷冷道。
“阁下若是敌人,就应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与我决斗,这样将我绑来,肆意欺辱,实在是没有任何公允可言,若有所求,更不是这种——”
兰斯洛特捂着手臂处作痛的伤口,语气冷酷恨恨痛骂,“趁人之危,卑劣宵小,下三滥!”
他含血啐了一口,牵扯胸腹之间勒痛的地方,面色都扭曲了。
被他一阵唾骂不休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啪——
药剂扔到了面前,兰斯洛特猛然抬头,看到走开的黑影。
白骨骷髅提着黑镰刀,对着他比划了一下,呲牙威胁,又是紧跟上,远走已经看不到了。
兰斯洛特盯着那瓶药剂,捡起来,目光阴狠,扬手便砸了个粉碎。
腥涩的草药气息,是新研制出来的。
兰斯洛特召唤来他的灵兽,不管是恶作剧还是故意为之,他都不能咽下这口气。
矶鹰劈空而来,在天机翱翔,俯瞰苍茫大地,寻找主人的身影。
然而,一抹火红的光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
…
巍峨雪山,山谷深处,少年小心翼翼踩在覆满积雪的枝干,伸长了手,够到高大树冠上,那最顶端的一颗红艳艳果肉。
用于补血的苍耳根,咬碎了吞进肚子里,口中苦涩得味道叫他想吐,但又是记得那人的话。
“压制你体内虚火,不然,你会被活活烧死。”
苦得受不了的托利忍不住吐出一口残渣,低头看了一眼手心,沾满苍耳的猩红草液,染红了他苍白皮肉,看起来有血色多了。
他埋头,舔舐手心里残留的汁液,心想,他够听话了。
连最苦的药他都愿意吃,按照以前,他可不会如此言听计从。
只有这个人例外。
那一双红润眼瞳望着他时,他就是失去了言语和反抗能力,连自己身为贵族子弟的矜持都不顾了。
要他待着就等待,要他吃他就一口不浪费。
只要那人说的,他就听话的要死。
舔着舔着,他有些委屈地捂住发热的眼睛。
说好的,等他吃完就回来,现在这么还没有人影呢?
是不是……又撇下他了……
当身后一阵气息涌动时,托利倏然从掌心里抬起头,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人。
携来的凌冽风雪,压制不住炽热的,独属于他身上的馥郁芬芳。
及时赶去,阻挠了一场骷髅吞吃人类的闹剧,回来此处的盛渊,摘下遮掩面容的围巾,露出完整的那苍白如玉的脸庞。
深邃的红润眼目,抬眼看去时,近距离的冲击,更是犹如实质性的简直就像是刀子一样扎向他。
托利却激动的手脚都控制不住,朝他扑了来。
“贝特!”
他喊叫的声音,叫飞鸟都惊动,甚至震了震下面承载两人重量的枝干。
被他这么大胆一扑的盛渊,为了照顾这颗苍老树冠,并没有轻举妄动的推开他,在听到托利又是笑着说“你回来啦”,他眸光微动。
垂放在身侧的一只手臂抬起,慢慢放下,还是拍了拍怀里少年有些瘦削的肩膀。
“我回来了。”
“嗯!我很高兴。”少年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笑得乖巧,贴着他温暖的手心,放在自己发冷的面颊上。
“贝特说话算话,我最喜欢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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