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漫长而黑暗，空调振动的细微声响在头顶，徐徐暖风透过单薄凉被，裹住灵体单薄身躯。
盛渊安静躺在卧铺里。卧室狭窄，靠近衣柜打的地铺，尽可能铺了两层厚的被褥。苑心雅躺在床上，离着床边很近，长长的头发顺着枕头披散开，脖子里尽是热出的汗水。
炎炎夏季的夜晚，潮湿闷热，空调却吹着暖风，温温凉凉地飘散，盛渊闻到女人沐浴后洗发水的石榴沁香。
衣柜双开门没有严丝合缝的关紧，露出一条缝隙，黑黝黝，在昏暗视野里，显出更深色的黑暗。
仿佛里面藏着什么可怕怪物。
盛渊裹紧了身上凉被，眼睛定定望着衣柜门缝隙。
他的想象着，衣柜黑暗里藏着一只形容丑陋畸形的怪物，皮肤青白，可能还有很多鳞片，它藏匿在黑暗里，瞪着双眼猩红地盯着自己。
盛渊闭上眼，身上流逝的温度叫他有些昏聩，空调暖风也无法暖融他的失温。
他克制不住打了个寒战。
闭眼昏昏欲睡之际，盛渊听到一点声响。
面前柜门吱呀打开，里面的奇异生物钻了出来。
盛渊立即睁开眼，对上一双发红的眼睛。
赶走一只猫，又将影分身驱走，没想到又来一个找他。
霍扉来的不是时候。
盛渊并不想看到他。
但此刻失温，叫盛渊仅仅只是抬了抬头又躺了回去，懒得动。
霍扉在衣柜里躲了半天，等着盛渊熟睡再出来看看他，然而他一动，盛渊就立刻看到了他，霍扉僵硬呆在衣柜边缘，不上不下。
他踌躇半晌，见盛渊合上了眼睛，似是不打算搭理自己，慢慢地从衣柜里挪到了盛渊跟前。
衣柜和卧床之间的地铺狭窄，盛渊贴着身后卧床厚厚的海绵床垫，身上裹着单薄的凉被，只露出一张苍白小脸，看起来像是一只蚕宝宝。
霍扉低头凝望着闭眼的人。
魏星星面相并不是属于一见就好相处的，上挑眉又眉压眼，看起来挺凶。但闭上眼，安静地躺在那里，微微吐息，鸦青眼睫一动一动，就显得很乖。
霍扉试探性伸出手，指尖悬空离着面颊，停了好一会，仔细观察盛渊的反应，盛渊没睁眼，指尖就轻轻点了下去。
盛渊脸上很凉，霍扉手上温度也不高。
两厢接触，盛渊一时没反应。
霍扉大了胆子，慢慢俯下身去，躺在了盛渊身侧。
指尖从点，到抚摸。
霍扉有些贪婪地凝望着，墨黑浓重的眼睛里闪烁着近乎实质性的渴望。
好熟悉。
霍扉脑海里浮现许多他不曾见过也不曾经历的画面。
这个人躺在他的怀里，也是被他这样长久凝望着，他试图说点什么引起这人的兴趣，无果，这人只是闭着眼，不给任何回应。
“看够了吗。”
忽然的声音拉回霍扉飘零四散的意识，他凝神，看到近在咫尺的人，对上一双黑眼睛。
盛渊被他抱在怀里的动作弄醒了，霍扉望着他冷淡的神情，臂弯更用力的拥住他，闷声回答道，“不够。”
“为什么自己一个人来做任务，不来找我？我一直在等你，等不到你，我就自己来找……你的任务是什么，我可以帮你。”
因着盛渊一直沉默，霍扉有些委屈，凑近了他，几乎快要亲吻的距离，盛渊眼珠子瞥向他，霍扉被他这个略有些阴的眼神盯着，被迫止住。
他喉结滚了滚，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针扎似的寒刺，手掌抖了下，松开按向他肩膀一侧，低声唤他，“盛渊……”
“是游戏系统安排。”盛渊每次听他叫自己名字，都后悔一次瞎了眼，冷声打断他：“它把我拽进这次任务，没有任何身份介入，我现在是一个无名之辈。”
“无名，无名……”霍扉重复了几遍，神情不明朗，问他，“所以你现在叫狸娃，是随便挑的吗。”
盛渊望向他，听懂了他似是意有所指的话。他起的名字，是从杨铭那里给同伴“野狸”的润色版本。
盛渊若有所思。或许，霍扉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废物。
在狩猎岛副本的破碎空间境里，霍扉受伤昏迷前，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吸引他连危险的空间境都敢靠近，差点踏入深渊。
“狸娃。”霍扉摸向他的头发，这里针扎的刺痛感比较轻，他揉了一把，刚才冷硬语气也不由自主柔和下来，“很可爱，适合你。”
“是吗，你很喜欢吗？”盛渊没有推开他的手。尽管霍扉摸一下停一下，颇有些神经质的断断续续。
霍扉抿唇，“不是很喜欢，不如你的真实名字。”
“所以你喜欢我的真实名字，喜欢我的真实，对你毫无保留。”盛渊声音柔和了下来，好似单纯聊天般与他探讨，眼神专注。失温令他脸色苍白似鬼，却显黑瞳更加明亮，在黑暗世界里，好似漩涡般夺人心魂。
“其实我也喜欢你。”
“因为你也足够真实，对我真实。”
霍扉有些发怔，他感觉回到了海岸边，那是他最开心的一天。吹着海风观赏落日最后余晖，他为他挡风，盛渊将脸躲到他的怀里，疲累而安心地靠在他肩上。
小世界的尽头安静极了，霍扉都能听到两人彼此的心跳声，一声声契合，他们像是浪迹天涯的恋人，彼此依赖，绝对信任，谁也无法拆散他们。
“你也可以毫无保留，把最真实的想法告诉我。”
怀里人绵声细语，柔和如烟雾，笼罩着他。
霍扉眼神涣散了，脸贴向他的面颊，感受到盛渊身上，和他一般无二的冰冷温度……和越来越麻木的阵阵刺痛。
盛渊仰面被他抱在怀里，没有拒绝，反而鼓励般，双手拥住他的背后，轻轻安抚。细长手臂那么柔弱无力，却缠着他，像是捕获猎物般交缠不放。
“告诉我，你的心里在想什么？”
在格外沉沦和伴生而起的痛苦里，霍扉清醒过来，睁开眼，看着盛渊散乱黑发下露出的白皙单薄耳垂。他颤抖的嘴唇贴近，感觉到口腔里瞬间绵延而生的痛楚。
仿佛胸腔里都争先恐后扎满了恶意的尖刺，呼吸困难，一开口就要口吐鲜血。
霍扉紧紧抱住他，艰涩开口，诉说长久徘徊在心底的声音，“我喜欢你。”
“……我想爱你。”
……
“我爱你。”
露天甲板，香烛玫瑰映亮一片漆黑海面。
单膝下跪手举钻戒的男人西装革履，向身着华群的女人表达爱意，女人捂着嘴，眼泛泪花，感动极了，泣不成声，呜咽点头。
男人为女人套上钻戒，女人扑进男人怀里，两人亲吻彼此，仿佛命定注定的爱侣。
见证求婚仪式的旁观者为他们鼓掌，纷纷送上已经准备好的捧花，成为中心焦点的女人被鲜花簇拥，娇嫩脸庞被红玫瑰熏红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都赶在今天求婚？”还在这艘船上。
旁边人听到杨铭自言自语的嘀咕，凑热闹说，“你没看新闻啊，今明两天正北方向会有大面积流星雨，这可是近五十年来少见的流星降落，难得一见，还伴有北极星，寓意极好，可不抓紧时间好事成双了！”
杨铭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流星雨啊，就是陨石降落，几块石头有什么好纪念的。”
“流星来了可以许愿啊！说不定老天爷听到了你的心声，就会满足你的愿望啊。”
杨铭转身离开，“我不信这个。”
如果对着石头许愿能心想事成，那他出生入死几个来回，每回都洒热血，许愿任务目标明天就暴毙，他不用出任务，也不见有效果。
老天爷听多了愿望，已经变成聋子了。
扶着栏杆下到客舱，杨铭询问看守人员，有没有见到和他一块的男孩。
“这么高，到我胸口，看着跟中生似的，可漂亮了。哎！我还没多吃两口就跑了。”
杨铭抽着烟，和这些守卫兄弟交谈，同在一个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都认识杨铭，经常和老板进出，就给面子，说帮忙找找。
对面同样值守的身着黑色作战服的白种人看了过来，目光盯着他们吞云吐雾浑身懒散的中国人。
杨铭笑笑，同样递了烟盒过去，用西语搭话，“兄弟们来根，大晚上守夜，抽根精神点，老板们都在上头谈话，不会注意到我们这些小兵小将。”
对面扛着枪，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杨铭走过去，迈着外人看起来左拐右撇的不着调脚步，“别那么生分，来者都是客。上头说什么我们照做就是，但还没到打起来的时候，交个朋友也不过分吧。”
杨铭一步步走近了。
黑衣人们脸上半遮半掩着黑面罩，一双或棕或黄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杨铭脸上挂着笑，忽然听到有人生涩的语调开口，“你要找哪个人？”
杨铭循声望去，见到黑暗走廊里站着的一名黑衣人。
莱恩一双棕色眼睛盯着他，黑面罩下声音沉闷，慢慢说着不熟练的中文，“如果你有他的东西，有气味，毛发，皮肤组织，我就可以帮你。”
杨铭睁开酒意熏蒸的醉眼，围着他转了一圈，挠头，“咦，你没带狗啊，这怎么找人？用仪器吗，早听说你们外国人竟发明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我看看是什么高科技。”
莱恩避开他碰触身上作战服的手，一枪横出去，蹭一声露出尖刀，“再碰，剁你的手！”
杨铭举起手，眨眼睛，“一二三木头人！我定住了，哈哈你不能打我了。”
莱恩冷下脸，“你有没有他的东西！”
“有是有。”杨铭嘿嘿笑，“就是那东西，有点特殊，我掏不出来。”
莱恩盯着他身上扫视，杨铭意有所指地用下巴点点下面，很快莱恩反应过来，他说的东西是指什么。
“我还没洗…”
“找死！”五六管冰冷枪支顶上他脑袋，不知何时，不远处的黑衣人齐齐聚首，团团围住了他。
杨铭能感觉到这些人身上强烈的杀戮气息，以及枪支的强悍力量。
这不是杀一只鸡的刀，训练场上瞄靶子的训练枪。杨铭见识到这些人的武器，先进等级程度非同想象，绝不是现在国内，甚至是国外的机密文件里，都未曾出现过。
太阳穴鼓动的心跳声，压制住了杨铭的胡思乱想，他按下不律心跳，又是勾起一抹什么也没察觉到的散漫笑容。
“别那么紧张，开个玩笑，我当然是有他的贴身东西了。都放下枪，有话好好说，动刀又动枪，我那小情人可胆小，看到点暴力场面就吓坏了，藏起来可就不好了。”
莱恩说了句话，其他人收起枪支，往黑暗里再次站定。
“喏，就是这个了。”
一块白色丝巾里，裹着一片薄刀刃，锋利边缘沾了血，凝固成深褐色。
杨铭观察着莱恩反应，见莱恩盯着那块刀片，往前递了递，“有他血的东西，可以吧。”
……
爱一个人，叫人变成胆小鬼。
曾经可以毫不犹豫对他下手的人，变成现在这个只会沙哑着声音，说“我想爱你”，“让我爱你”的可怜虫。
盛渊感到匪夷所思。
同时也感到无比的愤怒。
霍扉一定是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所以才一反常态在盛渊拒绝与他同行进入任务，没有立刻追逐上来，见了面也一概往昔没心没肺样子，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忤逆他的脾气。
盛渊紧紧攥着手心。
霍扉都记起来了，想起来了，却还是选择忽视。
忽视他们之间发生种种，各种你死我活的争执，歇斯底里的动手，不可调和的矛盾，不可逆转的伤害。
霍扉一厢情愿地认为他还不知道，或者干脆已经猜到盛渊态度冷漠，是想起了他们之间的事情，却还是掩耳盗铃。
不仅蒙蔽他自己的眼睛，还试图蒙混过关，让盛渊也装眼盲心瞎。
盛渊愤怒，却说不出话，身上冷的像是从内到外裂开很多条缝，不可遏制地发抖。
霍扉感觉都他身体不正常的颤抖，抬起头来，看到盛渊脸色苍白极致，几乎泛起隐约的透明，灵体虚虚实实起来！
察觉到盛渊周身能量宣泄不停，导致周身顽固不定的白色屏障都在动摇，霍扉陡然变了脸色，顾不得盛渊此刻推拒的动作，紧紧抓住他的手，试图修复他自身的损伤。
“谁干的，谁伤的你？！”霍扉咬牙切切，眼瞳漆黑阴森，“我杀了他。”
盛渊发着抖，看霍扉为他受伤而愤怒，觉得有些可笑。
之前，他经历的受到的最多伤害，都是来自这个人呐！
霍扉握着盛渊的手，盛渊嘴里发出发抖似的磕碰牙齿声音，才发觉盛渊体温骤降，几乎要成了冰人。
头顶暖风也丝毫阻挡不了失温，盛渊鸦青似的睫毛上结了一层白霜，霍扉双手覆盖上去，掌心升起暖热，试图融化那层冰霜。
效果甚微，霍扉只有贴住的地方没有结霜，然而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白霜覆盖，霍扉仿佛耳边听到了盛渊体内水液凝结成无数冰针，要穿透盛渊内脏骨血的尖锐破碎声。
盛渊已经精神微弱，连抖动的幅度减弱下来。
“呼……”
霍扉将人抱起来的时候，盛渊还没有反应，等到唇边蹭到一点温凉，紧接着，唇瓣被捏开，浓郁充沛的能量源源不断渡送过来，盛渊慢慢掀开结霜成白羽的眼睫，看到霍扉黑瞳眼底情绪翻滚的回荡，困惑愤怒，震撼恐惧，更甚痛苦。
盛渊想，自己可能眼花了。
霍扉怎么会痛苦？只是不甘罢了，不甘自己这么轻易死了，他要留住他的命在手里。
他说过的，盛渊记得他笑着，说出的可笑话。
“你的命在我手里，谁也不能夺走。”
盛渊手上渐渐有了力气，放在霍扉背后的手臂慢慢抬起，细长手指轻轻揪住了霍扉的头发，试图扯开他。
感觉到盛渊力量恢复的霍扉来不及过多放松，察觉到他抗拒的意图后，单手捧着盛渊后脑勺，更加用力吻住他，渡送更菁纯的能量，另一只手将人拦腰抱起来。
见他不掩饰自己，盛渊怒目，双手用力扯他头发，双腿也抬起，狠狠蹬了他一脚。
“唔…哈啊……”
霍扉松开盛渊湿润喘息的唇，单手松开不再控制他的脑袋，转而去抬起他作祟的双脚，勾住自己腰身。
紧紧抱在怀里。
空调温度诡异的高温，让睡梦中半睡半醒的苑心雅直接醒了过来，她看到面前晃过两道影子，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小点的影子缩在大点的影子怀里，恍惚以为出现了幻觉。
直到一道细微惊喘的声音响起，苑心雅看向窗户，那里门户大开，海风倒灌进来，吹走一室闷热。
飘飞的窗帘落下，那里晃过的影子已然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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