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升了级,系统对最高意志也一无所知。
它打听到三位数编号的系统很多,但相比其他体系的系统,数量是九牛一毛。
并且主系统厂里的流水线能仿制人类灵魂,以假乱真,却不具有采摘处理人类灵魂的功能。
它倾向于是最高意志亲自做出了它们,又觉得不太对。
它和宿主聊过这件事。
他没说什么。但他会在这个世界结束后去疗愈所。
他还是会想起那些预言诗。
哪怕淡忘了关于冒险的记忆。
飞行很方便,路路生前也不大喜欢飞,没想过留后代在世上。
是诅咒剥夺的东西从来都不重要,还是真正重要的东西没法被剥夺呢?
时间只是人类的衡量标准,认为时间不可逆的,应该也只有固执地活在时间里的人,和桎梏于世界的神。
而在祂投向遍撒着恒河沙数世界的宇宙的眼光里,时间大概什么都不是。
他们处在怎样的迷茫苦痛中,如何得救,有没有可能得救,无论真的神,还是假的神,世界的神,还是宇宙的神,都不会带来什么启示。
神不会为人擅自期待的东西负责。
思考神和思考他生命的意义同样徒劳。
他仍拥有生命,所以他想再见一见神。
不过不急。
任凭时间自然流逝,让这段生命的终点来找他。
只剩他一个,在未有历史的莽荒之地、绿色的沙漠中跋涉,看高山裂谷,平原成湖,地块漂移,山林吞吐着大气,沧海酝酿着生命,浮想联翩。
即使是一个人没有,一件事都不发生的现在,也影响着过去,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回忆过去的方式。
离得足够远去看这片海,它是一整块的宝石蓝。
再远一些,把星球看作一颗石珠,它便是上面的光泽。
里面蕴藏着生命的种种可能。
一切都在于时间,这话也是一时对。
海伦在他这具肉身触及不到的时间。
但海伦可以通过他来到这里;
在海底遨游,吐泡泡,转圈,把水草和鱼儿搅得颠三倒四。
若有一天他浮出水面,遇见的是现在的他,还会不会爱上他?
他又为什么会爱上海伦呢?
忘记了。
和人鱼一样,暗精灵不会生病,只是越来越虚弱。
没有母树回收灵魂,他最后走进了大海。
泡沫消融于浪头一般,他消融于水纹间的暗影。
在疗愈所,他首次见到了治疗师。
她坐在他所在的那级阶梯的另一边。
她长得像很多人,又谁都不像,一张平均的面孔。
顺着她的目光,式凉看到底下雪白的浣熊。
祂躬身在蓝汪汪的水里掏着什么。
水无比清澈,沁人心脾的蓝,一望见底,搅动也没有晃眼的水光。
也许祂找的东西与水同色,式凉走下去,看得更清楚些。
突然,祂攥紧爪子,从水中拿出来。
只见水流纷纷从祂毛茸的爪缝中溜走。
祂张爪,软而白的毛发上留有一滴水珠。
那滴水珠开始变圆,变大。
变得如同式凉曾见过的那颗蓝玻璃珠一样。
祂捏着它,拿到银色的瞳孔前端详了一会,吞了。
式凉这才明白,祂刚才不是在水里找什么,而是在清洗它。
于祂,一个世界不过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无垠沙漠中的一粒沙。
祂可以拿过任何一个世界,把毁灭世界再造的神捏住,搓洗一番吃掉。
式凉不禁想,难道祂把他投放到没有世界线的供奉着神的世界里,是想通过他来结束那些神的统治,结成世界线?
这时浣熊抬头,大眼睛盯着他。
式凉竟还从祂扭头爬台阶的动作看出一丝委屈。
祂在治疗师旁边不远处盘起身子。
“你怎么惹祂了?”治疗师问。
式凉也想知道。
“祂在做什么?”
“那个世界的神,祂在回收她。”
同系统说的是一个性质吗?
“回收来做什么?”
“让她在祂里面安息。”
“安息?祂里面?”
治疗师兴味地撑起脸:“想进去看看吗?”
即使她愿意解释,式凉一时都找不到角度问,便沉默了。
“有件事,但愿你现在有心情听。”
“请说。”
“祁陌的确查看了你的进度条历史记录,不是胡诌。但他理解错了。进度条是唯心的。
“浅薄的人最容易有满进度条的爱,因为他对自身感情的标准就很低,爱的最高线也低。未满进度条不是你爱的不深,而是你觉得不够。
“你的这种品性,让祂格外关注你。”
她不想式凉误会祂。
不知道她和祂是两种什么样的存在,互相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式凉接着又打消了疑问,大概就如眼前所见,没什么好问的。
“看来我是被至高神眷顾的宇宙第一的幸运儿了?”
听出了他话里带刺,她却笑得很欢。
“你大概快要对旧事重提厌烦了。这个世界原主没有残念,也有奖励礼物。”
两个文字框浮现在空中。
左边是摆脱过去(注:从此跳转的世界,不会与去过的世界有关联)
右边是爱人的梦(注:你离开后他们的梦,允许浏览,限参与一次)
“二选一。”
式凉选后者。
她示意他去浣熊那。
“所有梦都能在祂那里找到。”
式凉走过去,半跪在祂身边,摸了摸祂的毛绒绒的头和脊背。
祂瞟他一眼,甩了甩脑袋,耳朵打在他手上的瞬间,他已站在一片灰雾中。
浣熊趴在他右肩上,温暖柔软,轻若无物。
他听到一个声音在雾中深处呼唤着元焕。
是罗式凉的声音。
他循声过去,元焕就在那。
他离开后还在世的,海伦是人鱼不做梦,向含微在他去世两个小时后心衰而死。
因此只有元焕。
他梦中的罗式凉突然七窍流血,梦境破碎。
式凉来到了下一个梦。
漫天风雪于他不是阻碍,在决定参与梦境之前他都不具有实体。
他再次循呼唤元焕的声音找过去,又看到相同的一幕。
很快进入下一个梦,他站在绿意盎然的草地上。
他认出这里,倒是适合重逢。
又听罗式凉在呼唤着元焕。
不等他出声,浣熊跳下式凉肩头,几步窜过去,照着他的腿就是一口。
梦境中的罗式凉像个被针扎了的气球,只剩瘪瘪的一层皮,被它叼着拖过来。
式凉心情复杂的道谢,心情更复杂地披上。
祂瞳孔映出他的样子,他仿佛回到还是罗式凉的时候。
元焕的身影在另一边若隐若现。
祂扭身钻进了林子。
式凉望着他走近。
他穿着婚礼那天穿的白西装。
式凉发现自己手上戴着戒指,摸兜,果然还有一枚。
他不错眼地看式凉,走得有点迟疑。
式凉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感觉和记忆中的一样。
他推开式凉,用手在式凉脸上摸索,神色担忧。
“不会流血的。”
式凉拿下他的手,把戒指套进他的无名指。
“那两次都是我太逞强,你别再想了。”
“有过那些回忆,让我怎么不去想呢?”
这个元焕一点不像是梦中的人物。
和神宫噩梦里的含微完全不一样。这就是世界神和至高神的区别?
“你离开后,最能让我感到安慰的就只有那些回忆,无论是甜蜜,还是痛苦,有你的就都是好的。自责和这让我眼眶发痒的眼泪,也都是幸福的。”
元焕接着问。
“你在哪呢?也会想起我吗?”
“我在哪……”
式凉更加恍惚了,这简直像他们真的重逢了一样。
“我在你的灵魂里啊。”
他抓紧元焕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笑说。
“可我不想你,要不你把我掐死在这,让我永远睡在你的梦里。”
元焕将他一推:“别说这种话。”
他顺势后倒,拽着元焕衣襟,将他扯倒在自己怀里。
他没了动静,只紧紧抱住式凉。
“不想就不想,往前走吧。”良久他开口,“我也在你的灵魂里,带着我往前走。虽然无法想象那条路有多曲折奇特,让你绕回了这里。”
式凉何曾想到还能如此与元焕再见。
他已不再质疑这个元焕的真实。
想来他们都是活得够长,才有这次再会。
“可我还会遇见别人,爱上别人。”
元焕一顿,手臂环上式凉脖子,蟒蛇一样绞得死紧。
式凉不觉得窒息,不过下巴和脸都被咬了。
梦里也会疼。
他道歉认输,元焕笑,却不松手。
他们在草地上滚了几圈,元焕的白西装上蹭满了草汁。
“没关系。”
他从式凉的头上摘下碎草。
“变心没关系。我会恨你、诅咒你、咬你,那也是一种幸福。”
式凉皱眉瞅着他。
“你好奇怪。”
元焕噤了噤鼻子:“你更奇怪。”
式凉摸脸上的牙印,不经意摸到自己上扬的嘴角,还有笑得太久而冰凉的牙齿。
他忽然笑不出来了。
“与一人相守度过永无尽头的生命,即使那可能,我做得到吗?”
“别问我。”
“我还是觉得抱歉。”
“嗯?”
“最开始我对待你很不好。”
“那是——”
“句句惹你,欠缺体贴,拧过你手臂、扇过你脸、掐过你脖子、强吻过你、搞臭你名声、把你一个人扔在门外、没有郑重求婚还毁了婚礼。”
“……”
这么一数,糟心事他也真没少干。尽管是自己咎由自取。
“等等,”他死后那些元焕都没想起来过,“扇我脸?”
“极地那时候,你暴走昏迷,为了弄醒……”
“我还以为发烧才双颊肿痛,打人不打脸不知道吗?!”
“……”
居然意外地在意这个。
“其实病复发后,无数次痛苦又狼狈的发作,我都想一走了之,但是你又让我放心不下,反正我的时间无穷无尽,想着多陪你一会儿是一会儿,怎么才能做好告别,拖了很久……或许那几年苟延残喘是个错误。早点离开,我轻松,你也不用承担过重的罪责感,做这种梦。最后那么留纸条也很阴魂不散……”
式凉凝视着他,他眼眶潮湿。
“别再做我的噩梦了。别对我的那种样子念念不忘。”
元焕低头用袖子擦了擦眼。
“早知道你完全是为了我忍受痛苦,我一定亲手结果了你。”
式凉失笑。
“算了吧。”他又往式凉怀里挤了挤。“我们彼此都不要再有抱歉了。”
仿佛有谁会将他夺走一般,式凉将他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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