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人朱朝阳,男,时年28岁,在公司团建旅行期间,以暗中毁坏缆车安全防护装置方式,伪造缆车安全事故,致使竞争对手赵某清等三人高坠死亡,其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
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被告人朱朝阳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
朱朝阳,你因犯故意杀人罪,即将被执行注射死刑,你是否有遗言要留下?
“没有。”
“验明正身完毕,可以执行了。”
冰凉的液体进入血管,肌肉缓缓松弛。
心跳越来越快,身体好像被浸入冰凉的水中。
越浸越深……越浸越深……
朱朝阳感觉自己的眼前渐渐被一片黑影覆盖,仿佛失去了呼吸的力量与知觉。
这就是死亡的感受吗?
黑影彻底覆盖的前一瞬,他仿佛嗅到了初一那年,少年宫一楼大厅里,随风摇摆的花朵的香气。
如果有可能,他真的想回到那一天,但是,不要再走上五楼。
……
“喂喂,开门呀,你仔在门外啊!这么冷的天,会冻坏的!”从菜市场回来的高启强用力敲着一楼邻居家的大门。
门被扯开了,出现的人不是小男孩的妈妈,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
他很高,很壮,脸上带着疤,流里流气地拄着门框,斜睨着蜷缩着靠在门外一角的小男孩,啐了一口:“谁的仔?你和哪个贱女人生的野种呀?”
高启强慢慢握住了拳头。
这家邻居男主人和他爸爸在一个厂里工作,前几年死了。他死后,他老婆就开始带不同的男人回家,后来干脆连家都不回了,一消失就是很多天。
有时候小孩子饿得受不了了,会到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东西吃。一年到头,脸上、身上总是脏兮兮的。
今天更过分了。京海的冬天都多少年没见过雪了,这周一直在掉雪花。这么冷的天,家里明明有人,却把孩子赶出来睡墙角,睡大街!
乱搞搞到连孩子的命都顾不得了吗!当妈怎么能当到这个份上!
高启强一个人拉扯弟弟妹妹长大,吃过的苦头太多了,从不愿与别人起冲突。可是看着冻得缩成一团的孩子,一阵阵心疼蜇得他心口发热,有些热血在冲向头顶。
流里流气的高壮男瞄了一眼他的拳头,嗤笑了一声:“怎么?想动手?”
他戳了高启强的肩窝一下:“看看你这副样子,知道拳头怎么抡吗?”
他笑着,继续戳,每戳一下,都更用力,语气也更讽刺:“我告诉你,这小野种他妈欠了我十万赌债,这房子已经抵给我了。你想管闲事,就先把那个贱货欠我的钱还上!不他妈拿钱来,再敢叫门,我砍死你!”
高启强知道,这种人,他根本得罪不起。
他还有弟弟妹妹要供,今年弟弟妹妹的学费还没攒够呢,他不能出事,他不能惹事。
他强压着身体里涌动的热血,就像以往每一次被激起火气那样,咬住牙,低着头,挤出点笑,把情绪一压再压,直到彻底压扁成一片,牢牢地钉在心海最深处。
然后他点了点头。低着头,含着肩的样子,像马戏团里被锁链与长鞭训练得很温顺的小熊。
高壮男轻蔑而满意地扯了扯唇角,“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高启强的手握紧又松开,颤抖着喘了几口气,胸腔就像老旧的、不堪压榨的发动机,挣扎而战栗地起伏着。
一团团白气,从他口腔中呼出,又迅速溢散在凉冷的空气里。
如此几次,他终于平复了情绪,蹲下去,揽住了蜷缩在墙角的小男孩的背。
小男孩的背很硬,很冷,就像楼面被风吹得冷冰冰的外墙。
墙上的灯泡很暗,高启强这样近距离地抵近,才发现小男孩的脸已经冻的发青了。
他紧蹙的眉,紧抿着的唇,缩紧的小手和冻僵的身体,凝结住了他所承担的所有苦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两片阴影,却仿佛投下了一抹安然,散发着绝望与结束的安然。
“阿叔带你去屋里缓一缓,你撑一撑,撑一撑哈!”高启强抱着小男孩,冲上楼。
他快速地打开铁门,屋门,开灯,小心地把小男孩放到自己的床上,给他盖上了厚厚的拉舍尔被。又赶紧返身走下楼梯,去找暖水袋,灌上满满的热水,包上毛巾,再回到楼上隔层,将暖水袋小心放进被子里。
“一个暖水袋不够吧,阿盛房间应该还有。”高启强挠挠头,快步走下楼梯,到弟弟房间里一阵寻找。
弟弟去读大学之后,就住校了。他除了日常打扫,很少来弟弟的房间。很多东西放在哪里,都不太清楚了,不像他们小时候那样了。
感慨挤入心急,涤荡出一种别样的情绪,高启强无奈地笑了笑。
终于,他找到了热水袋,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高启强将热水袋灌满水,塞好塞子,又包上毛巾,走上隔层,将热水袋轻轻地垫在小男孩的脚底。
小男孩紧紧地抱着自己,断断续续地喊着冷。他的声音很小,也很微弱。
高启强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
他皱了皱眉,翻出索密痛,将药片掰开,分出孩子服用的量,兑进温水里,一点点喂小男孩喝了下去。
药很难喝,小男孩也很抗拒喝药,喂了几次才终于喂完。
明明屋里并不暖和,可喂了药之后,高启强的身上却渗出了一层汗。
他坐在床边,揉搓了几下额头。
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男孩的妈妈,是后嫁到旧厂街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过日子的人,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往来。现在她又欠了这么多钱,想找她,肯定是找不到的了。
那这孩子怎么办?
他现在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以前起码还有个睡觉和安身的地方。
这么冷的天,这么小的孩子,自己在外面,一个人怎么生存呢?
高启强望着蜷缩着的小男孩,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岁那年。那年,弟弟妹妹晚上睡着了,也是这个样子,紧紧地蜷缩着身体,仿佛失去庇护的婴儿,一点也没有安全感。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环顾了一圈四周的家。
发暗的暖黄色的光亮下,这个家显得老旧而沉默。
高启强也沉默地深呼吸着。
现在他有稳定做着的鱼档,再难也不会比当年更难了吧……
这么小的孩子,现在也就是再多一双碗筷……等他长大了,弟弟妹妹也早就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了……
他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小男孩的额头,想了想,去放钱的月饼铁盒里取出了二十块钱,小心地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小孩子发烧很危险的,如果止不住,闹出肺炎来就不好了。如果不能退烧,他得带着小男孩去医院。
高启强走下楼梯,到弟弟的房间拿了枕头上来。他坐在床头的位置,将枕头抵在腰后面,半躺半靠着守在小男孩的身边,将自己的手虚搭在小男孩的额头上。
朱朝阳感觉很冷。
不是已经失去知觉了吗?为什么又会觉得很冷?
他轻轻地抱紧了自己。感觉自己好瘦弱,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又觉得很烫,身体像个火炉,滚烫滚烫的。
他好像又闻到了鱼腥味。
怎么会呢?
爸爸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何况,就算是他活着的时候,他后来做了老板,也已经不再那么亲力亲为了。和腥味打交道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
他又找了一个新老婆,新老婆又年轻又漂亮,又会打扮。找了新老婆之后,他的穿着就变得更考究了。以前总是充满烟味的车里,也变成了总是缭绕着淡淡的香水味。
他怎么还会有鱼腥味……
是人在将死之时,都会想起过去,所以才会觉得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吗?
还是,他来找他了?
这个念头让朱朝阳渗出了冷汗,身体也颤抖了起来。
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愤怒。
朱永平凭什么敢来找他?
如果不是他抛妻弃子,如果不是他纵容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女人生出来的孩子,他怎么会那样做……怎么会一步步走向深渊!
炙热煎烤着朱朝阳,许多许多往事,像是被剪碎的画面,不断在他脑海中回闪。
怨恨与爱,狰狞、痛苦,挣扎、疯狂,冷静、沉默,这些复杂的情绪疯狂地冲击着他。像要把他的胸膛撕裂,也轰击着他的眼眶,让他流出了眼泪。
为什么会流泪?
不是恨他吗,不是恨他们每一个人吗?为什么还会流泪?
恨他们,是不是正因为渴望他们的爱,所以才会恨得那么深,那么不能原谅?
是不是正因为知道了阳光的可贵与美好,才痛恨他们扭曲的关系促使自己堕入黑暗,无法回头?
激烈的情绪比身体的炙热更加痛苦,朱朝阳好想逃离,却无法逃离。他愤怒地嘶吼,忽然仿佛撞破了什么,一下从无尽的拉扯与黑暗中闯了出去,撞进了一片光明之中。
他轻轻地眨眼,眼前的光,温暖,却也晦暗。
他渐渐看清了周围。老旧的环境,充满年代感的陈设,仿佛把他拉回了九十年代与新世纪之初。
“你醒了?你醒了!”
一道惊喜的声音从头顶斜上方传来。磁性而温暖。
朱朝阳感觉自己已经被汗水泡透了,浑身都湿漉漉的,让他很不舒服。
他挣扎着抵抗着这种粘腻的不适感,努力仰起头,去看,不期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一张几乎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