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看起来却那么不同。
朱朝阳静静地盯着这张脸打量,很快就意识到为什么他会感到这种差异。
眼前这个人看着他的眼神太温暖了,太关心了。
这让他很不适应,也让他的心感到战栗。
原来被关怀着,是这样的感觉。
“爸……”
朱朝阳鼻子一酸,下意识地叫出了这样一句。
“啊,杨仔,你是叫杨仔的,对吧?”高启强万万没想到小男孩会这么叫他。他一时有些慌张,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高启强慢慢站起来,轻轻摸了摸小男孩的额头,知道他已经退烧了,终于能放心了,有些蹩脚地转移话题:“你终于退烧了,退烧了就好办了。你应该饿了吧,我给你煮点面吧。”
朱朝阳感觉有点头痛,原身的记忆潮水般向他涌了过来。
他捕捉到了里面的关键信息。
这副身体原本的主人叫朱小杨,今年大概七岁了。爸爸在他还没有什么记忆时就死了,妈妈天天跟人鬼混,从不管他。
这周天气大降温,朱小杨早就已经有高烧和全身不适的症状了,但不知该怎么办,只能自己熬着。
而朱小杨从有记忆以来,就没有吃饱过。实在饿得受不了时,他就去菜市场炒粉、炒菜的档口捡些别人吃剩的东西果腹。
今天下午,朱小杨被一帮十分凶恶的人从家里赶了出来。他还想回家,一直在等那些恶人离开,但在外面待了一阵子之后,就发起了高烧,昏了过去。
后来,就死去了。
然后,朱朝阳来到了这副身体里。
眼前这个人,是菜市场里卖鱼档口的老板,别人都叫他“阿强”。
菜市场里的其他人都很嫌弃朱小杨,就连朱小杨经过他们的档口时,他们都要赶一赶,好像朱小杨是一个瘟神。这个阿强却不会。有时候阿强在炒菜的档口吃饭,看到朱小杨,还会主动分给他一点。
虽然他们之间几乎不曾说过什么话,但阿强大概是朱小杨唯一一个不害怕靠近的陌生人。
阿强大概三十岁上下,有个弟弟,还有一个妹妹。
他是工厂子弟,他是京海人,他不是湛江的朱永平。
朱朝阳看着神情不太自然的高启强,微笑了一下,对他说:“好,谢谢强叔。”
“强叔”,是京海的称呼方式,朱朝阳已经开始适应这一世的自己。
高启强看着朱朝阳凝视他的眼神,从热切与渴求变得冷静与克制,心里有些难以说清的难受。
他知道那种感觉。
刚失去父母时,他也很希望能有一个人,能给自己一点庇佑。但很快他就明白,想生存下去,只能靠自己。
也许,那时的他眼里,也曾有过这样的转变吧。
但他确实还没有做好要被其他小孩子叫爸爸的准备。
“诶。那你先躺好,我去给你煮面。”高启强对朱朝阳笑了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可他匆匆下楼的身影,却仿佛掺杂着一点不安。
“这样容易内疚的人,一定是个很善良的人。”朱朝阳望着高启强的背影,默默地想。
他慢慢回身,在床上躺好,抬头看着低到伸手就可以摸着的屋顶,神思已跨过时空,看向了遥远的地方。
他本以为他的一生已经结束了,没想到还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不经历过那些过往,他不会明白一旦做了恶,想要重来的代价有多么大。
他一辈子都没能重来,走到路的尽头,才发现自己原来走上的是一条绝路。
恶如深渊。
刚刚做下恶行的时候,看到的却只是井口。以为没什么,可井下却有千百只手拉扯着刚刚迈进来的脚,令人越来越无法回头,直到被所有的过往彻底溺毙。
朱朝阳合上眼,感觉自己又出了一身冷汗。
“勿以恶小而为之。”
真正经历过,才明白这句话的意味多么深刻,思虑多么深远。
这辈子,不要再作恶了。
朱朝阳深呼吸着,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当他重新冷静下去之后,高启强已经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面碗下垫着厚厚的毛巾。
高启强一手捧着面,一手拿着筷子。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起一大撮面,吹凉,再继续挑起。
过了一会儿,他用嘴唇轻轻地碰了碰挑起的面,露出了一个笑容,对朱朝阳说:“可以了,不烫了。”
他的笑容好暖。
他的眼神好温柔。
他的面孔真像他的父亲。
他可不可以假装他就是他的爸爸?
有一些莫可名状的酸涩与柔软,在摩擦着朱朝阳的心底——已经冰冷很多年的心底。
明明知道是假的,可是当成真的时,还是觉得好幸福。
朱朝阳一口、一口吃着高启强喂过来的面,感觉自己像是被浸泡在柔软的温暖里。
他忍不住对高启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这刹那,他好像抛开了过往将近三十年的人生,真的又成了一个不过七岁的小男孩。
这样纯真的笑容、喜悦的眼神,令高启强感觉心口闷闷的。
就在这时,家里的铁门忽然响了。
然后,大门响起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高启强下意识看向挂历,还不到日子,会是阿盛和小兰提前回来了吗?
朱朝阳咽下最后一口面。
房子的大门被打开了。
高启盛掸了掸头上的水珠,拖着行李箱,走进了温暖的室内。
“京海居然会下雪。”他说着,一边拍拍肩上化掉的雪珠,一边望向高启强,笑着大声说:“哥,我回来了!学校这次——”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高启强,学校提前放假所以他才提前回来了,就看到高启强的身边躺着一个极为瘦弱的小男孩。
就躺在高启强的床上,正望着他。
小男孩的眼睛漆黑漆黑的,眼尾下垂,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狗。虽然没哭,却比他掉眼泪时还更显得可怜。
小男孩很瘦很瘦,比童年时营养不良的他还瘦。他哥将小男孩抱起来,也许不用费一点力气。
现在他就躺在他哥哥的身边——长大后,他都再没有躺过的地方。
他哥正一手端着面碗,一手拿着筷子。显然不是自己吃饭的姿势,是喂别人吃东西的姿势。
他哥在喂那个小男孩。那个无比瘦弱又可怜兮兮的……该死的小男孩。
高启盛已经站在了温暖的屋子里,但看到这一幕,却让他觉得自己正站在孤单的野地里。天上下得不是京海的薄雪,而是漫天飞舞、绵绵不尽的鹅毛大雪。
高启强看到高启盛回来,高兴得立马站了起来,扫了一眼碗里的面,面已经吃完了。他马上走下楼梯,将碗放进了水槽里,擦了擦手,拍了拍高启盛的肩。
“阿盛,你回来了!路上吃东西了吗?饿不饿,我给你煮点面吧。”高启强拉过他的行李,忍不住碎碎念:“怎么提前回来也没有告诉我,我做好饭等你多好。”
当高启强一步步向高启盛走过来时,那些漫天飞舞的雪花与野地里的孤冷也随之一步步褪去。
当高启强的注意力都围绕在高启盛的身上,高启盛心中疯狂滋长的一种幽深的恶意,也变成了温顺的野兽,乖乖地回到了笼里。
他缓缓地弯起了唇角,继续成为高启强最希望看到的纯净善良的乖弟弟:“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
高启盛表现得很平淡地扫了一眼隔层床上的朱朝阳,问高启强:“哥,那个小孩是……”
“哦。”高启强看了看朱朝阳,压低了声音对高启盛说:“一楼街坊,朱家的孩子。叫杨仔。”
“朱家?”高启盛很快有了印象。
这家和他家来往不多,老一辈都是本本分分的人。就一个儿子,看着像是个老实人,但等老爹一过身,立马娶了个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的女人。
办婚礼那时候,他正好初三毕业。后来他读了高中,学业越来越忙,就不清楚之后的事了。
大学寒暑假回来,有时候去菜市场,会看到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不停被人赶。档口的叔伯阿姨说那就是朱家的孩子,看着比现在小多了。
不过也正常,他都没怎么留意过,小孩子还不是几个月就变一个样子。
“他怎么在我们家?”高启盛也低声问高启强。
高启强想了想,才说:“他现在没有地方去,外面太冷了,会冻坏的。让他先在我们家住一段日子吧。”
“哦。”高启盛笑了笑。原来大哥只是发善心,让他暂住一段日子。
高启盛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他盯着高启强,撒娇说:“哥,我不想吃面了。路上都吃的泡面,给我炒个菜吧。家里有什么?”
高启强笑了,宠溺地看着高启盛说:“好,那我给你炒个蛋吧。你和小兰本来后天才回来,我怕放坏了,都没有提前买,家里就两颗圆葱,没什么别的菜了。”
“行,圆葱炒蛋也行。大哥做什么都好吃!”高启盛笑笑,看着高启强开始系围裙,宣誓胜利般暗暗地盯了隔层床上的朱朝阳一眼。
高启强催他:“你去把东西放好,别站这儿,油烟呛着你。”
“好。”高启盛愉快地应着,将行李放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站在房间门口,瞧着朱朝阳看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舔了下嘴唇,双手插进裤袋,一步步,慢慢地走上了大哥住的隔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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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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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盛的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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