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强这样想着,慢慢入睡。
凌晨一点半,闹钟响起。
高启强揉了揉眼睛,起来披上了衣服,摸了摸朱朝阳的额头。
温温的,又有一点热了。
他打开小台灯,将药片磨碎,混入了水里。
“杨仔,杨仔,起来把药喝了。”高启强温柔地叫醒朱朝阳。
朱朝阳眨了眨眼睛,看着端着水坐在他身边的高启强,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他真的很像他爸爸。
如果他把头发梳上去,穿上酒红色的T恤,那就和他爸爸一模一样了吧。
好像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爸爸也曾这样半夜叫醒他,让他喝药。
也许他爸也有过真正关心他的时候。
只是太过太过久远,他竟然都忘记了。
朱朝阳缓了缓情绪,慢慢撑着坐了起来。
刚刚这一觉,大概是他这么多年里睡得最踏实的一次了。
朱朝阳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对高启强说:“谢谢强叔,这么早,辛苦您了。”
高启强感到欣慰。这个小孩还蛮乖的,既懂事,又懂得体谅别人。
“没事,吃药吧。”高启强将水杯递给他。“我平时去进货,也要两点多起的。”
高启强的话,让朱朝阳想起了更多久远的、记忆深处已很模糊的事。
那时他还没有上小学吧。
他爸爸也是这样,起得很早,开着货车,带着小工们一起去进货。
他妈妈睡眼惺忪地醒来,但什么都不会说,只是和爸爸同时起来,在他换衣物、拿好要带的物品时,给他温一杯牛奶,使在他出门之前,刚好可以喝到。
朱朝阳忽然想起来,自己与妈妈争执时,妈妈逼着自己喝下热牛奶的情形,和他们撕扯起来时她用力抹掉自己唇上牛奶印痕的偏执。
喝牛奶,对他来说是为了补充营养,是为了长高,是每天晚上一杯的习惯。但对于他的妈妈来说,这杯牛奶是否还意味着其他什么,她是否会在看着他喝牛奶时带起很多相关的回忆?所有好的、不好的回忆……
朱朝阳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过了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些事,没想到,原来都还记得。
高启强看着朱朝阳接过水杯后,一直没有喝下去,笑着问他:“怕苦吗?”
朱朝阳回过神来,茫然地看了高启强一眼,很快反应了过来,挤出一个微笑说:“不怕。”然后,一口气喝掉了杯子里混着苦涩的退烧药的水。
高启强拿过空杯,下楼将它洗干净、沥干,放在一边。然后温了一条毛巾,走上来,对朱朝阳说:“我给你擦擦脸和手吧。你现在不能洗澡,出汗又多,擦一擦舒服点。”
朱朝阳很喜欢听高启强说话,他的声音也很像他爸爸的,但是更慈爱,也更柔和,就连话里的京海腔调,也因此变得令人感到舒适。
朱朝阳点了点头。
高启强于是给他围住被子,拉过他的小手,轻轻地擦了起来。
擦着擦着,他想到了以前,就对朱朝阳说:“我好多年没有给小孩子擦过手了。我弟弟妹妹小时候淘气了,弄脏了手,或者生病发烧了,不能起来的时候,都是我这样给他们擦手的。时间过得真快呀。”
一晃,就到了这些小事都不需要他再来做的时候了。
高启强也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滋味,有点开心他们都长大了,又好像也有点点失落。可能这就是每一个养孩子的人都必定要经历的阶段吧。
他擦得很仔细,也很温柔。温暖又幽暗的光亮下,朱朝阳注意到了高启强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说着说着就提起来的唇角。
高启强的语气里虽然有丝怅然若失,可他提起的唇角勾勒出的幸福感,却暖得让朱朝阳冰冷多年的心都似乎开始变得柔软了起来。
“强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朱朝阳忍不住问高启强。
他相信高启强是一个可以对别人这样好的人,可是他又不能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他亲历的父爱,都是他靠谋杀与算计得来的。
高启强将朱朝阳的两只小手都擦好了,把毛巾翻了一个面,一边轻轻地去擦他的脸,一边笑着说:“也许是缘分吧。我也不太知道是为什么。”
高启强也感觉自己有点不对劲。从前好像对这个小孩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无非是偶尔吃饭时遇到了,就分给他一点吃的。可是这一回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得很想要照顾他。
朱朝阳低下了头。他的眼泪好像来得有点莫名其妙。可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的眼眶已经变得酸酸得了。
朱朝阳只能合上眼睛,假装是在配合高启强给自己擦脸,以不着痕迹地遮掩他不受控制而来的眼泪。
高启强慢慢擦着朱朝阳的脸。当朱朝阳的面孔越来越清晰时,有一刹那,令高启强有点怔楞。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张面孔很熟悉,不只是曾在哪里见过的那种熟悉,好像他们之间曾有过什么很深切的关联、过往。
这种感觉让高启强有点被惊到,他以前从来没有因为谁有过这样的感受。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感觉,他可能是最近想的事情太多了吧,又或者太累了,才会莫名其妙的忽然出现这种感觉。
高启强给朱朝阳擦干净脸,看到他身上的衣服脏脏的,又很破旧。他想了想,去一旁的柜子里打开了一只箱子,在一摞衣物中翻翻找找。
“这些都是我弟弟以前穿的,很旧了,但是都洗得很干净。我一直没舍得丢掉,你先换上吧。”
高启强选出两件尺码较为合适的衣裤,放到朱朝阳旁边,然后又对他说:“以前的衣服不要要了,都破掉了。”
朱朝阳点点头,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高启强将朱朝阳换下来的脏衣服拿走,对他说:“阿叔要去进货了。我会给我弟弟留一张字条,让他好好照顾你。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大概中午回来,到时候给你们做饭,好吗?”
“嗯,好。”朱朝阳乖乖地点点头,在被窝里躺好。
高启强笑了笑,轻轻地摸了摸朱朝阳的头,走下了楼梯。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给高启盛留了一张字条,拿上自己小摩托的钥匙出了门。
楼下传来高启强的小摩托发动的声音时,高启盛也睁开了眼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高启强都是这么早去进货。
高启盛的睡眠一向比较浅,最开始时这个时间醒了总是睡不着。后来不知不觉就习惯了,醒了之后翻个身就继续睡。
再后来读了大学,他在宿舍里偶尔也会在这个时间醒来,然后伴着室友的鼾声想到很多,有时会想到失眠。
高启盛迎着满室黑暗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些事,然后才翻身继续睡去。
天亮之后,高启盛从床上爬起来,看到了客厅桌子上哥哥留给他的字条。
“好好照顾杨仔。”
高启盛看到这句话时,嗤笑着勾了下唇角。
他会“好好照顾”这个小孩的。今天就让这个小孩消失!
高启盛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之后,慢慢地走上了楼。
看到朱朝阳穿着他的衣服,背对着他躺在他哥的被窝里,高启盛的心里就有一股火气“呲呲”地往外冒。
他真想揪着朱朝阳,一把给他扔到外面去。
但想想后面的计划,高启盛忍住了自己心里这股强烈的冲动。
朱朝阳早已经醒了。
原本,他不打算搭理走上来的高启盛,但是背后的两道目光好像能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
朱朝阳想了想,还是决定转过去,看看高启盛想要怎么样。
“你醒了?”高启盛对朱朝阳展露出一个十分友好的笑容。
“我哥让我好好照顾你。我不会做饭,走吧,我带你去吃早餐。”他说着,好像十分体贴似的,问朱朝阳:“你应该病得没那么厉害吧,可以走路吧?”
一边说,还一边打开他哥的柜子,从他哥之前翻找过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件薄棉服。
“这个很暖的,也是我小时候穿过的。我们先去吃饭,然后我给你买点洗漱用品,家里没有你能用的。”
要想甩掉一个人,最好的迷惑他的方式就是告诉他,自己为他设想的以后。
高启盛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经验,可是施行起来时,却好像无师自通。
朱朝阳平静地看着高启盛。
要说除掉自己不喜欢的人,朱朝阳自认他是高启盛的前辈。
如果高启盛想用某些办法让他就此消失,那恐怕高启盛要失望了。
不过高启盛想这样做,倒是正好能帮到他一些忙。
他确实需要出去做点事情。
于是,朱朝阳欣然地点了点头。
高启盛也很高兴。
小屁孩就是小屁孩,就是好糊弄。昨天那种奇怪的被穿透感,一定是他自己多想的错觉。一会儿喂饱这小孩,就让他滚蛋。
高启盛给朱朝阳裹好薄棉服,就带着朱朝阳到附近的小店饱饱地吃了一餐。
然后,高启盛领着朱朝阳,走向了城北方向。
那里有京海市火车站,是京海人流最多,人员成分也最复杂的区域。五湖四海的小偷扒手汇聚于此,形形色色的犯罪团伙也盘踞其间。
想要一个小孩子消失,都不需要特地做什么,只要把小孩子带过去,然后让他独自待上几分钟就好。
高启盛带着朱朝阳来到火车站附近街上的僻静处,给朱朝阳买了一个棒棒糖。告诉朱朝阳他要去附近市场里买洗漱用品,那里卖东西比较便宜,让朱朝阳站在这儿等他一会儿。
朱朝阳摇摇头,拉住高启盛的衣角,说:“我要和你一起去。”
高启盛皱了皱眉,表现得很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让你等一会儿,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做不到吗?”
他知道小孩子最怕什么语气。
然而,朱朝阳却并不在乎,不仅不在乎,还说:“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但你要给我二十块钱。”
高启盛冷笑了一声,原来这个小孩子真的不简单呐。
这么小,不仅知道讨价还价,要得还不少。
不过也好,这样也不枉他将以偷钱离家出走为理由,向他哥解释朱朝阳从家里消失的原因。
高启盛鄙视地看了朱朝阳一眼,从兜里拿出二十块钱,交给了朱朝阳。然后,转身进入了附近的一家商场。
高启盛站在商场一楼的窗户后面等了几分钟,就看到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女和朱朝阳攀谈起来。这名妇女鬼鬼祟祟地四处望了望,就突然一把抱起朱朝阳快速地走进了附近的巷子里。
高启盛又等了一会儿,才走出去。
他走到那条妇女抱着朱朝阳走进的巷子里,不出所料地没有看到一点妇女和朱朝阳的踪迹。
他满意地笑了笑,回了家里。
高启盛想了很多怎么和他哥说起来发现朱朝阳不见的经过,还从他哥放钱的月饼盒里拿出了一些钱藏了起来。然而等到中午,他哥并没有回来。
也许他哥也把这个小孩的事忘了。
高启盛很高兴,如果他哥都忘了这件事,那他更不会去主动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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