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仓联合青年队，兄弟二人所属的俱乐部。我在附近稍作徘徊。这不是浪费时间，我在享受等待，享受极其单纯和精神性的愉快。这就是恋爱的伎俩吧，将真心掩藏起来，表现得平静。欺骗的小花招，虚伪的拟态，投合对方的拟态。就像动物一样。但人类本来就是动物的一种，充满矛盾和**。
黄昏渐渐染红天空。两兄弟结束训练，走出来。刚冲过澡，脸上头上都水哒哒，亮晶晶的。他们没有发现我。我穿常服，头发披散，捧一本《静寂之声》坐在树下，形同附近文学院的学生。而不远处，真正的大学生在直播，弹奏演唱。今天周六，街上人多，气氛热闹。
有女生拦住糸师冴。我认出她，是那五人中的一员，但不是我班里同学。她双手递给糸师冴一封信，神色赧然。
糸师冴没有接过，一言不发。糸师凛上前挡在两人中间，说话激动。她咬紧下嘴唇，双手拧在裙摆上拧出褶皱。静默数秒钟，她转身离开，眼中似有晶莹剔透的闪烁。
糸师凛开口倒是更好，他能表达的无非是孩子气的占有欲，其实不算刺痛。可糸师冴能让人的心碎了，流出血来。
我静静观望，继续藏在黄昏和树荫交织的颜色里。糸师冴弹糸师凛额头，故作不满，口头教训后又扬起笑脸。一起训练，一起回家。生活照旧。我也合上书，悄然跟上脚步。
回家之前通常要吃一支冰棍，就在常光顾的小商店消费。那里靠近海边，一边含着甜丝丝的冰块，一边看太阳落下，这感受很好。我们三个都这么认为。
我有意走在建筑阴影里，略微低头令遮阳帽遮挡更多面部特征。
如果在商店门口逗留的是糸师凛，我会昂首阔步，若无其事和他擦身而过。他无法认出我。他的姐姐不是这样放肆打扮的人，脚下有清脆而颤动的高跟鞋音。
但糸师冴不一样，我警惕他。他的目光能有办法从这衣裙仪态里穿透而过，一眼认出是我。这和我花心思打扮的初衷既是背道而驰的，又是我期望体验到的。
海潮般的光与风扑卷而来，吹飞裙摆。我用手压住其中一处，无意看见自己裸露的小腿。这段时间坚持晨跑，它们变得结实，肌肉里有自由流泻的力量。突然间，我不想赌糸师冴到底会不会识破伪装。我要去海边走走，踩着水感受自己的成长。
对自然心怀亲近的还有很多。晴朗的周末里，海边到处是人。年幼孩童光着脚嬉闹，提着满是贝壳的塑料小桶。我过了捡贝壳和玩沙子的年纪，却依然为之喜悦，露出笑容。一手提着鞋，一手把裙摆卷起更多，我朝更湿润的地方走。海水没过脚背，淹没脚踝，走起路微有一股令人愉快的阻力。
风摩擦海面发出灿烂的声音。我脚趾抓紧沙子，后背挺直，等待这阵大风经过。身体里一处结构，每个细胞都在使出力量，帮助我保持平衡。在风穿行而去后，太阳落下更多。心脏如同被光和热吸引，我想再往前走，走到海水更光辉辽阔的地方。
站住。
糸师冴的声音。
他站在我身后，光着脚。糸师凛拿着他的运动鞋。姐姐，你回来。他对我说。
我看看糸师凛，再看糸师冴。他盯着我，一边伸出手。我很熟悉他的手，带我穿过记忆中的河流，陪我渡越许多迷茫、幽暗、孤独的时刻。
沾上沙子的脚，被清水冲洗后仍不适合穿鞋。这双带跟的，观赏性大于实用性的鞋不宜沾水。但在录制和比赛现场，它是很好的搭档，武装表象，弥补我缺少的棱棱角角。
上来。糸师冴蹲在我面前，夕阳光在他衣服褶皱间变形，描摹他后背的轮廓。
快点，别磨蹭。他扭头催我。我照做，不和他对视，如此才不让内心悸动，身体发软。
姐姐，你又彩排去了？糸师凛问。
我想否认，但这才是最好的借口。我不能说这么打扮是为了试探，好奇是否会被认出。肩膀前胸贴在糸师冴后背，我钝重地叹气。我为糸师凛编织一个谎言，一档永远不会出现在屏幕里的节目，
同时，糸师冴托着我大腿的手掌，他关节悄然用力收紧。我感到些微疼痛，浮想联翩。直到糸师凛得到晚上可以吃冰激凌的允许，兴高采烈先跑回家里，我声音才显示出变形的质感。我因为糸师冴不断走神，头脑里净是没有逻辑的猜想。
这自由放肆的臆想令我出汗，后背几乎湿掉。
你该剪指甲了。糸师冴说。我怔然低下头，看见自己紧紧捏住他肩膀，指甲隔着棉质布料嵌入他皮肤里。放松，摊开手看着掌心。汗水细密，在天光下闪烁。
过来找我怎么不打招呼，真以为我没有发现？他问。
我恍惚。这问题意图含糊，仿佛要套我的话。我装作没听懂，和他装傻。他冷哼一声，你在那棵树下看书，又看进去几个字？
我倒吸一口气，心脏跃动，半是惊讶半是愉快。他果然很有天赋，很有办法。我闭上眼睛，低下头，脸埋进他颈窝里。他停止前进，立在原地。潮热的皮肤下，我听到他身体里的声音。动脉里蹿涌的回应急而有力。我认定他是我生命里密切相关的人。
凛，他和那女孩说了什么？我开口，嘴唇牙齿拂过他皮肤，汗水的味道和海一样。
没说什么。糸师冴声音放轻，这样隐藏了一部分内心情绪。虽然我都得听见。他让她不要耽搁我们回家吃饭。明天还要比赛，今晚必须休息好。
他对明天的友谊赛这么上心呀。
可能吧，我和他不在一个队伍。他得想办法自己射门。
你觉得他能做到吗？
我没有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弟弟。
这话，你当面和他说过吗？
没有，我不会说的。把他惯坏，对他对我都没有好处。
真严厉。幸好我不姓糸师。
糸师冴迟疑，转过头。轮廓端正的脸，眼角眉梢流露些许好奇。他问，为什么我会这么说。
他一定不知道，我感情意识上的变化，近乎质变的强烈放肆只发生在一夜之间。情节复杂，丰富精彩，情情爱爱，伤风败俗。我身心里都是故事，能量充沛而又超越我的客观年龄。除非越过时光的墙壁，直奔可以自由放肆的应许之地。
冴，麻烦你看紧我。我再次捏住他肩膀，指甲陷进去。如果我不幸从悬崖上跌落，你要接住我。
许久，糸师冴沉声问我，你妈妈又了做什么吗？
啊，他是这么理解的。我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他没有意识到我的转变，相信我仍困顿不振，所以耐心包容。所以我才说，幸好我不姓糸师，所以没有血缘受缚，会被做长兄的他严厉以待。
没有，她还没有新的指示。我回答他，放松身体，表示刚才的小动作只是一时紧张。我让他相信我的预感，这不是在撒娇，是我真的需要帮助。
我不会一直满足我妈。我确认无疑。她只是我的一个特殊阶段，我最终要摆脱这段遭遇。不惜任何方式方法。
不惜任何方式方法……？糸师冴重复一遍。他眼神清醒，并警惕地看着我。你似乎很期待自己疯掉。但如果你保证这种发疯只是在发泄，而不是自我毁灭，我可以接住你。
好，我向你保证。
记得你的承诺。
糸师冴痛快答应，再次迈出步伐，背着我朝前走去。
吃过饭，听到院子里传来糸师凛的声音。他带来纸笔，问我参加彩排的节目名字，不确定自己是否记错。
我妈听见，会错意，邀请他进屋，给他拿来果冻和饼干，描述录制现场发生的趣事。这是周五的彩排现场，不是我给糸师凛编造的谎。但我保持沉默，心想等正式录制时再穿得和今天一样，颜色鲜艳而有进攻性。
明天还有比赛，我看准时间插入对话，带糸师凛回去休息。
姐姐，今天有人到俱乐部给哥哥送情书。我说我们忙着比赛，把她赶走了。他很骄傲，仰头看我仿佛邀功。
我确实得感谢他赶在他哥张嘴之前挽救了少女的心。
停在门口，糸师凛左顾右盼，确认周围没有人偷听，便踮起脚。我配合地弯腰，听他在耳边说。其实，我想说哥哥已经有女朋友了。
但你没这么做。我笑了笑，掩饰心理活动。
因为我不想她对你说三道四。糸师凛被我抚摸脑袋，舒服地闭上眼，下一秒又马上睁开，姐姐你知道吗，森田对你做过的事传开后，本来我同学是很讨厌这个人的。现在大家好像把他做过的坏事忘了。还有人觉得他打篮球的样子很帅。我说个子高又不代表技术好，可是他们不听。我的体育成绩是第一，我说的还没道理吗。
原谅他们吧，凛。要是口头讲道理可以解决问题，社会秩序就不需要法律来维护了。
啊，我同学犯法了？
没有，他们只是犯蠢。因为他们的心灵没有你的清澈，所以看不见你所见的东西。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无论这是多么与众不同的选择。因为你没有错。
好，我知道了！糸师凛声音响亮，把手背起来，喜滋滋地左右摇晃身体。他忸怩一会儿，小声问我，自己长大以后是不是也会像哥哥一样受欢迎，不仅是球队的关键人物，还有女孩子送来情书。
哎呀。我在心里小小地感叹，他也到了这年纪了。蠢蠢欲动的小男生。我不做正面回答，揉乱他头发，让他请教有经验的糸师冴。
不，你还差得远。
糸师冴恰好这时走来。玄关的灯打在他身上。我看见他挺拔明亮的姿态，微笑着把糸师凛推给他。你不信，但我相信，咱们意见抵消，谁说了都不算。他自己做主。我说。
糸师凛仰头看看他哥，又扭头看我。虎头虎脑地说，我觉得我可以。
你对自己不怀疑，就会成为万人迷。我再次肯定。
随便吧。糸师冴把糸师凛的头发搓得更乱。但我不想自己有一个优柔寡断，拎不清的弟弟。听着，对女人要像踢球一样干净利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同情和犹豫都是不应该的。
那我也喜欢姐姐——
不是让你拿她举例子，笨蛋！
好痛啊，哥哥，你别敲了。姐姐，快救救我，呜…
糸师凛快要哭了，虽然不是真的在伤心。我忍住笑意，挡在糸师冴身前，心想明天买什么甜点给小家伙当做额外奖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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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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