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幺,天真烂漫的糸师凛,愿意和我抖落自己的小秘密,例如抽奖无果,谢谢惠顾,有点郁闷;惹大人生气,晚上多做一页练习;最喜欢的T恤被鸽子粪弄脏,郁闷,发挥失常把球射到门框上……
还有糸师冴晚上梦呓,叫我名字。
哥哥的脸一戳一个洞,像这样。糸师凛曾和我比划,描绘糸师冴睡着时的模样。
那时我忍俊不禁,提醒他别让当事人知道这件事,不然有好果子吃。换做现在,我除了手痒,想在糸师冴脸上进行真伪验证,还有就是意识沸腾,脑海里灵光闪烁。我在琢磨一些坏事情,做出来会令糸师冴吓一跳。我对他充满恶作剧之心,留恋之心,再不怀疑对他抱有的好感懵懂而又浅薄,着了魔似的。
晚上钻进书房,和正在看杂志的爸爸打招呼。他习惯我的到来,也不介意我把零食嚼得嘎嘣脆。这些声音在我妈听来如同折磨。她视书房为编辑部的延伸,是事业基础的一部分。除了谈论比赛和学业,我不想踏入她的领地,里面的氛围令我呼吸不畅。
我最近在看拉美文学。他说。
有推荐的吗?我问。
《南方高速》。每个短篇都会给你惊喜,作者是深谙情节制胜的天才。
好,我记住了。
再试试这个。我爸拉开抽屉,拿出一只花纹精致的铁皮盒,里面装有黄油饼干。我妈反对我在书房吃零食,就是因为爸爸有这习惯。
我探长脖子,看看铁皮盒,再看看他的脸,双下巴隐约可见。他岁数已经上去,代谢减缓,体脂率涨得飞快。
爸,你已经吃了大半盒。我皱眉说。他嘿嘿一笑,把盒子朝我这边推。来,你也吃,味道很不错的。我叹气,只拿走一块。
再来点?
不了。
我拍拍手,把面粉屑都掸走。他失去分享的兴致,把盒子盖上,饼干放回抽屉里。
想起他读大学时体型清瘦,下颚线明显,爱好打桌球和手工书制作。大三接受私人委托,制作一本只有火柴盒大小的书,可翻页并180度平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全是公式资料。此书真是考试作弊和人前炫耀的好东西。
我妈正在写一篇关于小众爱好与创业可行性的报告,坐地铁横跨三个大街区找他做采访。她精力充沛,对外界风吹草动反应迅速。一家时尚杂志看好她。这里令她脱胎换骨,从优等生变成玩转潮流资讯的职业编辑,可以采访明星艺人,行业精英。后来采访对象多为底层或边缘人群,文字风格和他们的生活面貌一样困顿,以此唤醒公众良知和怜悯。这是她的二次蜕变,和同事走不同赛道,获得更多社会认同。事业一帆风顺。
我欣赏并愿意以这样的女性为榜样。
前提她不是我妈。我不是用来印证她教育理念和成功途径的案例。她对我的期望,诸多要求已经显示出失控的迹象。
书柜里,我爸新购入的拉美文学合集摆在正中一排。从外观看得出,他购买原因有一部分是对装帧工艺的认可。满版烫金,凹凸和刷边工艺令书籍美得像艺术品。我稍作欣赏,正式阅读还是选择渡边淳一。这令我爸惊讶。你开窍啦?他脸上有踊跃的神采,仿佛下一秒就要滔滔不绝地向我推荐。
开什么窍。你想多了。我故意冷落他,再扫视书名,随手抽出其中一本,《男人这东西》。
我爸扫一眼封面,稍顿。又是哪个臭小子惹到你了?他问。我摇头,说班里男生全都调皮捣蛋。
这是正常情况。你看这书的前半部分就可以了,主要剖析男性幼儿期和少年期的身心发展。
听他口吻平淡,我心想这不算他最中意的读物,也可能是我年龄和阅历还不够和他畅谈男女话题。但总体来说,他是一个态度开明并且包容的父亲。我幼时折腾他的藏书,他没有介意。等开始识字,我误认为《失乐园》是《圣经》故事的一部分,讲述亚当、伊娃被放逐后的生活。他说我这样理解也正确。但我很快放弃阅读,只草草读了十页不到。这确实不符合少儿读物标准。大师的遣词造句,内容立意复杂。偏偏内容是最容易引起误会的部分,常常令人不舒服。
深入两性根本是渡边淳一的作品属性。我渐渐顿悟。他实在太出名,多逛几次书店,看看腰封注解和宣传语就自行领会了。我爸说,人会成长,但时间有限,有些东西能早点明白也好。当我再次在书柜前停留,他慷慨分享,介绍书中的人性暗涌,这与现实社会有诸多相通之处。当然,和人本身也有关系,像是:
沉默是金是对男人的偏见。
男人真的是一种很麻烦的性别。
现在,我就在翻阅《男人这东西》,真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首先,男孩早在四至五岁的时候便隐隐地感觉到性,或者说性感这东西。
稍稍长大便进入小学时代。这期间男孩已能够清晰地将女性置于异性的地位来审视。早熟点的男孩甚至会有窥探女性秘处的欲念。
小学低年级阶段,早熟的男孩开始羞于和母亲一同入浴,对异性的关注也多了一份精神性的东西。
再进一步,到了小学高年级,男孩对异性的关注更加明目张胆起来。他们由被动转为主动,开始对形形色色与性有关的东西产生浓厚的兴趣。
书里这么写。
大脑里接受信息的模块好像被电流似的东西触碰,我全身哆嗦。不知不觉间,后背已经冒出冷汗。我无法对笔者的总结不以为然。男孩体内确实潜藏着躁动狂野的能量。森田先天的缺陷和家庭不幸令他过早迎来动荡不安的青春期,也让给我的生活一度不安宁。不,现在也是不平静的。谁都不能保证他是否安分守己,直到毕业那一天。
我心事重重,我爸走近身边也没有察觉。他拍我肩膀,我匆匆回神。他叹一口气,说,渡边先生是医学博士出身,作品又以两性题材见长,所以他不避讳对那些字眼的直接描写。如果你感觉不舒服,可以赶紧把书合上,去看点别的。
不,我没有不舒服。我摇头,令我狼狈无措的是书以外的东西。
突然想给你分享一点生活小技巧。他坐我旁边,声音压低。别告诉你妈妈,因为她多半会给你相反建议,然后她就要找我麻烦了。
说说看,我会保密。我合上书。
不要高看学习过于优秀的男生。他们很可能没什么情趣,相处起来很无聊。反过来说,他们保持专注,一味读书,在升学竞争中脱颖而出的原因,正是这种抑欲习惯。
我瞠然。是这样吗?
据我这么多年的观察经验,基本是这样的。但能参加体育活动,大量训练倒是可以避免变得无趣。说完,我爸有意看向窗外。从书房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糸师家院子的花草绿植。
要积攒多少福德,才能生出这么个运动员苗子。我爸忽地念念有词,拿出纸笔做计算。把欧洲联赛一线球员年薪换算成月薪,平均也有一百万英镑以上啊。
忘了他大学主修经济管理,对金钱数字敏感。我拿书敲他脑袋,让他不要只想着糸师冴,糸师凛长大后也能是月薪百万的职业选手。
我爸眼前一亮。说起凛,我下班回来碰到他啦。他掉了一颗后槽牙,正要挖坑埋起来。他说奶奶是这么教的,这样才能让新牙长得又白又壮。
呵,而换做同一时期的糸师冴,他才不把大人的童话谎言当回事。我亲眼看见他吐出在咀嚼时掉落的乳牙,用餐巾纸包好扔掉,喝半杯清水漱口,接着吃饭,跟没事人似的。
但不管怎么说,爸,你呀。我一边摇头,一边站起来。你该去健身房办会员了。
我用书拍他日渐凸起的肚腩,啪一声响。
星期天一大早,我和两兄弟由各自父亲陪同,驱车前往比赛现场。
两位男士一个开车,一个在副驾驶座上倒腾相机。他们聊的都是我们三个都不感兴趣的话题,诸如拍摄手法到后期处理,钓鱼、潜水、拉力赛,还有和股票。其中大部分都是相当烧钱的。
两兄弟一上车就没打算旁听。一副耳机,一人一只听筒,他们认真看球赛录播。我靠窗坐好,身心尽量放空。总之车上四位男士沉浸在自己的话题世界,我耳边几乎没有安静的一刻。但比起留在家里,被我妈冷不丁叫去书房做这做那,我宁可忍受他们的聒噪。
樱花季节,大量市民走上街头。个别路段塞车。忽略尾气味道,我把手机镜头对准窗外,烂漫花雨中的城市,人与季节相互浸染。每一张照片都呈现忙碌交错的质地。
小冴毕业后是怎么打算的?我爸问正在开车的男子,两兄弟的父亲。
我余光瞄见糸师冴把头微微抬起,他随时留意着周围动静。只有糸师凛沉浸观看,嘴里念念有词,加油或叹气。
伯父语气骄傲,手指敲打方向盘。他说日本足协多次来电,几家海外青少年俱乐部也在密切关注糸师冴。但遗憾的是他还不到入会年龄,至少要14周岁。
糸师冴说,这又没什么,准备充分又不是坏事。说着,他侧目朝我看过来。
没懂他为什么要给我递眼神,也许他在邀请我趁他还在国内逗留,两个人能做点什么,比如早点根除森田留下的隐患。你真是个好哥哥。我心想,但就算要撕烂我的嘴,我会不会承认的。于是我对糸师冴笑眯眯地说,但愿你去的不是拉美国家的俱乐部。听说受发音习惯影响,日本人和西语很不对付,学起来能让舌头打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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