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星野莉奈在家里醒得比闹钟早。
窗外天气很好,蓝得像是不曾下过雪。阳光洒在窗沿,柔柔地映在白色窗帘上,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温柔。
她窝在被子里,手机握在手里,没有解锁,只是盯着黑掉的荧幕,倒映在其中的自己。
她没传讯息给任何人。
连工作群组里每天准时浮出的早安问候,她也没点开。怕只要动一下,昨晚那段积在心里的雪就会全部崩落。
星野莉奈掀开棉被,一坐起身,就看见贴在书桌墙上,一张张拍立得照片。
每一张,都是她亲手贴上去的。
有些是她拍的,有些是小凛给的,有些冴是不小心出现在背景里的。
冴踢球的样子;小凛在场外抓着球网的脸;还有冴一脸理所当然,搭着小凛高举奖杯的肩——那是他们首次一起联手拿下冠军的队伍合照。
她最喜欢的,是那场他们赢下U-15冠军的刹那——最后一分钟,两兄弟擦身而过、瞬间得分的残影。
球还在空中,光线从身后打下来,把他们擦身而过的那刻照得耀眼无比——全世界都在为那瞬间曝光。
还有很多很多,他们在堤防乱拍的照片——构图不稳、画面模糊,笑得没头没尾,姿势也总是不对。每一张,却都是他们才看得懂的密码。
而贴在墙面正中央的,是她和小凛,一左一右拉着冴的手臂,笑得乱七八糟,笑得像赢得世界大赛的样子。
她看着那一整面墙,看着早就被定格的过去。
浴室里的热水开太久,镜子早就起了层白雾。她站在镜子前,湿发还滴着水,伸手一摸才发现眼皮有些肿。
不是哭过——是昨晚太安静了,她睁着眼过了一整夜,忘了什么时候该闭上。
她没特别看时间,也没打算出门,却还是下意识地擦了护唇膏,换了件干净的白毛衣,把头发吹到半干。
星野莉奈走到餐桌,放了片低脂起司在全麦吐司上,又替自己热了杯牛奶。她坐下来,托着下巴,看着杯面升起的蒸气发呆。
她又打开手机,点进他的对话框。
讯息还是停留在昨天。他没有回,也没说任何话。
她记得他昨晚离开时的模样。
——“我会留在日本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很重要。”
他说得慢,很像在说服自己这句话不那么苦涩。
但他没说,他们要不要再见面。
那时雪还没停,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影子落在雪地上。比以前瘦了些,也沉了些,但还是笔直地往前走。
他拉着行李箱,轮子在积雪里走得不太顺,每几步就卡住。他没抱怨,也没回头。
直到在路口分岔处,他忽然停下来。
她以为他会回头。
——但他没有。低声说了地点,语气像说出口就已经太多。
她点了点头,什么也没回。
他没有回家。那条压在雪上的轮痕,弯向了她陌生的方向。
她不是没想过再传讯息。可每次点开,话总在指尖就被收了回去。
不是失落失望,也不是因为生气。
只是——突然不确定,自己那些带着力气与期望的话,对现在的他,会不会太沉重。
『我只是……刚好比较会传球而已。』
他的话,连回想,心口都还是会刺一下。
“刚好”不是他会用来形容自己的词,糸师冴会说:“我会”、“我会成为世界第一”、“我一定会让他们记得我”——
他向来不说“刚好”,他会说“当然”。那样的他,才是她认识的糸师冴。
可昨晚的他,每一句,都像是经过漫长沉默的压抑,都像咬碎了什么才说出口。
『至少还能站在场上。』
她慢慢闭上眼,额头轻轻靠在餐桌边。
以前眼神锋利,说话直接,哪怕世界充满敌意,糸师冴也总是带着一种“我哪里怕”的确定,一种没有任何黑暗可以淹灭的光。
她记得他说:“我会成为世界第一,第一本来就是一个人。”
他也说过:“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那样的他,从不犹豫,走得比谁都快。不解释、不回头,也不道歉。
但昨天晚上的他——
讲话会停顿,眼神不直视,连“不甘心”这种话,都用“刚好比较会传球”这种方式轻描淡写地避开。
他没有崩溃,也没有示弱,只是好像失去了那个属于“胜者”的语气。
即便他还是说着“我想赢”,语气却像是在说服自己——还能追下去。
他还是穿着RE·AL的制服外套,行李箱上还挂着队伍的行李牌。
从远处看起来,就像是刚比完赛回国的选手,一切都还在光鲜与秩序中。
他总说运动装才是战斗服。
所以,她以为——他想一个人待在那,没人叨扰,好好享受为梦想驰骋的快感。
却没想过,他可能已经孤军奋战太久了。
那件外套,那张被风刮过的脸,还有他身旁那只走过半个地球的行李箱——这些年来,她大多只能透过荧幕与新闻看见他。
她以为他很顺——
比赛、进球、训练照、媒体访问,每一张画面看起来都像他正往梦想迈进。
这段他在西班牙的时间,她总会去查关于他的消息。
他刚去的时候还上过一次首页,之后就没再出现了。她试过搜寻他的名字,结果都是别人的进球精华。
有一周新闻提到他在训练场进了几球,可是比赛那天,名单还是没有他的名字。她知道那不是问题——是还没轮到他。
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把搜寻栏里的名字打得很快、动作像反射。好像只要多刷新几次,他就会从某个角落蹦出来——哪怕只是一句话,也好。
她试着从那几句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他在那里的样子。
他吃得惯吗?跟得上语速吗?训练量会不会太重?
但没有一则消息是完整的。更多时候,是一张模糊到辨不出脸的侧拍照片,或一篇只在第六段提到他一句话的转载报导。
从他们肩膀齐高,到她抬头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从他在板凳边安静坐着,到他终于站上场、进球得分。
后来,留下来的,全是整理得干干净净的报导、精准控场的采访——
【糸师冴,控球出色,态度冷静,是日本足球界最受瞩目的新星。】
没有失误、没有质疑,没有崩塌的痕迹。
他就像某种被定义完成的“天才模板”:被打磨、被推举、被赞赏,也被保护得很好。
她一直以为,他已经习惯了那些远距离的目光与冷静的句子。习惯了什么都不说,只留下完美。
——直到昨晚。
直到他突然说了那些话,用那种快要撑不下去的语气。
她这才惊觉——那个好到几乎无懈可击的他,竟然就是昨晚那个几乎要撑不住的人。
她还不知道全部,也还没真正了解他经历了什么。
但她好像开始隐约看见——他努力藏起来、不让人靠近,很深很深的部分。
那些,一旦曝露出来,会让他彻底崩塌的部分。
“如果妳觉得后悔,也没关系。”
——原来是这样吗?
星野莉奈轻轻地苦笑了一下。
冴这个人,不会轻易请求什么。他甚至连“等我一下”这种话,都很少说出口。从小到大,都是那种走在前面、不回头、不容人等待的步伐。
他不习惯被等,也不习惯被理解。
所以,他才会说出“如果妳后悔也没关系”这种话——先替她找好退场的台阶,先一步原谅她的离开。
但她追着他那么久、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因为这样就后悔?
“笨蛋,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低声呢喃,闭上眼的瞬间,眼中的泪往下坠落。
不只是眼泪,还有什么,也悄悄往下坠落。
不是昨晚的雪——而是她心里始终想靠近的那个人,正站在一个她从未真正抵达过的地方。
他总是那样——
说走就走、说不等就真的不等。她小时候也常常跟他吵架,气他太冷淡、太难懂、什么都不说清楚。
可吵完以后,还是会不自觉地追上去,跑得气喘吁吁也想拉住他的背包角,问他晚餐要不要吃咖哩。
她从来都不是因为他完美才喜欢他的。
是因为她太清楚,他每一个不说的瞬间,底下藏着多少忍耐和骄傲,还有不想让人看到的伤。
——所以她会去。像昨天一样,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一步、又一步。即使只是靠近一点点,她也会走过去。
因为,他们就是这样一起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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