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他求婚成功以来,洁世一发现米歇尔·凯撒的行为愈发异常。
光是自己注意到的,对方一言不发面朝一个方向,什么也不做的发呆,像这样的举动一周之内便多达十几次。
而且,通常这个方向上恰巧坐着一个他。
洁世一惴惴不安,隐约觉得喊凯撒回神已经不保险了,据说贸然喊醒睁着眼睛的梦游症患者,有造成对方精神错乱的风险。
在某些偏僻地区,这种异象似乎被当地居民叫做“喊魂”。是他查阅的维基百科。
尤其是,一个月前的中午,在东京是晚饭时间。凯撒以视频电话的形式,郑重会面了两人远在琦玉的老爸老妈。
双方相处谈不上愉快,在洁世一看来顶多算得上惺忪平常。
妈妈问他,有没有收到爷爷奶奶邮寄的蔬菜。
他说有。
爸爸高谈阔论,上一场拜仁的比赛他可是和同事一起在家看的,小世的表现未免太……!了不起!
洁一生记不住俱乐部的名称,那场比赛是拜仁慕尼黑VS.莱比锡红牛,赛后洁世一还和国神炼介一起吃了铁板牛扒。
他摸着后脑勺说,真的假的,好害羞啊。
德国的冬天很冷吧,要注意保暖哦。这样的对话,每年,对方都会不厌其烦地重复。
关心总是不嫌多嘛。
以往凯撒是避开镜头,在洁世一对面冷眼旁观的那个。
洁夫妻没有佩戴翻译耳机,带有琦玉地方口音的日语,于凯撒的听力还有些难度,不知是否出于这个原因,平日里能用多门语言舌战世一的「混账皇帝」,那家伙竟然罕见地插不上话。
洁伊世问,什么时候和米歇尔酱一起回家呢?
米歇尔。酱??
等等,回家!
凯撒猛地转向洁世一。
洁世一如实回答,还没决定。
至少等休赛季不那么忙吧,然后是……提交材料后还要等半年,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再去通知亲戚朋友,然后才是组织见面。
况且还要看凯撒的想法,这不是他能一个人决定的。
洁一生笑得很慈祥,他现在的年纪,眼角浮出细纹。和洁世一完全不一致的黑色眼睛,弯成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来自年长者的弧度。
那是有一部分「世一」特征的,亚洲人的五官。
不,反了吧。
真是个好孩子啊。带有一点乡音的中年男人说。于是身边长相酷似世一的妇人也跟着笑起来,和记忆里担任母亲角色的家伙大相径庭,一点也不典雅高贵,就是个普通女人。
洁世一笑嘻嘻颔首,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脖颈。
两个人一起好好生活,要记得按时吃饭,好好锻炼身体。
嗯。
不可以挑食喔。
知道了啦。
爷爷好想小世啊,你也要记得偶尔打个电话到秋田来。
嗯,我十二月底就回去了!话说,奶奶他们还好吗?
啊啦……米歇尔酱一个人留在慕尼黑,不会觉得寂寞吗?
咦,会吗?洁世一还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毕竟,“寂寞”这个词是米歇尔·凯撒的反义。
他随即向凯撒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
似乎在日本有民间传说,受到祝福的善良人家,妖怪是无法轻易踏足家门的,除非得到主人翁的邀请,否则魂魄触碰到宅邸的边界,轻易会被那种正向的能量灼伤。
那种理所应当。
把作恶多端的鬼定在原地。
自那之后,对方这个对着空气发呆的频率,已然高到了一种,一种……让洁世一感到毛骨悚然的程度。
他决定委婉地建议凯撒,要不要找个时间,去专业机构做个心理健康检查,是不是婚前焦虑之类的。
当然作为未婚夫,他会请假陪着一起去。
洁世一默默组织好语言,准备在尽可能不刺激到病人的情况下进行游说。
他抬头。
直勾勾对上一双聚焦不定的蓝色眼睛。
洁世一吓得瞳孔骤缩,“凯,凯撒。”
“嗯?”那双眼睛马上压下来,很不耐烦一样,“干嘛。”
洁世一顿了两秒,“没事。”
凯撒挑眉,追问,“‘没事’是什么事,你卖关子呢,说啊。”
洁世一摇摇头,“我随便叫叫你。”
随口扯了个不符合他们年龄的借口,深陷初恋泥淖的愣头青才会没事找事儿。
话罢,他又瞥了眼凯撒。
对方斜倚着沙发另一端,手撑下巴,还戴了蓝光眼镜。见他看过来,凯撒心情大好,哼笑一声,“那你现在是‘随便看看我’?世一。”
看上去要多正常有多正常,甚至比自己还注重生活质量,健康用眼。
“呃,嗯。对。”洁世一胡乱答应。
“世一。”凯撒喊。
“哎。”洁世一看向凯撒。
凯撒神色百无聊赖,依旧音调一上一下地喊,“世一,世一,世一,世……”
洁世一露出看白痴的表情,瞪着死鱼眼,用仅存那点儿耐心等他重复完。
最后一句“世一”落地,凯撒眼睛一眨不眨。
两人大眼瞪小眼。
洁世一眉宇间浓浓的困惑,“你在干什么,我已经听见了啊。”
“哦——我也没事,”凯撒拖长音,略带得意洋洋道,“没事所以随便叫叫你,怎么,不可以吗?”
“世一。”
“不,你开心就好。”洁世一被他恶心得,开不了口。
可恶!完——全无法理解。
最近每逢遇到什么矛盾,凯撒似乎都优先使用这种迂回战术打锋,试图从心理上予以他重大打击。
上次出去吃饭也是,虽然在陌生人面前保持距离是自己下意识的行为,但是他也认为,在两人退役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节外生枝的好。
……照理来讲,那家伙应该和平时一样摆出讨人嫌的歪脸色,在整个用餐过程中见缝插针冷嘲热讽他才对啊。
为什么米歇尔·凯撒会对他,摆出那种假的不能再假的和颜悦色?这也太诡异了吧,超自然现象吗,唔哇——总觉得鸡皮疙瘩起来了。
这么满打满算,这家伙已经将近半个月没和他吵过架了。
脑子里的具体日期冒出来,洁世一颇感到匪夷所思。
洁和凯撒,他们从认识以来。这么多年,凡是见面的日子,从来没有哪一天是不针锋相对的。
最近生活风平浪静,和外头天气一般稳定的阴天。慕尼黑出行不下雪,他开车出去也不用上防滑链。这一切,都让洁世一心安理得享受难得清闲的同时,警惕心作祟,消除不了深埋的疑虑。
难不成……
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到那家伙霉头上?
洁世一艰难地咽口水,挠了挠脸颊,试探地转过去。
是给女球迷的球衣上签名,不小心手快了,导致“Isagi Yoichi”的“Y”看上去像画了颗畏手畏脚的爱心,那件事。
还是,他一边看表演赛解说,一边吃菠萝味酸砂软糖。一不留神得意忘形,把本来应该合理分配在冬歇期的大盒装糖果,一口气全部吃掉的事,东窗事发了!?
唔唔……要是自己低头道个歉能够解决!
“你又想‘随便看看我’了,世一?”凯撒精准抓住时机,逮了个正着。
“诶?”洁世一心里正嘘,猝然被点名,吞吞吐吐道:“啊,对,没错……我就是。”随便看看。
凯撒似有所察地皱眉,歪头靠着沙发靠背,“要看就看,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嗯,你说得对。”洁世一敷衍答完,后知后觉这句话是应了凯撒的意思,仿佛自己真的是有意为之地在看他。
算了,这个无所谓。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到底是自己隐瞒的哪件事捅了娄子。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
想到世一今天居然频频转过来看自己,凯撒当即在脑内迅速复盘了一遍,他眼下的装束和往常相比有哪些精进。
答案是没有,他连金丝眼镜都试过了,只要是偏弱化审美取向的打扮,在洁世一眼里全部都一个样。对方还会多嘴多舌,歪比巴卜你视力下降会对接下来的训练有很大影响,合同上有写,身为职业选手必须做好身体管理。大家互相监督,共勉。刀子嘴斧子心,当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哼~那不就意味着。
世一只是单纯地想要看他,且一会儿功夫,就实践了好几次。
凯撒心里那条小人得志的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了。
订了婚的关系,就他妈的是不一样,靠!今非昔比!是不是,哈啊!?
下一步就是登堂入室,再下一步就是划地为牢,再再下一步就是——
洁世一这会儿低着头开始认真梳理,从凯撒态度发生巨大转变的节点,事无巨细逐个分析、排除。
在外人看来,他只是在神情严肃地发呆。
凯撒心下不满,两人刚才好端端调着情,气氛正好,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爱情模块的系统加载延迟?
最近世一一反常态,对于自己的示好都假装看不见。
毕竟按照德国的法律,跨国婚姻要准备的材料十分繁冗,可以理解……理解个屁!
要是克服万难好不容易订了婚,却因为劳什子的附加事务搞得两人冷冷淡淡,那他妈不是本末倒置是什么。
不行,一无所获。洁世一叹气。
那一声叹息,如同砸在钉子上的重锤。凯撒本来准备了一箩筐,因地制宜设计的情话,一个泡泡、一个泡泡接连戳破。
凯撒说:“……叹什么气,‘随便让你看’,不收你钱就不错了。”
外面人想看他还要给他钱呢。
虽然外人要看世一,一样得掏钱。
“嗯?你说什么?”洁世一没跟上他的思路。
凯撒停了几秒,拉长脸,“没事,随便!行了吧!”
妈的。
米歇尔·凯撒觉得,自己的脾气和以前相比,真是好太多了。
问问世一就知道了。
主卧重装的时候,床的尺寸是他挑的。洁世一让他买两张单人床,凯撒坚决不同意。
干湿分离有客卧足够了,横竖都是在家里,事后床单枕套还是得他们洗。
不济,如果洁世一实在觉得后续清理麻烦,他可以联系熟人,在信得过的酒店订个长期套房。前提是洁世一能忍受他们时不时要在外面“亲密”聚首,鬼鬼祟祟像俩情报处特务接头。东南西北效以撒,日月星辰奏凯歌。蓄意谋反拜仁慕尼黑,冒着被体育狗仔围追堵截的风险。
凯撒料定他不敢,眼睛观察着他。
洁世一另有高见,他提出:没必要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
凯撒不虞地纠正,本来就是给两个人睡的床,那不叫“挤”。
现在的单人床才叫“挤”!无论选热身方案ABC,躺着瘸着跪着,像关在繁育舍笼子里的狗。
频率还不如狗。
呸,不如澳洲牧场的种公牛。
洁世一也有理,他从记事起就和父母分房睡。
刚和凯撒搞在一起时,他们约会订的套房是一间主卧、一间次卧室加一个贯通的会客厅,不用谁做了尾工程,有保洁为同性恋鞠躬尽瘁。完事儿后换个房间,睡觉也不耽误,不必忍受湿哒哒的蘑菇巢,他半夜做噩梦都是在培养皿里参加霉军夏令营。
都说运动完睡眠质量会更高,但米歇尔·凯撒睡相差得能入刑,欧洲人种族天赋头发容易起静电,天干物燥时节噼里啪啦偷袭,洁世一防不胜防。
就为了这么点儿破事,就要提前迈入分手前的冷遇期。凯撒不采纳,固执己见。
洁世一坚持,他不想每天起床压到凯撒的头发。
凯撒骂他颠倒黑白。
那样还挺痛的吧。洁世一目露关切。
剩下的话他没说全,那家伙的发际线已然有不容乐观的趋势,既然如此就别计较其他有的没的了,凡事有先后,凯撒也不想老了以后戴假发吧。
除此以外,洁世一倒还真无所谓。他天天那个魔鬼训练量,让他睡牛棚都能一夜无梦。
凯撒瞪着他,试图从那张无辜清俊的脸上揪出蛛丝马迹。
每次一有个什么,世一摆出关心人的态度,呵呵,结局可想而知。
明明就可以克服,这点毅力都没有,往小了说是“缺乏身为职业选手艰苦卓绝的奋斗精神”,往大了说“爱与不爱一目了然”!
彼时凯撒的头发已经长到过肩了,他单纯懒得剪。过去这是内斯的工作,主仆二人分道扬镳去日苦多,自己的事儿只能自己劳碌。他开始三年打鱼,两年晒网,一年到头想不起来打理一回。
先天基因强大,头发不护理居然也看得过去,比小区里那条赛级边牧还油光水滑。
凯撒嗤之以鼻,“我介意了吗?平时抓我头发也没见你多在意。”
洁世一果断说,“抱歉,我不知道你疼。我以后不乱碰你了。”
的头发。
就少了三个字,意思全变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随便你。”凯撒冷脸,什么也不劝了,转身进主卧。
门“砰”得关上了。
洁世一不理会,对此习以为常。
他依然按部就班,把需要复盘的比赛录像看完,给绘心甚八和拜仁教练各发了封几百字的赛后小结。
待到晚上十点半,洁世一看了眼时间。合上电脑,走到卧室门前。
他踌躇片刻,抬起胳膊屈着手指。
拖鞋圆头顺时针,从对准门,慢慢转了半圈。
屋里屋外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没动静。
睡了?/啧,什么意思,声音呢。
唉……/再等等。
太晚了,明天再说吧。/等……!
走廊响起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客卧的门旋开,轻轻关上。
“砰。”几不可闻,公寓的隔音效果绝佳。
空——
嘁!
三十秒后米歇尔·凯撒用力甩开门,脸挂得能撂地儿,他踩着拖鞋大步流星冲到客卧门前,用能将把手掰下来的力气猛地往下压。
客卧的门不堪重负,“吱——呀”旋开,飞速关上。
“砰!”
单人床,睡两个人太拥挤。
打架算地面作战,也不合适,但吵架还行。
繁育舍里关不了两条公狗,凯撒收回那句比喻,狗是群居动物,毛绒部落里容不下同性恋。
破床板儿硬得想骂爹,下面那层薄海绵垫有跟没有一样,除了多扛一件垃圾送干洗店没任何用处,所以他老早就嚷嚷着要换床。
躺着什么也不用干的零号当然不会懂!靠!
膝盖青了。
隔天从俱乐部回来,洁世一瞄了眼玄关摆放的鞋子。
和出门时比起来,位置变了。
他若有所思,走到主卧门口。
一推开门,便看到家装公司安装好的双人床。
原来的那张陪伴了自己四五年的单人床不翼而飞,床单三件套也包圆换好了,原来还有这种便民服务。
早知道自己买公寓时,也从这家官网上订床了。他当时给床垫套外罩,一个人着实累得够呛来着。
洁世一坐在床沿,双手撑住表面,试了试床垫的弹性。心想,那家伙先斩后奏,大概是铁了心要斗争到底。
为了这么点小事。
可是真的有必要吗?在洁世一看来,会给双方带来不方便的事物,那就不应该存在。两个人搭伙过日子,最高优先级应该是彼此过得舒坦。
像之前那样两个人分房睡,有一个人的空间更好,为什么一定要两个人肩挨肩睡。
他和米歇尔·凯撒能走到今天,就是因为对方是生活和工作上最方便的那个人。足够的了解和信任,能够分摊乱七八糟的开销,家务、水电、钟点工、车位费、生理需求,节约时间,一个人公事忙碌,另一个人也能适时予以帮助,紧急联络人不再需要麻烦他远在日本的亲人或战友。鞭长是野猫甩在墙头,有一下没一下打扫的尾巴,力所能及,没说不能。各自的家庭各自分管,不去过问属于对方私密的部分,划清安全距离。
床垫挺软的。洁世一起身,走到卧室门口,又停住。
“……”
他沉默地抓了抓头发,站在原地掏出手机。
壁纸是《龙猫》。洁世一点进社交软件,置顶联系人。括弧,消息免打扰,括弧。聊天界面是默认设置,初始一片虚无的惨白。
历史消息基本是“三一门”,凯撒发三句,自己回一句。一二三,一。
哒哒哒。
哒。
他点开聊天框,打了几个字。
想了想。删删。
再打。
洁世一抓耳挠腮,头顶的“V”字呆毛快分瓣绽开了。大拇指戳戳戳,删删减减,末了再三确认这句话有没有不妥当。
大拇指悬在发送上面。
……要不还是算了。
玄关那边响起开门声。洁世一眼皮一抖,猝不及防点了发送。
呼!事已至此。
那边有换鞋的摩擦声,伴随着锣鼓喧天的消息提示音。和洁世一的初始提示音天差地别,花里胡哨。
呼气,吸气。
洁世一走出去,神色略微不自然,他考虑着要不要干脆道歉好了。
反正床垫也挺软的。
话说,他和凯撒之间需要道歉吗?
他好像已经习惯和这家伙相处时,互相不去计较太多,以至于积怨深到三言两语道不尽。与身边人一致给予的好风评大相径庭,洁世一在米歇尔·凯撒面前做事一向随意得多。
图方便嘛。
又觉得道歉的话,那句话背后的感情……让他不自在到想退回主卧室。
和阻止他在门口干脆利落发出那句话的,这纠结的想法,都是一回事吧。
玄关和客厅之间有块镂空的隔板。洁世一站在斜角,像幼稚园里不睡午觉被训斥的小孩,“抱歉。”
他还是道歉了,但讨了个巧,“我到停车场的时候发现你已经走了,我就先回来了。”
他知道是凯撒还跟他生闷气,因此较劲不坐他的车。
互相递个台阶下了。
那厢对方换好拖鞋进来。
“下次我先发消息跟你确认……”洁世一的嘴倏忽合上了,蓝眼睛睁圆了点。
凯撒捏着手机,眉头绞紧,脸色难看得仿佛洁世一扯的幌子成真了,他真被一个人落在俱乐部停车场等死似的。
《忠犬八公》。
《PART4:野狗凯撒》。
当然没那回事,洁世一了然,诧异地看着凯撒短到耳垂以下的头发。
这是唱的哪出。
“……哦,你剪头发啦。”洁世一尴尬地扯着嘴角。
凯撒斜眼撇着他,“够短了吗?”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在讥讽。
好在说者有心或无心,听者目数也能大大咧咧筛过去。
洁世一举起大拇指,“好看,这个发型很适合你!”
凯撒鼻子里哼了一声,“废话。”
他十九岁时留的是这个发型,不过他估计世一也不记得有关自己的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提了也是白瞎,浪费口水。
坏处是留起来很麻烦,要保证这个型不变,他今后得隔三差五往那家理发店跑了。
让世一开车载他去,一石二鸟,四舍五入百利而无一害。
第一步,先发制人。
凯撒不爽地举起手机,屏幕停留在洁世一发的新消息,“‘床垫很软,不错’,你什么意思?阴阳怪气,你有意见可以当着我的面提,世一,不用赛博搭桥。”
“诶什么意见,我说的是字面意思啊。”洁世一不解。
再说了,之前他有任何意见,现在看凯撒那头半长不短的金发……洁世一也不想多说了。
解释,不至于。剪头发,不至于。为了床的事吵架,不至于。吵架以后还要花时间和解,有那闲工夫不如看看球,各执己见多说无益,各自冷静到消气才合理。
剪头发,是,咳。为了方便吧。
洁世一努力去忽略那种过分古怪的感受,心里发虚,因而嘴上忙着找补,硬夸了凯撒几句。
他的称赞翻来倒去也不过那些,挺好的,很清爽。要是换作女士,他还能绞尽脑汁憋出新花样,分点论述列个流程图,对男人似乎头发长短都一个样儿,舌头和本人是笨蛋。
前者与后者也不同,前者是“不怎么方便,需谨慎对待轻拿轻放”的陌生人关系。后者是,“滴——”上床直通卡。
心诚则灵,情真则明,行之有效。
凯撒心情肉眼可见地缓和,嘴角的弧度逐渐拔上来,越过海拔零点了。
“你说好几遍了,有那么好?”凯撒笑着,低头凑近他。
生怕对方不相信,洁世一用力点头。甚至违心道:“你剪的当然好了,我能不能摸一下?”
这就像好哥们提了新车,即使洁世一并无兴趣,他也会礼貌性地一边惊呼,一边问自己能不能坐进驾驶座,感受一下气派的氛围。
一般这种时候,朋友就该嘴角咧成花体,半推半就给他拉车门,邀他试驾了。
凯撒拉开一点距离,盯着洁世一的脸,像是在确认什么。
洁世一露出有点蠢的疑惑表情。
闪电麦昆得意洋洋地扇车门。
凯撒当即满意了,复又凑得很近,“有什么不行,原来你喜欢这样的,世一。”
“……嗯。”洁世一短促地应了声。
凯撒压低声音,“多见外啊,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呢。”
陷阱题,一旦世一顺着他的意回答了,诸如以前就喜欢。凯撒会立刻乘胜追击,问对方,一九年那会儿两人水火不容恨不得对方去死,世一居然觉得那时候他的发型好看,该不会早就对他痴心暗许了吧!
他知道是假的,恶心世一是真。
嘴角的邪恶愈发嚣张。
洁世一伸手,眼神透着认真,替他把鬓角边荡下来的长发别过去。仿佛对着绘制阵型图的白板严阵以待,把代表10号的磁吸标挪到禁区位置。
好了。
“OK,我摸完了。”洁世一一本正经。
凯撒眼睛一眨不眨,头往右歪。
左边那一撮刚让洁世一撩过去,右边不甘示弱滑下来。
洁世一就帮他把那边捋过去。
凯撒问:“好玩吗你?”
逗他有意思吗,世一明知道那样像在**,还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表现真叫人火大。
“我不是在玩……顺手了,抱歉。”洁世一说完,胳膊绕过凯撒的脖子,单手拢着他的头发比划了一下。
嗯,这个长度,自己小心一点,胳膊不要放在枕头上应该就不会压到了。
和在「Blue Lock」的时候真像啊,哈哈。洁世一乐呵呵想。毕竟U-20世青赛再见时,凯撒已经开始蓄长发了。
洁世一的手顺着头发往下,用手掌的宽度丈量。
他不擅长给长发的人梳理,就像他不擅长抚摸小动物,不擅长系领带,不擅长跨越日本和德国的文化高墙,恋爱中的科学家提出见解——爱是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露出了怎样的眼神。
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没人见过。
面对面的凯撒知道,心脏乱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凑上去贴着洁世一。皮肤挨皮肤,有意避开了嘴唇。
此刻他是想亲吻的,但不是现在。
轰隆隆!
登时,洁世一像被仙女教母点人成金化为木头桩子,明显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视线越过鼻端的金发,蓝色的发尾还温驯地搭在他掌心,像礼物盒子里垫在最底下的拉菲草。
真的和一九年一模一样。
所以他才不想压到这家伙的头发,会很痛的吧,以他的经验来说,头发越长似乎拉拽着的痛感就越强烈。
洁世一迟疑地放开对方的头发,另一条胳膊也抬起来,虚虚地环着比自己阔一圈的肩膀,用人体测量,是他习惯性的保护姿态——一般这个所谓保护是冲着别人去的,跟米歇尔·凯撒沾不上边,这家伙是日常需要被防御的那个。
当事人似有所感,不满道:“喜欢抓你继续抓你的,松手干嘛,我有哪句话不让你抓了。”
“你,这个发型你准备留多久。”洁世一舔了舔嘴唇,依旧维持着举手投降的动作。
哼哼。“看我高兴,这玩意儿维护麻烦死了,起码每周都要去一趟店里。”凯撒理直气壮,夸大其词。
理发师说的是大半个月一次即可,解释权在他。
“喔。”洁世一下意识点头。两人挨着,这个动作像他故意在蹭凯撒。
凯撒立即收紧胳膊,脸埋得更低,成倍地蹭回去。
对方也不擅长“蹭来蹭去”。
洁世一僵硬,试探着,胳膊落下来。
他轻轻拍了拍凯撒的背,“……那我开车载你去,每周几,你提前和理发师傅商量好时间。”
这算是自己单方面逾矩了吧,因为凯撒不会过问他穿什么衣服,自己理应也不该要求对方维持麻烦的发型。
说好的方便,自己擅自打破约定,双重标准不可取。
于是洁世一连忙补充,“当然都随你,紧着你那边来。”
“什么叫‘都随我’,你的意思是说我想怎么样都行,反正你会无条件配合我,是那个意思吗世一?”凯撒恶劣地擦着他耳廓,低声道。
洁世一不买账,“我在和你说理发的事。”
“哪不一样?我也是在说理发,去理发店你要配合我的时间,那你的事可怎么办,噢——要以我为先?”凯撒语气暧昧,“哼~世一,看不出来你还真喜欢我啊。”
“没错,”洁世一大大方方承认了,“其实这都是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你负责了买床相关的事,我开车载你也是应该的。”
他过去对前女友也这样,专职司机当了就当了,不都图个方便,举手之劳不麻烦外人。
“……”
“没错”什么?“没错”可以配合他的时间?“没错”世一喜欢他?
“没错”因为他买了床。
该死的。
凯撒恨恨地说,“你那么大度,昨天还不是自己跑去客卧!”
朱丽叶:你现在就要走了吗?天亮还有一会儿呢。那刺进你惊恐的耳膜中的,不是云雀,是夜莺的声音;它每天晚上在那边石榴树上歌唱。相信我,爱人,那是夜莺的歌声。
洁世一说:“我以为你睡着了,我开门会吵醒你。”
罗密欧:这与事实不符。向远距离上方受光吧!受光那分裂浮游水滴群,受光那缀饰的东偏南三十度太阳光线。如果不立即从这个坐标点进行位移,就只能使生命活动停止了。
“我就没睡!”凯撒觉得他简直强词夺理,但硬争论下去,大概率得出结论世一压根没把争吵往心里搁,气坏的还是自己。
朱丽叶:那光明不是晨曦,我知道;那是从太阳中吐射出来的流星,要在今夜替你拿着火炬,照亮你到曼多亚去。所以你不必急着要去,再耽搁一会儿吧。
轮到洁世一奇怪了,“你没睡吗?那为什么把灯关了,跟你说过不要摸黑玩手机。”
罗密欧:不计入数据。把光线当作是卫星的光线,把大气震动当作是夜行性、雀行目、百灵科生物发出的震动。我保持不动,接受停止生命活动!因为朱丽叶向我提交了申请,我判断这是具备合理性的。
罗密欧,你他妈的为什么是罗密欧。
因为他那是在消极抵抗地生气!!
佛说佛有理,道说道有理。
闭嘴吧。凯撒转头,挨着洁世一的耳根亲他。说是亲,不如说是咬。
他想站直,自上而下居高临下地接吻。又舍不得这个恰到好处的拥抱,额头抵着洁世一。
往上抬头时,凯撒感觉后脑勺有股阻力,疼得“嘶——”抽气。
这家伙嘴上没说什么,手又开始无意识拽他头发了。
还说是因为床,这不是挺喜欢的吗!
没错。
洁世一闭上眼睛,把吻从脸颊强行干涉、位移到正确的“坐标点”。嘴巴除了说不解风情的话,他想的话也可以一解风情。
罗密欧:怎么,我的灵魂?让我们谈谈;天还没有亮啊。
朱丽叶:Punchlove!
极偶尔的,米歇尔·凯撒原谅一切傻逼,允许自己抄袭《三流爱情轶事录》。他想跟全天下平凡的蠢货达成共识——玫瑰是蓝的,紫罗兰是蓝的。
床垫是软的,接吻是对的,世一是好的,那个眼神是爱着自己且独一无二的。
期盼在隔天的清晨,窗外的鸟舒展开蓝色的羽毛,注视另一张脸孔醒来。他顶着与十九岁如出一辙的发型,他变了许多,脾气被山顶洞人坑坑洼洼的石头磨平,他现在耐着性子把扁平如小筏的鹅卵石投进湖里,牺牲同时也带来幸运。
方不方便,谁理啊,让方便见鬼!他有充足的时间,实验天杵磨成针,直的他也要强扭成弯的。
反正「适应性天才」……
世一也挺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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