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一出发前,亚历克西斯·内斯决定下趟前往日本,不知会任何人。
按照往年,世一一贯不留在慕尼黑跨年,变量是内斯也压不了秤。逾了圣诞节要回东京「Blue Lock」基地述职,蓝武士月底的“傻瓜大集结”训练得参加,干脆间隔的短几天也不走了,要么睡在导师宿舍和恩师秉烛夜谈,要么回埼玉老家。最次投靠就近有公寓的同僚借宿一晚,事情就坏在这。
世一随遇而安惯了,只看想与不想,「Blue Lock」的心脏君总有地方去,像求偶期闪现搓波放大,办完事提起羽毛不认账的坏鸟。当了二十几年清白直男,与同事是基地浴池互相见过光屁股的交情。
说得好像内斯就没用过公共淋浴间,明面上洁世一不敢反驳。
要不怎么说世一四、海、为、家。
洁世一越坦坦荡荡,亚历克西斯·内斯越恨铁不成钢。就连损世一的绰号“心脏君”,追根求源也是拜某位“蓄意破坏别人家庭”的混蛋所赐。而自己骂出去的话,世一反对派提也懒得提。
说什么?“丧家之犬世一”?“废柴世一”?一个雷声大雨点小的失败者,在肥皂表面用指甲刮过浅浅的印记,没有任何悼念意义和痛点,专提出来以为是串子。反对绘心甚八和洁世一理念的水友,倒也不至于那么自甘下贱。
内斯不甘得牙痒痒,可他没办法。挟着理,有怨不敢直言,只把过剩的精力往世一身上撒。
他们离“组建家庭”还差十万八千里,时至今日甚少争论。除工作外,非必要不动干戈,洁世一的脾气是在中学时被剥筋抽走的。但内斯憋的浮力氧,已经多于“日本模范家庭独子”自幼见识过的夫妻吵架样本。
男人和男人,与异性恋,果然还是不一样啊。维修师傅开解自己,尽量拿大锅分装两人间的小矛盾。
怪性取向,怪米歇尔·凯撒当年欺辱内斯造成的心理阴影,怪国情与民俗差异,扯东找补西。洁尽全力,小磋磨化寥寥。受挑刺只能听着:
慕尼黑公寓是他旅馆,海上漂泊的树枝驿站,歇脚的便宜客栈。哎呀哎呀,档次不低呢,不愧是世一。
世界第一就是有资格把旁人耍得团团转,太——了不起了,太——有面儿了,不负责任的世一君。
每每,内斯笑眯眯地夸洁世一人缘好,尾调带点说不明白的“小意思”,手上操作不停。
显示器上,游戏Overcooked3-4关卡,双人在线模式。分裂成两地的冰河世界,各分踞一半厨房,中间裂开的河流飘着浮冰和垂钓的企鹅。
顶着厨师帽的粉红色章鱼居心叵测,豆豆眼闪烁不定的玩心。它从木匣子里取出生鱼和土豆,转向河岸边。
看准时机——象征着“全力以赴”的豆豆眼。
另一边,戴厨师帽的寒酸小机器人“咯楞、咯楞”,调整位置面向它,抬手呈直角,准备好要接。邪恶的章鱼伙夫趁其不备,一个抓取加冲刺。
生鱼直冲着机器人的面门飞过去。
啪叽!
命中目标。
内斯不乏幸灾乐祸,看着机器人飞来横祸被撞傻了似的,呆了一秒。它后知后觉转向,咕噜咕噜转动履带,徒劳地伸长机械臂,奋力去拾岸边快掉下去的食材。
章鱼便趁机把土豆也砸过去,瞄准的是另一个方向。
机器人刚把生鱼推到岸上,忙不迭转过身往河岸的另一端跑。生怕晚一步,游戏一个判定不明,土豆再掉进河里。
“抱歉,我没接住。”洁世一面露愧色。
足球天赋没继承到上半身,他玩游戏不多,是只不折不扣的菜鸟。
至于内斯方才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没挑破那就是子虚乌有。洁世一一颗心长得大大咧咧许多年,心眼子扦插,嘭!嘭!嘭!见缝插针开喇叭花,谈恋爱也没瓜熟蒂落,“不好意思”吞噬了“小意思”。
浮冰飘到衔接两地的安全区域,内斯操纵章鱼迅速移动,顺利登陆“东大陆”。
来不及耀武扬威。“愣着做什么?切菜啊,世一,两头兼顾不了的话就专心一个地方,保持安静。”内斯没好气,似意有所指。
“来了来了。”洁世一软着话口。
小机器人把盘子靠桌沿整整齐齐摆好,像露天餐会的讲究陈设,差块格纹桌布。
洁世一挺满意,嘴唇的弧度好像人多夸了他般,刚稀里糊涂被指责一通也忘了。
或许自己心知肚明该如何和世一相处,清楚应当说些称心的好听话,为什么不照着标准答案念书呢?皆大欢喜。
他不想。
从二零一九年残存至今的自尊心,只有放在乎自己的人身上得以施展。世一不像凯撒列条条框框的规矩,对他无拘束也无所谓。
没准哪天世一会假装去上厕所,然后永远不回来。
内斯收回视线,端着切好的鱼片,跨过浮冰,回左岸炸鱼。洁世一操作不灵活,就近用本地的炸炉。
等洁世一操纵机器人安顿完土豆条,准备跨过浮冰去拿新的土豆。见章鱼厨师抱着新食材已经等候多时,一言不发地抓取、冲刺,把鱼扔过来,然后是土豆,游戏小人呆立在对岸。
卡了吗?
洁世一下意识想去看内斯。
“切菜,世一。”内斯硬邦邦道,他难得能用命令的口吻冲谁说话。
洁世一“嗯”地点头,推摇杆。
机器人忙得热火朝天,必须摁住厨师帽不让风刮跑,迎着把鱼言欢的企鹅客众,跑成个斜角。
内斯操作,炸好的鱼片和土豆条装盘,火急火燎送上传送带。
[系统提示] 8小费!
左下角的金币栏数字,从零变为六十八。
中间的河道飘来一块方块冰,正中卧着一只卡通鸽子,豆眼呆滞地环顾四周。洁世一饶有兴趣,转头想和男朋友说,这游戏细节彩蛋做得真不错。
新手看什么都稀奇。
定睛一看,另一位玩家脸色严阵以待,新手又稀奇了,这时候说闲话未免太不尊重人。
洁世一讪讪,屏幕上,小机器人吭哧吭哧跑到木板边,老老实实切菜。
内斯急道:“盘子!脏盘子回来了!还剩一个。”
洁世一徐徐,“我去洗……”
听这事不关己、不紧不慢的语调内斯就来气!
话音刚落,章鱼率先拿着脏盘子冲到左岸的洗手池,只差一点点便来不及碰到“浮冰桥”的边缘。机器人手足无措地站在河岸边,立刻回过神,折返到炸炉去拿炸好的鱼片。
洁世一说:“内斯,土豆丢给我。”
内斯把洗完的盘子扔过去,转身拿土豆。
再丢!
机器人在右岸的两头跑来跑去,把洗干净的盘子带到事先选择的区域,逐一码放好。
内斯压着嗓音,“别做多余的事啊,盘子放地上就可以了。”
“哦……知道了。”
机器人抱着土豆直奔案板,背后的特效是一溜滚滚浓烟,富有喜剧效果,够应景的。
做得真好。洁世一识相地闭嘴了。
适应了开局节奏,二人的交流愈发精炼。
北面的炸炉蹦出警告的红色感叹号,小机器人马不停蹄跑去取餐。章鱼把第三盘菜放上传送带,左下角累计收入的数字即时飙升到一百六十六。
这才哪儿到哪儿,章鱼拿起机器人方才放在桌边的土豆条,再度往左岸冲刺。
内斯言简意赅:“脏盘子,世一。”
洁世一说:“来了。”
卡着数以秒计的时间差,机器人履带转得几欲冒火星子,堪堪抓住最后一瞬机会登上“浮冰方舟”。
与河中惬意垂钓的企鹅擦肩而过,墨镜后透出贱兮兮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本关才过去一分钟。
机器人把炸好的土豆条装进盘子,送上传送带。中央的浮冰飘过去一块蓝色的小旗帜,沾点儿波西米亚血统,左下角的金额累计图案冒出熊熊烈火。
内斯把第四盘菜交上去,转头发现机器人没有好好待在右岸。当即着急道:“哎呀,世一,不是让你不要做多余的事吗。”
这个时候自己该过去拿食材,世一乱跑完全是在耽误进度,合作顺序都打乱了。
“接好。”洁世一说。
章鱼心急如焚,原地转了一圈。机器人把生鱼扔过来,抓取加冲刺,正正好落在章鱼脚边,随即机器人抱着土豆冲回左岸,伏着砧板哐哐切菜,头顶浮现出朴实无华的读条圈圈。
他学东西很快,万幸,再慢一慢厨师长的刀要冲他的脑袋砍了。
聚醚醚酮砍不砍得断是另一回事。
“……”
内斯抿嘴角,“盘子。”
洁世一答:“收到。”
机器人把已经洗好的盘子丢到地上,不等内斯进一步指示,机器人越过浮冰跑到左岸的食材储备点,拿出生鱼丢过去。
内斯说:“菜谱第二个,扔过来,世一。”
“在你右边。”
内斯说:“……第三个,一起丢过来,世一。”
“嗯。”洁世一应了声,照做。游戏中机器人恪尽职守。
后面两分钟,默认各自该干什么后,两人分工协作明确,乱中有序不再搭话。机器人大厨和章鱼大厨忙得热火朝天,两道火烧屁股的烟雾满屏乱窜。屏幕外头的人倒是集中注意力,四下分外安静,仅手柄按键细微的啪嗒声。
[系统提示] 8小费!
[系统提示] 16小费!
[系统提示] 15小费!
[系统提示] 20小费!
[系统提示] 20小费!
……
屏幕右下角,沙漏的倒计时归零。
[系统提示]时间到!
烹饪完成「3-4」
760——订单完成×16
287——小费
0——订单失败×0
星际评价:★★★★
略显得意的两个卡通头像挨在一起,机器人头顶弹出一个对话框。
「干得漂亮。」是洁世一按的。
这算是……世一的一种示好?
内斯犹豫着要不要默许对方哄自己,同样按个表情回复,又觉得这么做实在太傻气了,他们就坐在彼此身边。
这关第一次玩就能打到四星是很好,但是菜谱一共只有三个,需要准备的食材有两种,地图不大,障碍物除了浮冰基本等于没有。通关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世一那种不怎么玩游戏的人,取得一点小小的成就便得意至极忘乎所以。
内斯的手指贴着按键,正纠结要不要发表情——退而求其次,转而想自己该发哪个表情。
屏幕退回到地图页面。
是洁世一按了返回,转头问他,“玩下一关吗?”
“不玩了,这种没有挑战性的垃圾游戏……”内斯负气。
这倒是,与人斗的挑战性,电子游戏没法比。
他觉得游戏的设计很好,就是有点没意思。可能是自己作陪,正如内斯常说的,洁世一承认自己是个骨子里“很没意思”的人,无聊的家伙连带着游戏趣味也所剩无几了。
换米歇尔·凯撒过来,大概比自己有意思得多。
洁世一没说什么,摸着后脑勺道:“抱歉,我玩得不够熟练,有机会我一定抽空好好练习。”
内斯不置可否,鼻子里出气。
世一说“抽空”,从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中抽出丝丝缕缕的空闲。
洁世一和亚历克西斯·内斯的工作量,以及投入在足球上的精力,与两人各自的身价成正比。前者是蓝武士主力,重要赛事和月度集训缺他不可。内斯从U系列超龄毕业以来,国家队征召次数一半一半。
历年三月份的「Blue Lock」“新英雄大战”环节,德国队导师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内斯,他年年申请,雷打不动陪跑。世一则是因档期冲突,拒了又拒。两人连欧·亨利式阴差阳错都卡不上缺口,算上代言、综艺、访谈,杂七杂八。
说什么练习,分明忙到陪他的时间也少得可怜。
在一个赛季里还要细分,把蚯蚓的半截再切得稀碎,碎尸万段。这么短的相处时间里,两人来不及把握好恋爱中正确的游戏模式情有可原。井中孤魂野鬼的怨气能缠在梁上七天七夜,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耿耿于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破不了世一的防。傻子高兴起来乐乎劲能驱邪,就差阳光亩产二百来斤,届时宴请八方都来嗑嗑瓜子。
多潇洒啊,他一介“外人”,就不方便抛头露面了。内斯嘴角愈发往上提,狭长的红眼锐利刻薄。
“世一要和谁练习,那群日本人?我说呢,真是不好意思占用你的休闲时间。”妨碍你去眼巴巴地陪别人。
洁世一愣了一会,收拾游戏盘的手停在半处。
什么叫那“群”日本人。
他眼神有些受伤。
内斯说罢也意识到不妥,他尚未在两人的关系中习得“歉”字怎么写。接着后悔,方才老老实实接受世一哄他,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事到如今唯有自己先低头……说到底他有哪里说错了。世一了解他,自然知道他并非“歧视”,世一察觉不到那群[哔——]的龌龊心思,自己不过是防患于未然,一不小心说了实话。
“世,世一?”心虚的称呼,一转疑问。
内斯看着洁世一拿起手柄,调头全然没恼在点儿上,没心没肺地对自己笑笑。
“喔,就是你说的那样,我确实准备和「日本人」一起练习,下次操作会更熟练的,你就瞧好吧。”洁世一伸手,示意内斯把手柄递过来,他一道收起来。
“内斯,我等一下要出门,顺便把车洗了,今天会晚点回来。”
“——需要我帮你带什么东西吗?”
紧绷的肩膀自以为隐蔽地垮下来。
洁世一接过内斯的手柄,将对方如释重负的神态尽收眼底,心底充斥着无可奈何。
他了解内斯,就如他了然内斯不敢当着自己的面,发表针对亚洲选手的不当言论。
这家伙又在不分青红皂白地胡搅蛮缠,说话未经大脑审核。诚然内斯不坏,过往的遭遇令其落下了事理不分的病根。对待内斯要像对待退役的实验犬般,饲养员需提起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耐心。
和那个游戏一样,上手差点儿意思。同样,因为洁世一了解内斯,自然明白:
和「亚历克西斯·内斯」讲道理是在浪费时间。
任凭自己再怎么叩响别人的心扉,人终究无法改变他人。期待对方率先做出改变,是妄图对他人的「支配」,内斯显然已受够了前几年来自米歇尔·凯撒的「支配」。也许……真的是那样吧——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洁」都只能选择改变自己。想要改变不如自己所愿的世界,如果看不到对方趋于合理的希望,那就强迫自己「适应」环境。
Q:要不要我再跟你解释一遍啊?
A: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十次里有七八次,这就是内斯向他反馈的标准答案。
《恋爱沟通无用论》,洁世一深以为然,转身向书房走去。
…
[提示]本地对战模式至少需要2名本地玩家进行游戏。
[提示]请稍候……
[提示]「Emptiness」正在创建战局……
[提示]请选择要邀请的好友。所有好友,0人正在游戏中,0人在线。
Emptiness:「你好。」
ISA:「我不在这里哦。」
Emptiness:「认识你很高兴。」
ISA:「我不在这里哦。」
Emptiness:「#$@£%*!」
ISA:「……」
Emptiness:「好!」
ISA:「……」
Emptiness:「祝你下次好运!」
ISA:「……」
Emptiness:「再见。」
ISA:「再见。」
Emptiness:「干得漂亮。」
[系统提示]警告:你已将好友移出战局。
干得漂亮。
对付游戏中毫无默契可言的“五十八分配偶”。
·
论起内斯在老家的地位,和他在BLTV论坛里的地位旗鼓相当。有层聊胜于无的遮羞布,下面卧着腌臜事不足为外人辩。又不便和世一多解释——自己把世一划拉进圈子,对方可不是。对世一自己活该成“外人”了,他想说也没给他机会,彻彻底底的坏家伙世一。
依稀记得自己初次提及,父母兄姐都是研究员。世一的眼睛睁得圆而大,夸张地感慨,真是太了不起了。
罪加一等,崇洋媚外的世一!趋炎附势的世一!阿谀奉承的世一!
当事人一点也觉不出哪里“了不起”,自己投胎的本事?这横竖和魔法沾点边,予以宽大处理。
可世一说“了不起”,世一极少见用这个语气夸奖他。内斯也就把忿忿嚼碎了咽肚里,理屈气短地接受了男朋友的夸奖。
仿佛自己唾弃了大半辈子的迂腐知识分子,在对方口中摇身一变,成为了“伟大伟大最伟大”,比肩J.K.罗琳和史蒂芬·海伦伯格。
前者,“哈利·波特”之母。
后者,“海绵宝宝”之父。
轮到他?
“亚历克西斯·内斯”之父母。
他,父母双全。比哈利·波特强点,亲戚没鲍勃方裤子多,点兵点将够用了。
日本幼稚园小孩学年尾声的“梦想发布会”,有一个经久不衰的选项便是“科学家”。科学家是圣人,科学家是上帝。内斯是耶和华老儿甩下来的泥点子,“6cc梦想终结液”落地塞不回去,也沾光获得了外行人的几分连带尊重。
「赠品玩具野郎君」自打脱离了「盗贼版山寨手办皇帝」,尚未成功蜕变为「JND Studios:1/6哈利·波特系列可动人偶」。一不小心因祸得福,进化成了「赠品玩具试管君」,归属于“芭比的梦想实验室”系列。亚历克西斯的进化链,道阻且长。
才相处不到一年,内斯基本把底细和盘托出。他说服自己,他并不是轻信世一,他有他的烤箱……呸,是考量!
单单是自己情绪低落时,世一安抚他的语气太虚情假意,眼神过分自作多情,惹人发笑。
为了配合世一的演出,内斯把自己的信任旋钮调频到:哎呀才不是在意别人的心情呢,要是世一低三下四、点头哈腰好好求我的话呢,被卖了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替你数钱。
他觉得这是自己“当家做主”,下巴抬高到能与灯泡比划天高,不知地厚,研究所失学儿童打小地理没学好。
世一敛眸看他。
拿手好戏的眼神,内斯闭着眼也想象的出来。
好像自己是什么全世界独一份的人物,比“伟大伟大最伟大”还高出一级,站在利立浦特王国里遗世独立。
……不是自己太投入精力,是世一的眼睛有那么一点点辨识度!当心告你诽谤,单身佬,吃记拳头!
内斯的自尊心便如同牛奶浇玉米片,泡软了,融化了。磕磕巴巴,洋洋洒洒,该说不该说的倒豆子全往外撒。
驱鬼辟邪没用,能招来益鸟,辉蓝细尾鹩莺。
他都往大了说,三分苦头也被他拿着显微镜,折成遮天蔽日的阴影。一下自己命不好,出生即龙潭虎穴,少时恶犬追逐戏码,鸡也撵他,独角兽欺他。一下遇人不淑,自己全副武装的“清白”,近墨者黑,付之东流。我赤心相待,横遭此无妄之灾!这么一通盘下来,亚历克西斯·内斯可太出淤泥而不染了。
凯撒往他脸上泼酒——凯撒把玻璃杯愣是往他头上扣,他不卑不亢,一干委屈尽在沉默中化为砥砺前行的动力!
过去他替凯撒更衣室霸凌打掩护,U15的主教练盘问他,内斯一口咬定了是其他人挑衅在先——青训营里的孩子都孤立他,嫌他脑子笨跟不上进攻节奏,内斯与凯撒相依为命实属迫不得已,自身难保,实乃权宜之计!著《内子兵法》!
兄姐欺负,父母冷遇,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他和家里人关系不好——这倒是实话。
内斯掐头去尾取中间,不说自己在研究所门外大呼小叫,只说“邻居家的姐姐”踢穿了他的“冰雪傀儡”。他的《哈利波特与火焰杯》撕了又粘,补了再撕。胶带的厚度把书撑起弧度,早就合不上了,大码旧书塞不进原先留出的空隙,“证据”依然存放在他老家房间的书架上。
说,说的没错……!自己从小被“邻居家的孩子”欺负,而他的家庭则是处处以他为先。揣在兜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慕尼黑工业大学的研究所,上帝般的两位科学家。座下司掌知识与戒律的两位大天使,正高级实验师。他摔倒了,爸爸会施展“恢复魔法”为他治疗。妈妈说,不好好处理伤口,死掉小孩的灵魂会被送到遥远国度的“坏孩子牧场”,那样他们就一辈子见不到了。不过死掉的小猫、小狗也在那儿生活,事情总不会太糟。哥哥骂他是笨蛋,话糙理不糙,小时候他脑筋确实不好。姐姐扎两个冲天辫,说话咋咋呼呼,其实刀子嘴豆腐心,在意他的健康,时时关注他的大脑有没有罹患不治之症,要不要向卫生所打报告,申请以废换新。
这样的理想主义笨蛋家庭,才有资格和世一光明正大站在一起,拍全家福不使人感到突兀。
内斯添油加醋胡扯完,悄悄打量洁世一的表情。他说的言之凿凿,生怕洁世一不相信自己。修补一个漏洞需要千千万万个谎言,他这还只撒了个位数。功夫不到家,进步空间留出一大截,再接再厉。
怎么样……?
结果出乎内斯意料,洁世一脸颊挂着冷汗,嘴巴微张开,仿佛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内斯本就忐忑的心,不受控制跳得更快。他当即低下头反思,是哪里露了破绽。
自己应该没在采访里提到过往事种种,那就是语气不够诚挚?演戏不够真?BLTV论坛里有拜仁青训营的受害者现身说法?啧,碍事的野狗。凯撒是不可能向世一澄清的,相看两生厌难费口舌一对梁子,那到底是。
不灵活的脑袋即将超负荷了。
洁世一默默把手搭上内斯的手背,什么也没说,力量轻到像小心翼翼捧起跳出水缸的金鱼。
手心的温度传递过来,由点到面,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给身体里的血熬沸了,煮成人干,碳化……内斯的负罪感锣鼓喧天,扑簌簌往下掉颗粒碳。
左耳说:喜报!世一信了这番鬼话,拿到“免死金牌”的自己,现在是天上地下、举世无双的可怜人儿了。
右耳说: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死后下地狱凿成肉泥,人都要给你再挖一层!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狡猾的斯莱特林。
眼睛说:YES!YES!YES!这家伙心疼我了,干得漂亮,聪明人的我。
——这家伙心疼我。
于是左耳和右耳的喋喋不休,顷刻间,静音了。
世一真的信了,世一真的心疼他。
不是吧,没听说过啊,哈哈哈……开玩笑的吧,那个世一?和凯撒斗了那么多年的「利己主义者」?
不应该啊那家伙,居然这么轻易就,上钩。
到了这一步,是他狭窄戏路从未踏足过的领域。内斯傻眼了,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没人心疼过他,他也不心疼自个儿。凯撒对他施加的“正义教育”,是自己跟不上聪明人思路的罪有应得,做错事应当要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兄姐欺负他,内斯早不放在心上了。他收入高、工时短,风水轮流转,眼下再开家庭聚会,饭桌上飞扬跋扈的“成功者”指不定是谁呢。且看吧,小人暴发户得了志,不羞辱一番“穷书生”,算他亚历克西斯没种。青训营被孤立,那更犯不上了,自始至终自己是既得利益者,被凯撒毁掉职业生涯的丧家之犬另有其畜。
世一是为他撒的谎而心疼他——他是耍心眼儿了,可一半实话怎么不算实话。内斯微弱地狡辩,观察洁世一的眼神。
内斯怔住了。那是什么意思,在看他,真是冲他来的吗?
有意思。得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另一个人,这家伙……世一。
是有多喜欢我,才这么温柔地看待我啊。
一丝焦虑立马膨胀成十分底气。编得漂亮,恶毒的舌头!谎话精万岁!我庄严宣誓我不说实话!
洁世一试着开了几次口,未果,只得稍微用力地继续按着内斯的手背。
氛围弄得些许古怪,内斯抿着唇角,等对方先说话,自己好顺驴下坡。
无论是卖惨,或是转换话题。
他享受世一这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宽宏大量不与其计较,满足感彻底碾压了有朝一日会暴露的惶恐,全心期待世一流露出更多在乎他的真情细节。
“你以后会过得很好。”洁世一只挤出这句话,语气郑重得像在承诺什么。不知是对谁,许诺何事。长叹气,他拿开手,抬起来揉了揉内斯的头发。
气氛都烘托到这了,内斯只恨自己不能挤两滴章鱼泪出来。声涕俱下地卖弄遭遇,想想大男人作小儿女态确实不合适。不纠结了,顺势黯然地靠到洁世一肩头。
其实装深沉效果更好,但内斯胸口血泵给他激的,也不是第一次管不住嘴。
可恶,可恶!他好高兴啊。
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明媚。
“哎呀,其实也没有世一想得那么——”
“嗯。”耳边的声音很低。
世一胳膊回抱住他的力道,比过往亲密来的都踏实,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就是这么回事吧。
内斯开始有点喜欢上“语言的艺术”了。
可惜假的就是假的,说一千道一万,蒙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内斯不爱老家,翻遍谷歌地图,辽阔德意志他只有一个家,反正不在研究所的家属区。去那儿是义务,生活在别处。洁世一刚好反过来。
圣诞节一过,距离拜仁慕尼黑的冬训剩下八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德国申请离婚必须分居满一年。
尽管他和世一的终生大事八竿子还没一撇……当成消防安全演练,内斯绝不放任自己和世一分居“二十四度春秋”。
外头莺莺燕燕多如过海章鱼,真长时间不见面那还得了?!谁爱试谁试去,内斯再傻也不当愣子。
在向队友慷慨陈述自己的“冬歇期惊喜突袭”大计后,内斯获得如下评价。
“喂喂,‘倒贴达人渣滓’。你神经兮兮的查岗不用硬是包装成‘惊喜’吧,我是听说你有关乎下赛季人员变动的内部消息我才来的。要是早知道就为了你感情生活那点儿破事,我才懒得假期专门跑一趟呢。走了。”
——[德]埃里克·格斯纳
“噢噢……爱情的毒针已深深扎上了那沉醉在其中的鱼儿,爱情让我们都变得眼光狭隘,变得无所适从……去竭尽你「可能性」地追逐吧,一位浪子所应走的路是与太阳无二,可是爱情并非像太阳一般呈周期性运转……但这种变数裹挟的痛苦,正是两人相爱的证据……”
——[德]本尼迪克特·格林
“……那家伙的事别拿来问我。傻逼,闭上嘴滚蛋。”
——[德]米歇尔·凯撒
嘿~不出所料,大家都意见一致地支持他呢!可喜可贺可口可乐。
出门在外,体面是自己给的,好赖话全凭一张嘴。
目光接触到下一行。内斯手指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向下滑备忘录。
身边有日本人停住脚,脖子朝前抻了抻,似乎认出了他,内斯装作没看见。对方也很识趣,貌似不希望自己的注视冒犯到人,几秒后转身走了。
内斯对日本人的社交规则颇感满意,相信只要自己这边多注意一些,他和世一的“队友小聚”也不会引起外人关注。
被拍到可怪不到他头上呢,哼哼。
社内地下恋爱,刺激!
这都要感谢「Blue Lock」时期,凯撒为推动日本足坛卖腐事业做出的杰出贡献。硕大的保护伞、遮羞布,你一杯羹,我一杯羹。陛下高见,深明大义!凯撒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瞎了这样好的礼仪文化,有些人嫌狗厌的丧货再活几十年也继承不到。
晦气玩意儿。拇指泄愤地按住屏幕上的一个名字。
远处传来杂音,内斯赶紧抬起头,在簇拥成团的人群里寻找着自己归属的那个“外人”,不敢脖子转太快显得焦急。
注定叫他失望了,目之所及——与许多人为伍,面无表情,眉眼间透着淡淡不耐烦的「好事者」,好似在座有头有脸的客人谁也入不了他的青眼。
要是有人当真在那头显出几分“与众不同”,此中可有真意,内斯自诩难得糊涂。光知道章鱼口器开过光,嘁……嫌什么来什么,说夫目前犯,扫把星就到。
内斯像狗一样嘬牙花,脸色阴暗下来,手背暴起青筋攥紧手机。
备忘录里贴着一段数年前的采访:
“我原以为这个国家培养不出优秀的射手,是我看错了。洁世一或许就是那个唤起队友本能,能够改变日本足球的「利己主义者」……我说的还不够明白?意思是洁世一,就是「Blue Lock」的心脏。”
——[日]糸师冴皇家马德里
「评论家简介」
除了是一位知名下睫毛评论家以外,糸师冴还是日本球迷票选的“甲级战犯背锅侠”TOP1、日本球迷票选的“长的最像基佬运动员”No.2、世界第一中场和海鸥摄影师。他的作品《趁洁世一玩手机时吓他一跳》,以“咖啡泼出去后在空气中划过的弧度,与最先泼出去的咖啡液,率先落在洁世一的运动裤上,把人烫得吱哇乱叫的惊恐表情,构图精妙,相得益彰,颇具有艺术之美”,荣获了2024年NOHOMO国际摄影奖。
紧跟着,落后半步的同行人赶上来,洁世一与糸师冴并肩。穿的西服乍一看简直像同款,仅领带颜色作区分,后知后觉是日本足协统一的制式。可只有穿在那两个人身上,始终叫人咂摸点不同寻常的意味出来。
内斯愣住,条件反射侧身往人群密集处挤。眼睛并不放松,扭头追寻一行人。
自己为什么要躲。
许是周遭人多眼杂,世一和那个重罪犯耳语近乎鬓贴鬓厮磨。什么也听不清楚,世一挑开嘴角,杀千刀的糸师冴仍是一副懒得多说的臭屁死人脸,视线时有时无落在世一身上,对旁的歪瓜裂枣漠不关心。
一秒钟,糸师冴的目光擦着亚历克西斯·内斯。
对上了?!愤愤不平的势微者想打起精神,起码背板笔直,输人不输仗。
没给内斯挑衅的机会,糸师冴眼皮也没抬,随意地掠过,好像「女主人」注意不到边缘替补角色,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听洁世一帮他应付外人。
区区无名小卒。
哪怕是商务应酬,洁世一的笑容比之日常真诚太多了。
掩耳得盗铃。不听不听,丧哔念经。
人得学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切记——伟大凯撒的谆谆教诲。
内斯死死咬住嘴唇,十指交握扣紧,不让恶意的呼噜声溢出来。
“世一……居然对除我以外的人那么关注……!”
“可恶……糸师冴……!!”
——[德]亚历克西斯·内斯拜仁慕尼黑
「评论家简介」
《夏洛特烦恼》-“人家秋雅结个婚,你搁这又唱又跳的,穿的跟个鸡毛掸子似的。”
《西虹市首富》-“你们总说我是他身边的一条狗,今天,我就想让你们这帮瞧不起我的人,认为我是废物的人,都好好看看,当狗也能出头!”
「成都内斯洁茶话会纪念册」含限定不公开结局。
时间:2024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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