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踏入贵族圈子的感觉,对塞西莉亚而言,是一种被时光错置的熟悉。
穿着调查兵团的军礼服,佩戴着洛朗家族最后一枚徽章,她不再是十三年前那个牵着父母衣角、在长廊中向长辈屈膝致意的贵族小姐。但那份从骨血中生出的训练与记忆,并未随姓氏被掩埋。随着马车驶入希娜之墙内侧最繁华的地带,童年的旧影悄然浮现,像一层温吞却沉重的薄雾,将她裹入其中。
马车在一座宏伟建筑前停下,山顿伯爵的宅邸巍然耸立,外墙洗得一尘不染,花坛修剪得无可挑剔,门前大理石台阶两侧点燃着整齐的灯盏。数十辆华丽马车已在门前排成一列,身着礼服的人群三三两两走上台阶。
"准备好了?"埃尔文低声问道,整理着自己的礼服。作为调查兵团的分队长,他穿着代表身份的正式军装,看起来威严而尊贵。
“当然。” 西里斯轻轻点头,眉眼间已无一丝游移。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心绪压入深处。今夜他是调查兵团的战术参谋,不是亡族的遗孤。
利威尔站在一旁,姿态挺拔但表情略显紧绷,很明显对即将踏入的环境感到不适。他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的人群,试图看清每一处威胁。
"放松,"西里斯俯身,贴近他低声耳语,"把它当成战场。观察,适应,然后征服。"
利威尔看他一眼, “倒是个实用的比喻。”
三人一同步上阶梯,侍者们恭敬地行礼,引导他们进入宅邸。水晶吊灯的光芒泻满整个前厅,照得厅中宾客珠光宝气,西里斯的目光在众人之间缓缓滑过。
他识得出那几位年迈却仍权势滔天的旧贵族,也认出一两位出现在军政简报中的新晋权贵和富商。那群人笑得无懈可击,谈吐有节却虚伪,行止之间带着令人不适的油滑。
但今晚,他也是这场虚伪游戏的一份子。
“你看起来和他们一样。” 身旁忽然响起利威尔低低的声音,他说得平静,却不无意味。
西里斯挑了挑眉,轻声答道:“谢了,我尽量不太像。”
“很像了。” 利威尔顿了顿,目光落在正笑着寒暄的一位男爵身上,“你看上去像是能一口气说出他们祖上三代嫁娶关系的那种人。”
“确实能。” 西里斯不在意地笑笑,压低了声音,“山顿伯爵的祖父娶的是拉蒂耶子爵的女儿,他父亲在审计署任职……利威尔,你想听他们最近几年有什么丑闻吗?”
“不了。” 利威尔冷冷地回了句,“我怕听完就忍不住动手。”
西里斯轻轻一笑,收起眼底的嘲讽与刺意,重新戴好那层面具。他微微偏头,示意利威尔跟着自己落后半步,随在埃尔文身后走入贵族环伺的前厅。
“调查兵团分队长,埃尔文·史密斯先生——”
侍者高声通报,大厅中原本交织的谈话声短暂一滞,随即又迅速恢复热络。贵族们轮番上前寒暄,仿佛三人并非来自尸堆与泥泞,而是合该站在这金碧辉煌的吊灯下,与他们共饮香槟的宾客。
"分队长,欢迎光临,"
宏亮的嗓音自人群深处响起,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快步迎了上来,朝埃尔文伸出手。他形容粗犷,举止间却仍不失礼仪分寸, "山顿伯爵,今晚的东道主。很高兴您能接受邀请。"
"荣幸之至,伯爵,"埃尔文握手回礼,"感谢您对调查兵团的支持。"
“这位是西里斯·克莱因,我的战术参谋。” 他随即向两侧引介,“以及利威尔,我们最优秀的战士之一。”
山顿的目光随即转向西里斯,一眼便落在他胸前那枚徽章上。他嘴角笑意一顿,旋即带上一抹揣度不明的深意。“克莱因?” 他重复着这个姓氏,目光在西里斯脸上停留了片刻,“这徽章倒是眼熟,却不知阁下是哪一支的克莱因家族?”
“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分支罢了,伯爵大人。” 西里斯笑得温和得体,眼底波澜不惊,“我的家族如今已经所剩无几。这枚徽章,"他说着,朝胸口点了点, “并非是家族纹饰,只是我个人的一个小收藏。”
利威尔侧目看了他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山顿语气里那道微妙的在意,下意识皱了皱眉,却没有插话。埃尔文则神色未变,只在一旁静静听着,等着对方露出更多。
山顿看清了对方眼底的那份坦荡,嘴角笑意更深了些,“可惜了,还以为遇到了旧识。”他略一点头,不再多问,目光转向利威尔,审视里多了几分傲慢的好奇,“而这位……利威尔先生,据说您在兵团的表现尤为出众。不知您出身何处?”
“地下街。”
利威尔点头致意,回应简洁到几乎显得生硬。他不喜欢这种问题,更确切地说,他不喜欢这种语气。西里斯瞥了他一眼,熟练地捕捉到那份不耐。
但山顿并未察觉,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仍作势追问:“那可真是……非凡的履历。您是如何从那样的地方走进这光明之中——”
“利威尔是个行动胜于言辞的人,伯爵大人。”
西里斯笑着打断,不着痕迹地挡在利威尔身侧一步,"他可是调查兵团最优秀的战士,没有人能在单兵模拟中击败他。"
这番话既是化解尴尬的转圜,也是提醒和警告。山顿显然领会了其中的意思,原本隐隐流露的优越和轻蔑迅速收敛,神色肃然了些,“当然,当然,英雄不论出处。我敬重每一位为人类奋战的战士。”
"那么,请各位尽情享用美酒和食物。”他打着哈哈换了话题,侧身让出一条路,“晚宴正式开始前,我想你们也许愿意结识一些可能的赞助者?"
“正是我们此行所愿。” 埃尔文微笑颔首,风度从容。
他们继续往人群深处走去,灯光从高处斜洒下来,掠过金属肩章与剪裁挺括的礼服,也在三人眉眼间拉出各异的阴影。三人气质迥异,如今却是短暂并肩的战友,彼此牵制、彼此掩护。
“你刚才那句话,” 利威尔在西里斯身旁低声开口,“夸大其词。”
“哪句?”
“最优秀的战士。” 利威尔斜睨了他一眼,眼里不带火气,却透着诚实的不满,“我从未参加过壁外调查,你哪来的底气。”
西里斯唇角一扬,像是被逗乐了:“可他们不知道。而且,”他回头看了利威尔一眼,目光温和却笃定:“我相信,你迟早会让这句话成真。”
利威尔微微皱了下眉,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肯定,更不习惯这种轻描淡写的信任。他没开口反驳,站得却松了些。
接下来的一小时,他们各自在人群中游走。埃尔文以从容与冷静化解一切试探与寒暄;西里斯游刃有余地交谈、周旋、应酬,以恰到好处的笑意和机敏吸引注意;而利威尔则像是潜伏于舞台边缘的阴影,安静,锋利、无人敢近。
他几乎没怎么言语,却始终站在视野最佳的位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整个会场。看着像在警惕突发状况,实则视线一次次落回同一个方向。
西里斯被几位年轻贵族围在中央。那些穿着考究、口吻浮夸的家伙对他显然格外感兴趣。他应对得如鱼得水,言辞优雅,举止合礼,笑容得体,仿佛本就属于这里。利威尔看着他举手投足间的自如分寸,心口一动。
他不是没见过擅长交际的人,问题在于,一个自称来自地下街的人,为何如此熟悉权贵世界的规则?这与他认识的“地下街” 完全不同。
更让他在意的,是西里斯转身时无意间泄露出的神情。像是自往日烟雾中走出的旧影,从容中藏着自己从未在那张脸上见过的沉郁。那抹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利威尔却记住了那双眼睛。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他还不确定是什么,但那不是战术、不是伪装,也不是轻浮。有某种太深,太久,太沉的东西,像一道没能缝合的旧伤,静静潜藏在那人的目光深处。
“您跳舞吗,克莱因先生?” 一位贵族小姐打破了片刻的凝滞。她穿着淡蓝色礼服,金发高挽,眼中带着坦率而不失分寸的仰慕。
“当然,小姐。” 西里斯彬彬有礼地答道,俯身行了个吻手礼, “不过恐怕得稍后,此刻我尚有职责在身。”
他回应得温和周全,既未应邀,也未失礼。贵族小姐轻轻噘嘴,半嗔半笑地退开。"真是遗憾,您看起来会是个出色的舞伴。"
西里斯微微一笑,缄默不语。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不经意间与利威尔的目光交错。利威尔没有回避,反而以一种审视和探究的眼神坦然相对。
"说真的,军人在舞会上总是最受欢迎的,"另一位年轻贵族走近,举起酒杯向西里斯致意,"特别是像您这样风度翩翩的军官。"
"过奖了,先生,"西里斯转向他礼貌应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
"奥斯卡·雷顿,"年轻人自我介绍,眉眼间带着惯有的傲慢和优越,"我父亲是商业部的顾问。"
"西里斯·克莱因,"西里斯点头致意,"调查兵团战术参谋。"
"我们都知道调查兵团经费紧张,"奥斯卡直入主题,勾起一个虚伪精明的笑容, "如果您能说服我父亲,他可能会给予相当可观的赞助。"
话中未明的邀约意味,西里斯听得清楚,"我洗耳恭听,雷顿先生。"
"陪我共进晚餐,讨论一些......私人话题,"奥斯卡靠得近了些,目光肆无忌惮地停在西里斯脸上,甚至向下略过他被军服包裹的身形,
“当然,您也可以透露些兵团内部的小秘密。” 他顿了顿,不经意地补上一句,“比如那个矮个子战士的真实实力到底如何?他看起来......如此不起眼,却据说无人能敌?说实话,听上去有些荒唐。”
他的视线意味不明地扫向利威尔所在的方向,笑意露骨:“当然,也可能只是传闻夸张罢了。或许您可以从别的角度帮我确认,或者你们一起?”
利威尔眼底倏然一冷,并非因为对方的揣测——那种低劣的议论他早已经习惯——而是西里斯眼中瞬间闪过的神情,惯常的温和笑意已经敛去,锋锐冷峻的光里隐约透出几分杀意。
西里斯掸了掸袖口不存在的灰尘,似笑非笑地开口, “利威尔的能力,公开的训练记录已有详细记载,足以佐证一切。”
“至于晚餐邀请——” 他顿了一瞬,唇角的笑意变得锋利, “恐怕我无福消受,若令尊真有意洽谈资助,我建议联系埃尔文分队长,他比我更擅长处理赞助相关事务。”
奥斯卡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您误会了,克莱因先生。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我完全理解您的意思,雷顿先生,"西里斯开口打断,声音依旧温和,却再无笑意,"遗憾的是,调查兵团的情报安全是我们不可逾越的底线。而我个人,对这顿晚餐没什么兴趣。我想利威尔也不会有。”
奥斯卡脸上闪过一丝恼怒,沉默了几秒,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当然,这只是一个无心的玩笑,克莱因先生。请别放在心上。"说罢,他草草一礼,转身离去。
西里斯轻轻舒了口气,刚低头抿了口酒,便听到一道低哑的嗓音近在耳侧:
“你拒绝得很熟练。”
他措不及防,被呛得猛咳了几声,眼尾泛了点红,抬眼时正撞上利威尔的视线。对方不知何时已经靠近,站在他身侧,语气极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西里斯咳得厉害,一时搭不上话,只能瞪他一眼,似恼非恼。
利威尔挑了下眉,看着他难得的狼狈,心情颇好地接了下去,“看来你不只擅长讨好贵族,也知道怎么应付他们的把戏。”
西里斯轻笑了一声,并没有被他的讽刺激到:“每个战场都有自己的规则,利威尔。这里的攻防同样凶险,只是武器从刀剑变成了言辞。"
利威尔沉默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拒绝他?” 他直直地盯着西里斯,“那看起来是个能换到钱的机会。”
西里斯的笑意消失了,眉眼也冷了下来,“你真的觉得,我应该和那种人 ‘交易’?”
利威尔没回应,只沉沉地看着他,目光如常冷淡,却多了一丝晦涩的探查。
“那不是邀约,利威尔,” 西里斯终于开口,隐隐压着几分火气, “他在试探我,也在羞辱你。他以为自己是谁?” 他说得斩钉截铁,目光锋利得近乎轻蔑,缓了缓才继续:
“首先,那是建立在交换敏感信息基础上的交易。其次, “他抿了一口酒,恢复了些许沉稳, “没有人值得我用自己做交易,更没有权利用他人的名誉或**换取利益,无论对方是谁。"
他的目光直直落进利威尔眼里,前所未有的认真而直接:“尤其是那些无法亲自为自己辩护的人。”
利威尔怔了一瞬。他早已习惯了被人指指点点、肆意评判,如此多年,鲜少有人会挺身而出为他的尊严站台,为他的名誉辩护。西里斯却没有犹豫、没有权衡,毫不避讳地挡在了前面。那份直接和毫不掩饰的袒护,让他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大厅中央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银铃声,晚宴正式开始。
众人依序入席,西里斯被安排在一位年长贵族和一位中年女士之间,而利威尔与埃尔文则分别坐在不远处的席位。
随着第一道菜品上桌,餐厅内回荡起觥筹交错与低声交谈的音律。西里斯应对自如,完美得体地应付着周围的寒暄,一边默默捕捉着周围的每一段有价值的对话。
利威尔则努力回忆着昨晚西里斯教给他的用餐礼仪,虽然偶有迟疑,仍勉力维持着沉稳得体的姿态。只是他的视线时不时地越过几张桌子,落到那个男人身上。
西里斯正与一位年长的贵族交谈,神情不似方才从容,眉宇间竟带出一丝少见的紧张。
——他在收集情报。
利威尔暗自判断。这次晚宴不仅仅是为了筹款,还有别的目的。埃尔文知道吗?还是说西里斯有自己的计划?
“……东北区确实有些奇怪的传言,” 那位贵族低声说着,语调压得很低,却没能逃过利威尔的耳朵,“有猎人说在那个方向看到了异样的光影,甚至王都也有小道消息,说是派出去的人看到了一些……不明的遗迹痕迹。”
“真有意思。”西里斯扬起一抹浅笑,回得玩味, “或许只是猎人的想象力太丰富了点。” 他切下一小块鹅肝送入口中,垂眼敛去了那丝锋意。
“谁知道呢。"贵族摇了摇头,啜了口红酒, “但王政府显然对那个区域很感兴趣。上个月又派了一支小队去调查,现在还没回来呢。” 他压低声音,“听说……他们可能遇到了难以解释的事物。”
西里斯手上的动作一顿,眼神却仍波澜不惊。但利威尔看得出来,这个信息显然对他有特殊意义。
"说起来,"贵族突然换了话题,盯着西里斯的胸针,"这枚胸针的设计相当特别。乌鸦与宝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洛朗家族的纹饰?"
洛朗。利威尔在心中默念,他记得这个名字。
西里斯的回答几乎没有迟疑:“先生眼光真好。确实有些相似。”他抬手轻触胸针,语气轻巧,“我在一家古董店里偶然发现了它,设计得很精致,一时冲动就买下了。倒是没想到,它还有这样的渊源。”
"洛朗家啊……"贵族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枚胸针,像是陷入了某种旧日回忆,"一个不幸的家族。他们的研究太过前卫,最终毁在了好奇心上。”
西里斯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神色,笑意温和:“您似乎知道不少?”
“不过是些老人间的旧事罢了。” 贵族摆摆手,无意深谈,“我记得他们的原居地就在东北区域。说不定,猎人看到的光……正是他们留下的什么残骸。”他笑了笑,“当然,也可能只是个老头子的胡思乱想。”
利威尔扫了一眼西里斯。那人仍面带笑意,却不似刚才那般从容。他看起来……震动极深,却努力在压着,不显露分毫。而且...
等等,洛朗?山顿问西里斯是否来自克莱因家族,却被他巧妙地模糊带过。他回想起集市上那段隐晦的对话,西里斯对洛朗家族特殊的兴趣,大脑飞速转动,尝试将这些细碎的线索拼合起来。
主菜撤下后,宴会气氛慢慢松弛下来。宾客们三三两两起身离席,有人步入舞池,有人前往画廊或酒窖,一时间灯火流转,笑语更显稀疏。
西里斯端着杯酒从主厅中悄然脱身,步入东翼那间半敞的展厅。墙上悬挂着几幅古旧油画,画风浓重,色彩陈旧。他不疾不徐地穿行其中,假装在欣赏画作,实际上却在辨认是否有遗落的蛛丝马迹。
“西里斯阁下。”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回过头,山顿伯爵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手中也持着一杯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原来阁下也对这些老画感兴趣。” 山顿走近几步,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漫不经心开口,“怎么一个人?”
“暂时逃过了几位夫人小姐的围攻。” 西里斯淡淡笑了笑,抬眼对上他的打量,“年久的东西,总让人怀念。我幼时家中,也曾有过几幅类似的挂画。”
“是么。” 山顿眼角微弯,意味不明地盯着他,“这些画曾被没收过一段时间,直到近年才归还。不少原藏家……已经不存在了。”
西里斯眸光微敛,笑意不减:“那伯爵大人倒是幸运,能够安然带回这些画。”
山顿没有接话,慢慢地绕到他身后,像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片刻后,他忽然低声道:“你身上的味道,不像是常年待在军中的人。”
“我偶尔也要应酬。” 西里斯转过身,半步不退,神色仍和煦,“总不能连洗澡和换衣服的时间都省了?”
山顿笑了,眼底却隐隐多了点别的意味:“确实。只是我对气味很敏感,特别是那些熟悉的香型。”
空气轻轻凝住了半拍。
“那大概是您的错觉,我素来不喜市面上香气重的配方,平日沐浴多用自调的草药。” 西里斯低声笑着,轻轻向前一步,“不过若是勾起大人的某些旧日记忆……您愿意细说的话,我洗耳恭听。”
山顿目光微闪,显然没料到这猝然反将的一手,倒让他一时间不知是该继续追问,还是顺水推舟。
那一瞬的迟疑,西里斯已然抓住了空隙。他抬手掠过对方袖口,带偏了山顿的视线。细腻的指尖似有若无地掠过他的手腕,带着半真半假的暧昧,又像只是好心肠地帮他整理礼服上的褶皱。
西里斯的靠近一瞬即收,脸上的笑容愈加温柔,轻巧地扯开了话题。
“这画真不错,是原作吗?”
“当然。” 山顿顺势应道,余光却紧紧贴着他,“《终焉之门》,法雷诺的末期作品。传言曾被借调至王都深处,供几位大人反复研究,奇怪得很。”
“奇怪?” 西里斯侧过脸,轻轻一哂,“那些大人们不都喜欢搞点神秘的研究?”
“可有些研究,不该离开书本。” 山顿微笑依旧,眼神却开始在他身上盘旋,缓慢而沉默地试探,“你说是吧?”
西里斯眸色一敛,在杯壁叩了叩:“看来伯爵大人也曾亲历许多不可言说的真相。”
山顿轻抿了一口酒,笑容隐在杯影后,“年轻时总是热血,愿意为权力效命,直到后来发现,有些代价,不值。”
“至于真相?”他眯了眯眼,“你相信真相是客观存在的吗?有时它只是讲得最圆滑、最安全的那个版本。”山顿转过头,盯着西里斯胸口的徽章看了几秒:“就像这枚胸针。”
空气骤然沉了一瞬。西里斯察觉到这句话背后的分量,不动声色地站得更稳了一些。
“说实话,” 山顿忽然凑近了些,低沉的嗓音里多了些黏腻的温度, “你不必急着防备我。像你这样聪明又漂亮的男人,如果愿意站在我这边,我能让你知道很多……你想要的,我或许全都有。”
西里斯没有退,定定看着他,笑得沉静,眸色却暗得发深。
山顿笑了笑,抬手按在西里斯肩上,轻轻磨了磨,“不过情报,总得有个等价的交换。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这个道理。”
西里斯捏紧了手上的杯子,克制住几欲作呕的冲动没有挣开,酒液在灯下晃出一圈冷光。他意味不明地笑笑,缓缓靠近半步,唇瓣几乎掠过山顿的耳畔,朦胧的酒气里藏着极细的锋刃,
“伯爵大人。” 他嗓音温柔得像在**,却咬字极清,“您该知道,想操控一个人,不是靠威胁,也不是靠许诺。”
他作势欲拨开山顿靠得太近的肩,指尖却只轻点在对方胸口,
“而是让他误以为,自己还有得选。”
话音未落,西里斯眉眼一弯,倏地将酒杯一倾,半杯红酒洒在山顿胸前,他迅速用手帕替他按住,
“哎呀,失礼了。”他抬眼一笑,眉梢染着几分酒后的轻浮,“看来我确实……喝得有点多。”
那笑容轻佻得恰到好处,像是醉意中刻意撩拨,又像带刺的挑衅。山顿一时间楞住,只来得及捕捉到那贴近过后的体温与若隐若现的香气。
利威尔刚刚走进回廊,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原本只是循着西里斯的气息想看看那人去了哪,却没想到撞见的是一场过分暧昧的“**”。他脚步一顿,眼神陡然暗了几分。
西里斯并未发现他。他退开一步,将手帕折好塞到山顿胸前拍了拍,语气温和得几乎不像威胁:
“记得擦干净,不然夫人会误会。”
山顿眸光微闪,意识到自己已经失了先机,笑意僵在了唇边:“有趣……我倒要看看,你最后能选出个什么结果。”
“恕我先告退。” 西里斯没理会他的威胁,微一欠身,转身时步态依旧得体,只是比来时快了几分。转过走廊拐角,他才松了一口气,却在抬眼时,正撞见立在一侧阴影里的利威尔。
利威尔盯着他,目光沉沉地落在他的手上,又滑到他仍挂着笑的嘴角。眉头不觉皱起,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他不知道自己更在意的是那句近乎轻佻的调笑,还是西里斯方才靠得太近、笑得太软的模样。
他只知道,这人不该那样笑,不该用那副模样把自己送进别人的掌心。
西里斯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脚步一顿, “你是从哪一部分开始听的?”他说得尽量轻快,唇角甚至勾出一丝笑。
“从你笑得像个妓女那句。” 利威尔冷冷地说。
西里斯低头看了眼手中空了的杯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挽回自己形象的打算,“你倒是挺会选时机的。”
走廊深处的烛光晃动不定,映出两人间一瞬僵持的沉默。利威尔没有再说什么,只抬了抬下巴,示意朝前厅走。西里斯默默跟上,两人并肩穿过长廊,一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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