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继承权真是这世界上最混蛋的玩意儿,财产不叫亲生女儿继承,反让旁的男性亲属拿走,茱丽叶·德尔佩在心里愤愤不平。她来到世上十五年,从来对佩妮这号人没什么感觉,直到今天才恨上她。
毕竟,茱丽叶总是在她专属的小书房里窝着,在小天地间做着某种逃避式的反抗。她从不主动亲近给她量体裁衣的琼,不正眼看臭美的佩妮,也绝不搭理天天拽着她衣角,想跟她双手连弹的康斯坦斯。
反正,她们也不在乎茱丽叶。
家中的第三个孩子就是这样的,尤其是四个女孩儿里的第三个。因为要知道,父母往往各有一个偏爱,大多数的父亲对大女儿总有特殊情结,而母亲往往最宠爱老小。
这种情况在蒙格塔稍有偏差,即父亲偏爱的并非琼,而是佩妮。可德尔佩小姐不得偏袒,却因此在整座庄园中具有某种威严。但无论怎样,这些变动都跟茱丽叶没关系。
没人关注她,没人在意她。巧了!茱丽叶·德尔佩最不想要的便是这些。正是因为没有这些,她才能有上帝的主宰视角,超脱世俗的理性见解,犀利而一针见血的言语……
她端坐在梳妆镜前,动手将头天晚上扎好的白色发带挨个儿取下来,豆沙红的头发又变得卷曲。女仆伊莱扎将头发握在手里,轻轻地给她打理。而就在这时,楼下又传来大姐跟二姐的交谈。
昨晚的谈论(或许是争论)在茱丽叶的怒骂,卡姆登太太的心悸,和琼干巴巴的劝和里终止。夜晚过去,头脑发昏的琼气色依旧不好,而神清气爽的佩妮看上去依旧头脑发昏。德尔佩小姐在几番周旋后不得不承认,佩妮就该嫁给格雷先生。
不管有没有爱情,他们至少有了土地、金钱和体面。
未来的伯爵会将蒙格塔重新修整,将草坪修成他最喜欢的菱形,将巴洛克风格的喷泉、雕塑,换成更圣洁、更能代表信仰的圣母玛利亚。把厅内摆着的伯爵与伯爵夫人的画像取下来,再在走廊里挂上耶稣圣心图和科夫莱圣母图作装饰。
到时候格雷伯爵将敞开蒙格塔的大门,将贵族与各界名流邀请进来。这其中有渴望与他们建交的新人,也不乏以前便认识德尔佩伯爵的故人。
到时候他们一进门,都看见德尔佩伯爵的二女儿挽着他的手臂,有心之人此时就能发现,他艾迪·格雷是个在限定继承权下充满仁慈心的绅士。他不仅与被继承人的女儿共享所得的财富,还将大姑子小姑子都送去气候宜人、风景如画的德文郡静养。
艾迪·格雷捋着八字胡,对此满意极了。
葬礼这几日,琼总是跟着忙前忙后,格雷先生一眼便看出,这就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妻子人选。会理家、不乱发脾气、在仆人中有威严,这就够了。尽管她不如佩妮漂亮,却因为是大女儿,而最能完成他所求的体面。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德尔佩小姐会是个眼盲心瞎的,面对他给出的机会丝毫不懂得把握,反而拒绝得那样干脆。于是在佩妮·德尔佩刚提出要将她的姐妹送去别处时,格雷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他也绝不想跟琼·德尔佩待在同一屋檐下,因为她是那样的虚伪、没眼力见、不识抬举。
“乡绅都能省吃俭用,给他的女儿留下年息四厘的四千磅存款,更何况是伯爵。艾迪·格雷,你未免将我父亲的人格、还有你凭着限定继承权拿到手的财富都错估太多了。”琼瞪着在客厅踱步的格雷,双手将裙子给捏皱了。
艾迪·格雷竟提出要她们四姐妹各承担一部分债务的要求,德尔佩小姐当下反驳,他作为继承人不仅继承动产和不动产,还相应地继承债务,而她们四人什么也没继承到,又哪来的分担债务一说?他是律师,难道对此不清楚?
但格雷像块儿嚼不烂的棉花,无论如何就是不否认,却也不肯定:“是啊,是啊,表姐啊,我充分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也并非是我做的决定啊!要知道在来蒙格塔之前,我便先接到了告知我继承权的信件。于是我便先拿着信件跟证明,到银行去了一遭,你猜怎样?”
他咬死在自己见到她们姐妹的那份存款之前,那数目就已经从琼口中的八万变成了八千。格雷一边滑稽地致歉一边询问德尔佩小姐,德尔佩伯爵是否在给出承诺之后,就在一点点架空这份存款呢?就像当初兰登家族一点点架空德尔佩家的政治权力一样?
“我们眼不见存款,不必继续争论这些。格雷,我跟你一起去银行,按照父亲给的凭证,将属于我们的钱款都取出来,不问多少。这笔存款并非是继承得来的,你也决不能要求我们分担债务,否则我们法庭见。”
太阳悬在天空正中,炙烤着人脸。而德尔佩小姐从银行回来,心已经凉了大半截,加上这几日的头晕,她已经快听不清格雷的饶舌话了。
德尔佩伯爵留给她们的钱款的确只有每人一千英镑,琼带着艾迪·格雷与银行经历对峙,却发现存款并非是格雷挪用,而是伯爵夫人前来取走的。他们本该留给女儿们的整整八万磅存款,在去往法国的商船上沉没了大半。
“我跟您道歉,为我怀疑您所说的事实。”
格雷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为她清算,三个姐妹能拥有六千磅存款(他已将她们三人与自己跟佩妮的界线划清了),这可真是个不小的数目啦!年息四厘,意味着她们光靠存款,每年便能从银行手里拿到二百四十磅。要知道在伦敦,平均六十磅就够一个单身女性一年的生活了。更何况茱丽叶跟康斯坦斯还小,花钱的地方远远比不上成年单身女性。
“当然,当然,对于过惯了富裕生活的伯爵家的小姐来说,这点钱实在是太不起眼了。但在德文郡的乡舍——我学习中到过那儿,有一定的发言权,这么些钱可是足够了!到时你与表妹们便安心玩乐……”
德尔佩小姐根本不听他说些什么,她以为人要是对现状满足,便会一直满足。诚然六千磅的存款足够她们生活,这是一定的,可那却是另一处的生活。
琼不在乎房子有多大、仆人有多少,不在乎吃食有多好、聚会有多盛大(康斯坦斯在乎这个),但她在乎蒙格塔。
蒙格塔这片土地比波尔多的萨罗斯庄园更使人亲近,因为这片土地是因她而命名的。德尔佩伯爵与伯爵夫人带着琼和年幼的佩妮回到英国时,圆月正挂在头顶上空,银色月光洒下来,平铺在水面上,水波纹照出一条椭圆的光路。
那时琼想起了前些天学过的瑞典语,她在父亲身边,指着水面的月亮倒影叫“Mangata”。从那时起,这座新买下的庄园便有了名字,成了现在的蒙格塔。
有时候,德尔佩小姐自己也说不清,蒙格塔代表着什么。或许是一种不具形的渴望,一种她藏在心里却不能实现的理想。她为了自己的蒙格塔,曾做过不少反抗,后果最严重的要数拒绝了父亲青睐的三个求婚者。
虽然琼也弄不明白,只是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怎么就成了某种罪过,值得父亲的训斥。
“是的,我们过两日便走。您是这庄园合理合法的主人,当然您说什么是什么,我们绝不占用您的财产,也不留下影响您与贵夫人的心情。”琼随意回答着格雷的话,“的确,因您慷慨地将乡舍借给我们居住,我计划立即带茱丽叶和康斯坦斯到德文郡去。”
“德文郡,好地方,那真是个好地方。您说我慷慨,我也确实慷慨,”格雷下了马车,想将琼扶下来,她却自己抢先一步,于是他接着说,“介于您有如此合理的计划,我也小小计划了一下。德文郡地理环境优美,那件乡舍又落在四通八达的路口附近,我计划每年的租金——”
“租金?”琼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后者突然没了底气说话。正是格雷的反应,让她眼睛转了一圈,而后温柔地笑起来,“您可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我计划每年为此付十三英镑的租金,您看怎样呢?”
“十三英镑!比我想象中——可以,可以,哦!上帝啊,绝对不行!怎么能是十三,求您了,换个数字——”
“您不愿意每年从我们那儿拿到十三英镑吗,这与伦敦的房屋价格可是差不多了,甚至高出那么一截儿?”
“不!我绝不愿意,这不幸的数字!”格雷又在胸前画着十字。
“您不愿意每年拿到十三英镑,是吗?”琼站在花园前,笑容更甚,显得一旁的男人是那样慌乱。
“我是绝不愿意的,这让我心里不舒服——”
“您真是太慷慨了,我再次为我们此前所有的冒犯而道歉。”琼装出一脸感激的样子,热情握住格雷的手,“天下再找不出您这样有信仰而又善良的人了,您竟不愿意收取您本能收取的租金,反将乡舍直接卖给我们。”
“我并没说——”
“怎会有您这样善良的人呢?”德尔佩小姐一遍又一遍握着手,将自己凭空编出的买卖交易讲给周围忙碌的仆从听,“您瞧,他们做工都有力气了,出了庄园也必定逢人便说,新来的庄园主人是个十足的大好人。”
艾迪·格雷听着莫名地赞美砸向自己,顿时变得有些微醺,他稀里糊涂地接受着德尔佩小姐的奉承,控制不住地笑起来。他满意地摸着胡子,仿佛掉进梦里,而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直到德尔佩小姐简陋的合同彻底拟好,他在笑容里毫不犹豫地签了字时,才明白过来些什么。因为他在某种幸运与快乐中听德尔佩说:
“您真是太好了,十三英镑就将乡舍卖给我们。”
“十三英镑?!”
[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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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十三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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