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花影缤纷,和煦的春光照在疏密错落的柳枝,垂下一地璨璨的金影,东风轻拂,林叶婆娑作响。
风俏皮地勾起行人翠绿的袍角,衣袂翩跹,似风中飘零的落叶,又似空中旋舞的蝴蝶。
李莲花悠悠从林中的羊肠小道穿行而过。
他是来找人的。
氤氲热气飘飘渺渺袅娜地盘旋在莲花楼,隔着一层蒙蒙薄雾似的水汽,李莲花推开糊了软烟罗的菱花长窗,探出近半个身子,扶着窗棂觑眼望了望天色。
日渐西移,霞光瑰丽,
他幽幽叹出一口气,气息若有似无,听在人耳里并不甚清晰。
“苏娘子前日说回家探亲,这都两日了,她家离得近,按理说今日巳时便该回到莲花楼,如今黄昏渐近,人却是半点儿影子都没见着,莫不是出事了吧?”
与此同时,李岁安的声音从二楼房间瓮瓮传出。
“苏娘子,今晚我想吃蜜饯樱桃......”
“恐怕要让五姐失望了。”李莲花“哎哟”一声,扬声道,“苏娘子还没回来呢。”
“还没回来?”李岁安在房间里练习书法,闻言蹙眉,“楼下方才还有炭火燃烧的味道呢?”
李莲花轻咳一声,屈指刮了刮鼻尖,即使李岁安在楼上,并不能看见,他也依旧有些尴尬地目光飘移。
“方才......是我在烹茶。”
“所以她人呢?”
李莲花将方才自己的猜测道出。
李岁安一时静默,半晌才开口。
“你去瞧瞧吧,若是遭逢不测......万一......也能搭把手。”李岁安语焉不详,可谓前言不搭后语,李莲花却是听懂了。
且不必她开口,单凭苏月与他们三人一道生活了近两月,李莲花也不会任由朋友外出许久不归而坐视不理。
荆州多湖泊水泽。
李莲花行经一条河流,河水平静无波,其上架着一座平整的木桥。
夹岸桃花灼灼,杨柳依依,徐徐春风将碧绿湖面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远处一只乌篷船晃晃悠悠停在水面。
李莲花折下一枝生长得极肆意的桃花。
桃花如霞似锦,被他捧在怀里,衬得人愈加鲜妍明媚,长久以来的病气仿佛都被驱散一二。
苏月家住荆州城东的一座村庄,离莲花楼不过一个时辰的距离。李莲花念着苏月安危,脚下瑶台枕鹤翩若惊鸿一般,竟只花了不过两刻钟便到了苏月所在的村庄。
离村庄不过几丈距离时,李莲花隐隐听到悲哀的泣声。
“苏月,年岁二十有五,判定为自杀,结案。”
李相夷是今日正午来投宿的,没成想未时便亲眼见曾经熟悉的人一丝活人气息也无,冰冷地躺在碎石遍布的河滩边。
村里的人发现苏月的尸体后,连忙去衙门报案。纵使李相夷再如何智慧绝伦天资聪颖,在苏月死因不明且不涉及江湖是非时,他无法也无权插手。是以官差接到佛手村报案急忙赶到现场查看时,李相夷按捺住上前查探的心,想看看官府是如何行事断案的。
却没想到听到一个如此荒谬的结论。
李相夷冷声嗤笑,将要启唇嘲讽官差尸位素餐,却听一道温和如春的声线绵绵钻进耳朵。
“苏娘子为人和善,与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想来不是仇杀。可官爷你不验尸身不寻线索不问他人,便得出自杀之结论,是否太过武断?”
此时李莲花虽是笑着的,眼神里却是冷若冰霜,显然对这些断案差役的武断很是不满。
断案的几名差役见有人竟敢质疑官府的论断,不由恼怒道:“你是谁?”
“李莲花。”
“李莲花?”领头的差役喃喃念出他的名字,随即不屑摇头,“没听说过。”
“啊!”
捕头被突兀的一声惊叫吓到,面有怒色地训斥手下的小差役:“瞎叫唤什么!”
“头儿。我听过李莲花这个名字,他是个江湖游医,最近在咱们荆州城中可有名了。”
“原来是个江湖游医啊。”捕头的视线将李莲花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哈哈大笑,“瞧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能不能活过病人啊哈哈哈......”
李莲花依旧噙着笑。
李相夷不悦地眯了眯眼。
“啊!”那捕头原本捧腹笑得开心,此时却突觉几处穴位一阵钻心剧痛,似是有蛇虫撕咬蚂蚁啃食。
痛意无法遏制,捕头便先是跪倒而后匍匐在地乱爬乱滚,面目狰狞,嘴张得很大,仿佛能吞下一整只鸭子。
“哎......”李莲花长叹一气,慢慢走到那捕头身前,既不给他把脉,也不将人扶起,只是略挥了挥流云似的衣袖,那人便立时止住了疼痛。
“你!是不是你干的?”捕头被差役一左一右扶起后,色厉内荏地指着李莲花,“我告诉你,你一个小小的江湖游医,最好少管闲事。耽误衙门办差,你担待得起吗?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闲事?”少年的声音清越如淙淙流水,使人听之难忘,此刻却呵出一声冷笑。
“李神医身为苏娘子的雇主,过问此事乃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几位不查明真相、草草断案也就罢了,若还要再行阻拦之事,莫不如,我们去荆州知府宅邸论论公道?”
那名捕头“额”了一声,也不敢再说话,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行行行,你们查,我就看你们能查出个什么花来!”
捕头吆喝一声:“小的们!咱们走!”
少年手中持一柄玄碧长剑,白衣墨发长身玉立。他望向李莲花,缓而慢地露出一抹微笑。这抹微笑极大地震惊了跟在李相夷身边的几人。
“李神医,别来无恙否?”
李莲花也露出一抹笑:“诸事安然。”
两人相互问候过后,本想查看苏月尸身,然而凄厉的哀嚎一声接一声,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声音源头望去。
只见一年近五十的妇人跌跌撞撞向前扑来。
她头发干枯,像是一团被揉乱的枯草,其间掺杂着许多白发。
李相夷在莲花楼暂住其间,曾听苏月提起过家人,李莲花更不用说,苏月的情况他基本了如指掌,是以他们虽不认识眼前妇人,可见她一脸伤心欲绝与不敢置信,也不难猜出这名妇人就是苏月的母亲。
苏母在见到女儿的一瞬间,心底残存的一抹希冀彻底粉碎,她再度嚎啕出声,哭泣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哭泣女儿怎么会死,哭泣她留下的幼女该如何生存。
李莲花面露不忍,正要上前劝解几句,苏母却转过身颤颤巍巍走到他与李相夷身前。
“你是.....李莲花李神医吗?”就像李莲花知道苏月的情况一般,苏母也曾从自己女儿的口中了解过她新一任的雇主。
“正是,老夫人节哀,苏娘子在天有灵,必不想让您伤心。”
“我有几件事,想请李神医答应。”
“您请讲。”李莲花礼貌垂首。
“第一件事,我女儿死得不明不白,衙门靠不住,求李神医替我女儿查明真相,还她一个公道。”
“放心,您就是不说,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第二件事,求李神医帮我外孙女找个好人家......”
李相夷微微敛眉,觉察不对。
他眼疾手快地攥住李莲花的手腕将他往后带,自己稍微挪了几步,从先前的与李莲花并肩到现在的挡在他身前。
果然。
苏母第二件事还未说完,便狠狠喘了几口粗气,待她想把话说完时,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血珠四溅,而后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李相夷左侧脸颊溅上几点猩红,一袭雪白衣衫也染上了血色。而他没管这些,只是立即回身望向李莲花。
“李神医,无碍吧。”
李莲花摇摇头:“无碍。”
他方才被李相夷及时挡在身前,并未受到波及。
两人再如何都是同一人,有一些本质不会改变。
他看过李岁安写的“话本”,上面说眼前的李相夷成为“李莲花”后,整天洒扫,想必与他一般,是极为爱干净的。如今脸上、衣服上有脏污,即使面上神色不显,心里也应不怎么高兴。
思及此,李莲花歉然抽出一张素白绢子给李相夷。
“擦擦吧。”
李相夷从他手中接过白绢,不经意间,手指触及到李莲花的温度,带起一阵酥痒。
他又想起方才攥起李莲花手腕时,是那么的柔若无骨,那么的纤细,竟只需一圈便能稳稳圈住。
李莲花面色难看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短短一刻钟,苏母竟追随她女儿而去了,他的心头突然涌上一阵无力感。
李相夷瞧见他脸色不是太好,便提议道:“不如查看一下苏娘子的尸首,再将她们母女二人带回苏家安置吧。”
李莲花沉重颔首。
于是二人靠近苏月尸身,仔细观察。
苏月死时尚穿着一身退红色衣裳,那衣裳的款式和料子他都很熟悉,是先时李岁安嘱咐荆州成衣坊做的,而表情定格在惊慌与痛苦中,全身上下只喉间一处明晃晃的伤口,血液早已随着河水与时间凝固。
“河滩周围并没有这种植物。”李莲花确认她除了喉咙一处致命伤后,眼尖地捻起一撮草叶,四下环顾道:“看来这里并非是案发现场。凶手应该是杀人后抛尸水中。”
李相夷检验过尸身,对李莲花的论断也很认同,他来回翻看着苏月的手,想从中找出些线索。
苏月的手覆着厚厚一层茧,是长年累月劳作的痕迹。倏然间,一抹淡淡的芳香袭向他的鼻尖,这香味似有似无,一晃神,便闻不到了。
“李神医,苏娘子平日里用香膏吗?”
李莲花奇异地“嗯”了一声,实话实说:“虽然五姐每月给她五十两月钱,但是苏娘子节俭惯了,香膏之类的物品,她是一概不用的。”
“怎么?”李莲花瞥他一眼,笑道:“李少侠发现什么线索了?”
五十两月钱?
李神医这位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财大气粗。
李相夷漫不经心地想。
“此案是他杀。”李相夷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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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后会有期(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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