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今天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本学期,我们班这个大家庭多了一位成员。他是从其他地方转入我们学校的,希望大家对新同学多多关照,帮助他早日融入这里。”
高二下学期,教室里的班主任激情洋溢地开了十分钟的开学班会,终于在这场班会的尾巴骨上,将话题切换到迎新。仗着里面的人看不见斜倚在门边的少年,听到最后一句,知道自己差不多该进去了。他掸掉在白墙上蹭的一点石灰粉,将校服理得没有刚才那么皱,提前彩排过一般,在恰当的时间推门而入。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让出位置,“来,凌肖同学,介绍一下自己吧。”
凌肖在对方热烈的注视中被“推”到中间。低于讲台一二十公分的地方,同学们的几十双眼睛此刻也基本都锁定在他身上。他并不习惯这种场面,显得自己像一只被迫在这些人面前表演的猴儿。凌肖事先在外面思考过怎么进来,但忘了给他的自我介绍打个腹稿——他没想过还有这一出。介绍有什么必要?他又不打算和这些人混得有多熟。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子里如同快餐店炸薯条似的过了一遭,又很快被捞走。最后这位“快餐店先生”只炸出来一句:
“大家好,我是凌肖。”至于详细介绍,大家自行领悟,以后不就都知道了。后面这句没敢加上,虽说是句实在话,但这应该不是班主任想要的,他也不想刚入学就因为这种小事出名。凌肖想到这里,觉得自己还是很尊师重道的,不懂以前那些人为什么喜欢拿这个批评教育他。
没有从凌肖的“表演”中嗅探到任何他名字以外的个人信息,不少学生转而看天看地看课桌——哪怕课桌表面一干二净只有一双按照规定摆放整齐的手,敷衍地充当着迎新气氛组。凌肖本人倒是无所谓,甚至乐于让这些人对自己失去兴趣,班主任先替他、替自己尴尬了几秒。不过人家到底是多活几年,很快调整好心态,“凌肖同学的介绍还真是简洁明了啊哈哈……我看看给你安排个什么位置。”
班主任扫视完这间教室,最后将手指向了你,“这样,我看她旁边有个空位,你就坐那里吧。”凌肖的目光投过来。和其他学生不同,你自始至终没有注意过班会的内容,自然也没关心班里多了一个人,对着隔了一张桌子的窗户神游天外。对于这样被你“无视”,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却看不出有什么不满。你浑然不知自己多了一个新同桌,直到他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似笑非笑的。
“这位同学,让一下?”你愕然转身,就看到上方,一个蓝紫色头发的少年正低头,直直地盯着你。他侧分的刘海垂下,停在向上勾起的眼尾处,随着他的动作变动小撮地飘着,在眼底打出交错的光影。你被这张脸迷惑了几秒。凌肖轻敲了两下课桌,“喂……回神了。”你有些慌乱地站开,让凌肖坐在那个近窗的位置上。和他一前一后坐下的时候,你才想起,他刚才的语气莫名像在调侃。颜值能打,但不太正经,这是你对凌肖的第一印象。
接下来几天,你发现自己的同桌不是一般人。班主任第二天就把凌肖叫过去,顾念着他是新来的,还算和蔼地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把头发染回黑色。他无辜摊手,“老师,说来您可能不信,我这是天生的。”
班主任脸上拧出川字纹,“凌同学,撒谎也不是这么撒的。”凌肖依然是刚才的姿态,用肢体语言表达“我就说你不会信”。对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些愠怒,“你看谁家学生顶着这种鹦鹉头的?最晚下周一前给我染回去。”
“……我这颜色多干净,哪里是鹦鹉头了?蓝色系的虎皮鹦鹉还比我多点斑纹呢。”少年嘀咕着。生活不易,凌肖叹气,“唉,要不我现在当您面洗头,您试试能不能洗出来染料。”这个想法明显是不可能在教室实践的,看他如此“不懂事”,班主任将他赶回座位,“快上课了,你先回去。这事我不管怎么样,周一必须看到成果。”
凌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没有再说些不着调的话,老老实坐回你旁边,刚好上课铃响了。事情倒不是他告诉你的,是几个在前排的同学听到班主任和他的对话,这才传开。你听了他们绘声绘色的描述,不禁对这个同桌感到好奇。可惜他不仅有楚庄王说的那只神鸟“一鸣惊人”的本事,也和神鸟一样轻易不开口,从昨天到今天,你们的对话不超过十句……也许这就是高人作风吧。
凌肖不打算提起,八卦之心冉冉升起的你鼓起勇气,和他说了自己的第一句话,“你的发色真的是天生的吗?”他没想到你会和他搭话,看着有些惊讶,“我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把这话当真……你是不是傻,居然真信啊?”你顿时后悔问这个问题。想想也是,谁家人类能有蓝紫色头发的基因,你也就是看凌肖和班主任“据理力争”才一时被骗。你瞪他一眼,“你才傻呢。”
“没你傻。”
“你傻!”
“我可没你这么好骗。”
“……”
你们就谁更傻的论题“辩论”半天,最后以凌肖拒绝再像小学生一样说话主动弃权收尾。
班主任大概是被凌肖气昏了头脑,第三天才发现他还戴了耳钉、做了断眉。凌肖又被叫走了,这次是在办公室。吃瓜同学们怀疑是班里有人听完上次的事,打了报告,班主任不想再在学生面前落下面子,所以换了地点。这次是没人传播消息,但从两人进教室的情况来看,凌肖占据上风。班主任绿着脸讲完他的课,最后还阴阳怪气了一番,你偷偷看了眼凌肖,这位当事人没什么表情,淡定得好似班主任说的事情与他无关。
班主任给的限期很快就到了。周一一早,班主任便蹲守在门口,看着学生一个个地进去。他不信真治不好那个新来的刺头了,今天要是再顶着那种头发来,那就是跟老师作对,他就有理由狠狠罚那小子。然而班主任没想到,刺头不愧是刺头,直接逃课了,等别的老师过来上课,他也没看到半个凌肖。他终于爆发,从入学档案里找出凌肖那份,想打电话问问家长,发现“家长电话”是空白。他不死心,又想到家访,“家庭住址”倒是写了——“西月街”,很潦草的三个字,没有详细的小区、楼层、门牌号。班主任没见过这么离奇的档案,这都能过审?没办法,他只能寄希望于凌肖自己送上门。
凌肖没让班主任久等。第一节课下,凌肖咬着一个包子,就这么大咧咧地走到位置上,丝毫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众学生对他行注目礼,畏于他和班主任多次交锋,没人过来采访,只在私底下议论。你也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同桌。凌肖没理会他们,但和你四目相对。你迅速躲开。他边吃边问,含糊的话语里略显疑惑,“怎么,你很怕我?我很可怕吗?”你连连摇头,“没有。”
他咽下最后一口,“是吗?那你为什么偷看我,被发现又不敢和我对视。”
被戳穿了,你不知道怎么解释。凌肖倒是脑补出离谱的理由,“我懂了。你是不是看我吃得这么香,也想尝尝这包子。”他从校服口袋里找出裹着另一个包子的塑料袋,打开递到你跟前。你感觉这个走向有点奇怪,但总比回答他的问题好,准备拿过这个包子。“谢谢”还没说出来,凌肖便抽走了它,你只碰到了塑料袋和他的指尖。塑料袋是热的,也不知道是包子还是他身上的温度。你的手如触电般缩回去,本来想骂他为什么要捉弄自己,也没有心思说了。
“逗你的,这个包子不好吃。喏,这个给你。”他摸出一包辣条,你没接。“这次是真的送你了,你拿着,这可是我吃了十多年精选出的口味。”辣条被塞进你的桌肚里。你多嘴问他,“包子不好吃你还吃什么,有异食癖?”凌肖撇撇嘴,“饿呗。早上起得晚,没买到别的。”
你们的对话被赶来的班主任打断。他把档案里的学籍卡拍在凌肖桌上,“把这个上面的信息写全了再交上来。这次我亲自看你写。”
“我已经填好了。”凌肖没有动笔的意思,脸上表情不似作伪——不过以这几天相处感受到的他的性格,你也不好说到底是不是实话。班主任食指戳在家长电话那里,用力地就像他戳的是凌肖脑门,“这不是没写?”
凌肖难得没有直接怼回去,默了默,拔出笔,“……哦,忘了还有这个。”学籍卡上默认留了两行,上面是父亲电话,下面则是母亲。笔尖在第一行的开头停了几秒,他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笑。“这次就写他吧,给他添点乱。”他自言自语着,写下一串数字,但第二行他没有动。班主任催促,“你怎么不写了?”凌肖被催了几遍,依旧岿然不动,只是脸上越来越凝滞,直到被急得破防的班主任稍微推了一把,“你魂掉了?写啊!”
写过上一个号码以后,凌肖握着笔的手就逐渐松开了,被这么一推,尖端的圆珠在学籍卡上滚出一条直线。他复提笔,在这行写了什么,你没有看见,只能根据瞄到的动作猜测。一横、又一横、一撇……似乎是一个字。在写到竖弯钩的时候,他很快把这个字画成一个黑色墨团,等到它完全看不清才在旁边划出长长的斜杠,将剩下的空白部分全部划去。“写完了,别来烦我。”凌肖猛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又走出去了,徒留教室里的人一起呆愣在原地。班主任拿起学籍卡,看着墨团和斜杠,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追出去,而是到走廊上拨打了凌父的电话。第二节课的老师很快来了,这里恢复了正常的气氛,只有你还在想着刚才的一系列事情。凌肖他……班主任能想到的,你也能想到。尽管不知道具体是哪种情况,你已经有些同情他了。不过目前你们还不是很熟,除了同情,你还不禁感慨,果然叛逆的学生很多都离不开家庭原因……你决定以后对这个新同桌好一点,给他带去温暖,少刺激他了。虽然听起来有点中二,但是这个时期的人就是容易被别人的不幸遭遇触动,想要施以援手。
班主任那边,打了几个电话才终于有人接听。“喂?您好,请问是凌肖的家长吗?”他问。对面不知道是不是延迟,等了一会儿才回答,“没错。你是?”
对面的语气可以说是冷漠,哪怕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也不为所动。班主任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告状,“是这样的,我是凌肖的新班主任,他在学校违反纪律,您看什么时候来一趟吧。”
对面直接拒绝,“抱歉,我这里很忙。既然是违反校纪,那就按规定处罚他,我就不去了。这种事情以后也不用通知我,学校全权处理。”说完,电话陷入忙音。饶是教学经验丰富的班主任也感到无语,觉得难怪凌肖这样,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父亲比儿子还没礼貌,要求起学校和老师了。看这样子他们关系不好,一般家长接到这种电话都想办法给孩子解决生怕处罚记入档案的,这父亲倒好,把孩子扔给学校随便罚了。
凌肖的这些错误加起来起码能通报批评,但很奇怪,你没听到任何风声,不了了之了。老师们应该是通了气,看到几天后才再次回校的凌肖态度全都不愠不火的,偶然点他也不怎么会发脾气。班主任甚至让你多照顾照顾自己的同桌,说是照顾,你觉得更像是让你发生争执时让一让他。其实好像也没什么需要你让的。只要别人不找他麻烦,他也不会故意影响别人,于是你们相安无事。
也许是不太爱听讲,他不时会上课睡觉,你在看向黑板的时候,有许多次都用余光看凌肖打盹。外表锋芒毕露的少年在睡着时也和其他学生一样,手臂交叠,将头侧着枕在手上,看起来竟有些平和。他的头发在班里独树一帜,蓝紫色本身似乎和他不太搭,从这里面拆字眼,无论是拆出蓝色还是紫色的部分,它们都代表着宁静,加在一起更是效果加倍。你曾在某个课间偷摸过他翘起的发梢,看似尖锐的外形,却很柔软,而且往下薅一松手又会弹回去,回弹性堪比弹簧。在摸之前你确定凌肖是熟睡的,但当你想再薅一下时,被一只更为宽大的手抓住手腕。
“你想对我做什么?”他微抬起头,另一只手还放在原来的位置,像是随时准备继续睡觉。你被抓个现行,心虚地想收回自己的手。你撤回了一个手腕,向后缩的手却刚好被凌肖包在他的拳头里,他的力气很大,怎么都放不开。你又羞又急,“你松手!我手都弄疼了。”
刚才还在较劲的凌肖瞬间放开。他想再拖起你的手观察一下,又想到你说的话没敢动,只好问你,“……有多疼?严重的话我带你去看看?”你怀疑自己是上学过度疲劳出现幻觉了,竟然在这个让老师同学都退避三舍的“刺头”脸上看到了几分担忧。“不是很疼,没事。”说疼只是让凌肖松手的苦肉计,他的用力很巧,根本不疼。你不过是试试,没想到他真的会中了你的“计谋”。
“真的?你要是疼就说,我又不是什么伤人为乐的恶魔。”凌肖试图看得更清楚,“手拿过来点,让我看看有没有伤。”他说得好听,你依然不敢违抗,把手举到这人眼底。他也靠近了一点,不近视的人倒能从没装几本教材的书包里找到眼镜盒,戴上眼镜全方位无死角“扫描”。太近了。你感受得到他温热的鼻息,手背上的绒毛被带着往一边倒。凌肖看着很正经,心无旁骛地替你找伤口,但两人感受不同,你很不好意思。仿佛恨不得连手上的每条纹路都看完,就这么过了一分钟,他终于宣布,“好了,你确实没事。”
“虽然没事,但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请你喝一杯我的独家调配特饮。不是补偿啊,我就是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有资格与我共饮。”凌肖欲盖弥彰地邀请你。不知道他能调出什么“特饮”,说得这么高大上,难道他想在学校里喝酒?你想拒绝,他已经摸出两罐包装不同的可乐,倒了一点在你的杯子里——他不爱喝水,所以从来不带杯子,只能用你的装。
他将剩下的兑在一起递过来,“你先喝吧,给我留点啊。”你愣愣地如他所说,喝一半留一半。他接过你喝剩的可乐,就着罐口边缘“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碳酸还没下肚就开始分解,二氧化碳在喉间上蹿下跳,最后从鼻间随着酸意溢出。凌肖灌完这半罐可乐靠在椅背上,瞧着很是惬意,喝点无酒精饮料被他喝出来了酒仙品酒的滋味,只是不知他能否和酒仙一样写出文采斐然的作品?
“怎么样,凌氏特调味道不错吧。”他咨询你的意见。你想了想还是决定做个诚实的人,“我觉得和单独喝两种可乐没什么区别。”凌肖不屑,“哼,那是你喝得太少了,对可乐不够敏感。”他点了点其中一个空罐子,“它比另一个配料表多了一种酸,口感更疏松,气多,而且也更酸。另一个就稠密些,比较甜。按照我多次实验获得的最佳比例,才能兑出最合适的特调。”
他在这方面讲得头头是道,俨然是个专家。“一般人可没机会喝到这个。现在你还觉得它们之间没有区别吗?”凌肖眉飞色舞地分析完,问道。“有。听了你这位专家的分析,我回顾了一下,你兑的确实更好喝。”人家都这么热情了,你适时地捧场,他满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不枉我把留给晚上的可乐拿出来和你分了。”
听到这句,你突然发现自己和凌肖分这罐“特调”的时候,是从同一个罐口喝的。喝都喝了……你欲言又止,想想还是没说,让这个世界上少一个为此尴尬的人吧。话说回来,“你的可乐到晚上是有什么用处吗?”
“也没什么,就是留着去网吧喝的。那里面卖的饮料比商店贵,我又不想当冤大头,所以提前买了。”凌肖边收拾着桌上的空罐和可乐渍边回你。
凌肖被破例批准不用上晚自习,这你是知道的,他每天最后一节课下拎着书包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却不知道晚上的时间被他用来泡网吧。你表示不认同,“你怎么能这样呢?就算没有老师看着,你也不能晚上不学习去打游戏啊。”
他一愣,“谁和你说我就是去打游戏的?”
“你去网吧不是打游戏还能做什么……”你察觉到好像不是自己想得这么简单,说得没有方才那么笃定了。
凌肖扶额,“你这是刻板印象。网吧本身的作用不是上网吗?我是会打游戏,但也有别的事要做。再说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不想晚上也被关在学校,又不方便回家,这才去的网吧。”你被他说服了,“好吧,是我思想有问题。”他没搭理这句话,而是看着你,“……看你一开始怕我,后来又觉得我天天晚上都打游戏,从开学到现在,我一直很好奇,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你想不到该怎么说,只能闪烁其词,“我觉得你挺好的,才认识没多久就请我喝饮料了。”凌肖眯起眼,“是吗?这个‘其实’前面听着还有个转折。详细说说?”
他认真起来看着挺唬人的。经过眼神“逼供”,你如实交代。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你补充说明:“当然!也不能怪我这么想,好多人都和我之前想得差不多!”
凌肖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知道你想偏了,也不知道能偏到十万八千里外。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你很不好意思,“凌肖同学,你放心,我已经对你改观了,以后听到别人这么说你我也会替你澄清的!”他打量着你,突然笑了,“你还真是……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你计较。不用管别人怎么想的,更不用澄清什么。他们的想法不重要,你知道就行。”
接下来的数学课老师临时有事,交代课代表布置了作业让你们做,相当于自习。凌肖的最后那句话盘旋在心头,为什么他会那么说呢……你心不在焉地写一题发一会儿呆。旁边无声转笔的凌肖不知怎的发现了,半分钟后,一整张草稿纸被推过来,盖过作业。这一动作终于引起了你的注意,偌大的纸上就写了一句:“又在走神,小心下课交不了作业。”句末还附有一个笑得有些恶劣的表情包。你也写了什么,又推给他,“谢谢热心同桌提醒,放心能写完。”
凌肖看到回复继续写,“跟我客气什么。你刚才不像简单的走神,在想别的事?我看你面带笑容,有什么好事也和我分享分享。”
你像做坏事被抓包一样,“没有!我只是想不通一件事。”
“你急了,看来我说对了。想不通就问我,虽说不是百事通,但凭我的本事,没准也能帮到你。”这句话写完,你不确定自己刚才笑没笑,凌肖是真和他所描述的一致了。你想的正是他的事情,怎么可能告诉他,“不了。我觉得思考问题还是要独立自主一点,不能假借外力。”
“好吧,那‘独立自主’的同桌大人加油。”草稿纸留在了你这里,凌肖也没要回来,另找了一张,破天荒地写起了作业——被你们传来传去的那张理论上是草稿纸,先前在他手里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装饰,没写一个数字。窗外刮了点半凉不凉的秋风,经过脸上好像有点潮湿,你摸了一下,是雨点。起先你觉得没问题,正好教室热可以降温,然而雨越下越大,再这样下去作业都要被雨水沾坏了。你向外看,本来烤人的太阳和作为背景板的万里无云的天空此时乌云密布。凌肖关上窗户,“这下不会下进来了,你继续写作业吧。”
“哦……”你算起了下一道题,还是不解,“可是我记得今天看天气预报一直都是晴天啊。”
凌肖单手托住下巴,与你视线交汇,“再准的天气预报也算不到意外,就像它预测不了今天这个时候,我会突然心情很好。”
他这话牛头不对马嘴的,再联想到他写作业的事情,你怀疑他是不是发烧了,用指关节短暂碰了他的额头,再碰碰自己的,“也没发烧,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凌肖脸上有黑线飘过,“我可没说胡话,是你不懂罢了。”他故作高深,任你怎么追问也不再说话,只是眼底的笑意和教室外面的雨一样越发地密。
晚自习时间,凌肖竟然没走,歪着靠在窗台看书。你瞟了眼书皮,不是课本或者习题册,而是本……讲解文物的旧书,还是手写本。他看这种东西做什么,难道是个人爱好?你想想应该是,反正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问的,选择了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怎么不走,不是要去网吧吗?”
“不去了。雨这么大,你怎……你没看见?今天是去不了了。”他似乎要说的是什么别的话,却硬生生掰过来了。想到凌肖那没什么东西的书包,你叹气,“对哦,你应该也没带伞。那我们怎么走啊……”他买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有别的办法。”
煎熬了几个小时,终于放学了。被吊了这么久的胃口,你特别想知道凌肖能有什么办法。只见他把自己包里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一股脑倒下来,留给课桌,食指勾着空书包上面的带子,招呼已经背上书包的你,“走吧,送你回家。”
“啊?”你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之前以为凌肖的意思是他自己有办法回家,怎么还要再带上你。老师已经离开,凌肖干脆隔着校服抓着你的手腕往教室外面带,“傻站在这儿干什么?跟我走就是了。”
他牵着你一路走到教学楼一层的台阶上。旁边有人打开伞走了,也有人“抱头鼠窜”没走几步就淋成落汤鸡。凌肖脱下他的校服外套,“拿着,盖在你和你书包上,条件不允许,先将就着当雨披用。”他平时不穿,校服总是被挂在椅背上,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把你的给了我,那你怎么办?”你想拒绝,并打算把自己的脱下来按他的想法做。凌肖忽然握起你的手,随后表情变得凶巴巴的,“不行。你尽管拿着,少问那么多。手这么冷,你可多穿点吧,我可不想明天见到一个冻成傻瓜的病秧子同桌。”
“那你呢?你不会冷吗?”你反诘。
“我身体好得很,不劳你费心。”凌肖嘴角隐约翘起,开玩笑一般地说,“我的好同桌还挺关心我啊?”
他给你披上那件外套,面积够大,刚好可以放下一个书包和一个你。空书包也被他顶在头上,作为低配版的“雨伞”。凌肖一手拉着你,一手确保书包不掉下来,和你快步走在这个秋天的雨夜里。雨势有所减缓,本来也不算多大的雨,你们穿行于学生、下夜班的路人和赶来接送的家长之间,校外车水马龙。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你抬头看红绿灯,刚好被学生举着时兴的一把带有卡通花纹的塑料伞阻挡。还好这把伞是透明的,透过它也能判断出灯光变化。你看着被伞面上的雨水模糊变形的色块由红转绿,提醒凌肖该往你家的方向拐了。
他没说话,只朝你颔首,沿着你指出的路线走。你们听到司机在“滴滴”地鸣笛,学生和家长讨论今天的校内见闻,各种车辆经过水洼溅出“呲溜”的水声……还有一种动静,唯独你们能听到,是他头顶的书包被击打出比雨伞更重而闷的声音。回家的路途喧闹匆忙,夜晚空气湿冷,但你的心情并没有变得低落,反而觉得有身边这个人在,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很好。
凌肖将你送到你家楼下便打算离开。你叫住他,“等一等。”这次换你牵着他,两人进了你家,打开客厅的灯,才看清彼此的状况。你的身上几乎没有雨点的痕迹,过会儿就会干了,书包也完好无损。凌肖就不一样了,他的短袖和裤子上湿了大片区域,只有脑袋被他的空书包护住幸免于难。你去厨房烧水,又找来了吹风机,为报答他的“挡雨之恩”主动请缨替他吹干。凌肖难得十分局促地窝在长沙发的一边,低着头乖乖任你摆布,让他抬手、转身纷纷照做。
水壶的声音渐渐淡去时,他的衣服也吹干了。“谢谢。”凌肖看着你的眼睛,轻声地说。你摇头,然后去倒水,“不用谢,真正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他没让你去,“刚烧开的水温度那么高,好不容易把你平安送到家,别又不小心被烫伤了。我来吧。”
两杯冒着热气的水被他放在茶几上,水壶在发挥过作用以后又回到了厨房。等待白开水变温的时间里,外面雷雨交加,屋里的人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你们坐在沙发上闲谈。喝过水,凌肖拿起书包,“走了,家里还有个老头在等我。”
“什么老头……你是说你爷爷吗?”你感觉凌肖的用词不太恰当,不过没有多说,只是问了一下。他摸了一把后脑勺的头发,“……算是吧。不说了,再不回去他该着急了。”
爷爷还有“算是”的?你不理解但尊重,塞给他自己家的雨伞,送他出门,“再见。”
“明天见。我走了以后记得锁好门。”凌肖挥手,吩咐完便潇洒地转身离去。你站在门口听他的脚步声从有到无,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心脏跟着这声音一起咚咚地发响,甚至在那声音消失后,你的心跳声更加明显了。
楼下,凌肖撑着你的伞往回走。雨忽大忽小,在他进入院子的时候停了。他听到熟悉的那扇门吱呀作响,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先生从门内走出,“这么晚,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老先生——也就是凌肖的师父,怕吵到其他邻居,低声训斥他。“你也不是没看到,雨下这么大,我借了别人的伞才回来的,路上耽搁了点功夫。”凌肖解释。师父冷笑一声,“你当我不知道这雨怎么来的,你还怕它?天上好好的根本没云,下午突然下了,刚好你回来就停了,我晾在外面的被套差点又要重洗。说吧,今天遇到什么高兴事了,能下这么久肯定不简单。”
凌肖不知道怎么说,莫名就不想告诉对方,“您想多了,不是什么大事。这都几点了还等我干什么?下次不用等了,我不会有事的,您就放一万个心吧。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早点休息更健康,晚安啊。”他说完直接跑了,三两下用钥匙打开自家的门躲进去。师父气呼呼地也回了自己屋里,“嘿,这臭小子什么时候也有这种秘密了,连我都不能说。”嘴上生着凌肖的气,可师父还是等了几分钟,瞧见旁边那屋的光没了,方才熄灯睡下。
新的一天,凌肖背着装了两把伞的书包来到教室,将它们分别放到你和他的桌上。另一把是凌肖带来的,他确实如师父所说不怕下雨,但是想到有的人可能会需要,以后就放学校备着了。昨晚你有点兴奋,一直睡不着,后果就是在课上困得抬不起头。凌肖在老师看不到的地方用圆珠笔末端戳了戳你的手肘,“醒醒。”
他没有叫人的经验,不知道什么力度合适,起先不敢用力,戳了几遍你总算是醒了,很快又睡着。反复下来,凌肖沉默了……他打开书包搜刮一圈,幸好,里面有他要找的东西。再度叫醒你,他把它丢到你手里,言简意赅道,“吃了提神。”你看清,是颗薄荷糖。
你小声道谢,趁老师不注意将那颗糖吃掉。薄荷的气息在嘴里扩散,刺激着口腔,呼出的气都是冰凉的。凌肖也闲着没事吃了一颗,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你写了个纸条给他,“好辣的糖,你怎么吃得下去的。”
“多吃几次就习惯了。”他回。
这薄荷糖虽然劲大,但是也成功支撑你坚持到下课。唯一不足的是,睡着期间有几个知识点没记。你正在思考和谁借笔记,凌肖送来一场“及时雨”,“看你刚才记漏了一些东西,拿我的抄一下吧,不用谢。”你拿到他写在书上的笔记,很简短,有的地方删改了课件上的原句,不过该记的都记了。你以前没有仔细观察过凌肖课上都在做什么,原来他也有认真听课,只是开学和班主任互怼给人留下了“不像好学生”的印象。其实和凌肖接触得越多,越会发现他不同的一面,行事随心所欲,又不完全背离规矩,这样的凌肖是不可被任何人定义的。
节假日,学校没有放过幻想躺平的学生们,组织了一场去往外地的三日研学旅行。交通工具统一使用大巴车,上车的时候你没挤过别人,轮到自己已经没什么好位置了。坐在中间一排的凌肖注意到走道上显得迷茫的你,招手示意你过去。这次换你坐在窗户边上,他坐在外面,两个位置刚刚好。他邀功似的,“我选的位置不错吧。不知道你晕不晕车,要是晕还能开窗通风。”你肯定了他的选座位水平,凌同学的嘴角几乎压不下去了。颠簸了几个小时终于到了研学地点,下了大巴车先要去酒店放东西,凌肖顺手把你的行李箱也捎上,一手一个地拉进酒店大堂。班主任替全班登记入住——从这里开始你们就没怎么再接触了,房间肯定不是男女混住,之后正式开始研学也默认女生和男生分成两队,好像没什么理由去找凌肖,他也没有找过你……这几天你的心里空落落的。
这种心情在研学旅行的末尾迎来转机。前两天去其他学校交流,最后一天才放你们去指定的几个当地景区玩,学校的安排颇有种“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精神。于是这天,你们去参观某处古物展馆,你看到凌肖在一面无人问津的沿墙展柜前驻足良久,便也好奇地凑过去,“凌肖,你在看什么呢?”他看得认真,被猝不及防地一问,差点跳起来,见是你才缓过神来,拍拍心口,“……下次别这么悄无声息地就过来了,我还以为是谁。”
“抱怨”完,凌肖指着这面嵌入墙体的展柜,“你看,这里展示的是什么?”你过来之前就大致看过了,当即回答道,“除了几件陶器,其他都是竹简。”这也是为什么没几个人愿意为它们停下脚步的原因——无论古今,人皆难以脱俗,他们更爱那金银玉石等做成的华丽宝物,陶器多而粗糙,竹简材质廉价又难以解读,自然不是旅客欣赏的首选项。
“这就是了。这里陈列的陶器有着几千年的历史,不觉得我们现在就站在这样古老的器物面前很神奇吗?而这些竹简作为展品,一般人弄不到手,对我来说也是难得一见。之前在书上看过照片,今天总算见识到它们的‘真面目’了,果然还得是近距离看得更明白些。”凌肖的手在展柜的玻璃外虚抚过眼前的一卷卷铺平的竹简,平静而耐心地阅读上面的文字。你有点惊讶,“没想到你会对这方面感兴趣。”
“我感兴趣的东西多了去了,以后你还能看到更多。”他被你这句话逗笑,随后神情又变得有些严肃,“即使到了今时今日,竹简上的文字已经几乎退出人们的生活,更多地转化为书法艺术被悬于墙壁、置于柜中,但它们记录的历史事件依然值得研究……它们自身同样是古文字演变史中的一个片段,和这里的任何一件文物一样值得珍惜。”
凌肖也会讲这种大道理啊……你内心被他的话语感染,同他一样默默阅读着那些旧日的留痕。你们在这里看到的多是对邦国之间大大小小的战争以及某一个国家祭拜宗庙与神明的记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在那个尚未发明纸张的时代,竹简作为主要的记事工具之一,被刻下的这些内容就是对当时而言最为重要的国事了。
看完这批陶器和竹简,你们心有灵犀般地接着一起走向其他展柜,凌肖对它们的了解程度显然不只是“感兴趣”那么简单,他介绍起来毫不逊于这里的工作人员。展馆里的三四名解说员被来到这里的整个年级包围,根本忙不过来,最外围的学生们也听不清楚里面在说什么,他们争抢着挤到靠前的位置,没有人注意到远离这个圈子的你们……站在你身边一一讲解的凌肖,在此时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解说员。凌肖不需要跟风随着大部队走,他习惯独行,但因为你在别人成群结队的时候注意到角落里的他,因为你想知道,所以他乐意这么做。他的有心话,只讲予知音听。
走出展馆,迎接你们的并不是阳光,而是与展馆后门连接的纪念品商店。你看中一件以文物为原型的玩偶,买了两份,其中一份送给凌肖,“这个就当你刚才的辛苦费啦。”凌肖对这种溢价严重而且款式幼稚的东西并不怎么感冒,但在看到你手中颜色不一样的同款时眼神闪了闪,到底还是收下,“谢了。”
店铺大小接近一个分展区,你和凌肖一人抱着一只玩偶逛了几分钟,来到真正的门口,门外的一个地摊上,喇叭来回吆喝着,“景区免费拍照纪念,每人一张——”你被吸引过去,“您好,听说这里免费拍纪念照,是真的吗?”摆摊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岁的大爷,见有人来,营业笑容瞬间就切换出来了,“对,小姑娘你要拍啊?”你不太确定,来之前向导没说还有这种好事,但在摊主滔滔不绝的推荐中,你被推到摄像机前,摆好姿势,在他的一顿操作猛如虎下,很快就出片了。摊主洗出来的足足有四张照片,而且尺寸不一。
这时,摊主的真实嘴脸才体现出来,“这些照片加起来五十多,我给你抹个零头,五十。”你皱眉,“您不是说免费吗?”摊主从照片里捏出最小的一张,“对啊,这个是免费的。”你伸手拿,他把照片放回去,“它是免费,你要先付其他照片的钱,这是买三送一的活动。”你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奸商诈了,想一走了之,摊主叫你,话中颇有威胁的意味,“诶,小姑娘,你可不能走啊,要不是你想拍照,我也不会洗这么多照片出来,你先把钱给我再走。”
在一场大战即将爆发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哟,怎么,这里有人想强买强卖啊?”凌肖拿着两根文创雪糕走到摊位前——雪糕也是文物造型的。摊主到了这个年龄,身高已经缩水,抬头看着一米八的凌肖,气焰不由得降下几分,“你、你别乱说,我做生意都说得明明白白的,是这小姑娘自己理解不行。你是她什么人啊,管这么多?”
“你管我是谁。我是她……朋友。分明是你用喇叭把她骗过来,虚假宣传在先,整个广告语里都没提过你所谓的‘买三送一’活动,再拖着不让人走,事情可就没那么好结束了。”凌肖说得轻松,却隐隐散发着寒意。摊主看他来者不善,今天穿的衣服上还有铆钉,最终败下阵来,放你走了。凌肖可不让,“照片给我。”这个时候已经有其他学生和路人注意到你们,摊主见状上缴全部照片。
“不要这么多,说好一张就一张,我们可不像某些为老不尊的黑心商家勒索游客。”凌肖内涵了对方,又看向你,“你选一张吧。说是最小的那张免费,但我朋友被这么敲诈,换一张当做精神损失费不为过吧。”
拿到照片,凌肖又将买的雪糕分你一支,班里要集合去下一站,你们叼着雪糕离开。“快吃吧,再不吃你那个都化了。真没想到,我只走开一会儿,你就撞上事了。”他无奈地吐槽,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而是想着那摊主的样子恨恨地大咬一口自己的雪糕。“你刚才仗义执言,真的很酷啊哈哈哈……”你“歌颂”着他的功劳,这一招很有效,因为这件事炸毛的凌同学被安抚得毛顺了不少,瞧着美滋滋的,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根本藏不下自己的得意,“算你运气好,能遇到我这个绝世好同桌。”这家伙还有如此自恋的一面呢?你嘴角抽了抽,“那你人还怪好的。”
假期眨眼就过去了,全校迎来本学期第一次大型联考。令除你以外的其他同学意外的是,凌肖这个曾让班主任头疼的“坏学生”一来便跻身班级前十。这并非没有铺垫,他完成过的作业和几次周测、月考足以说明他的成绩不差,但很多人只看到了他曾在老师面前不服管教,便认定他对学习也是类似的态度,殊不知两件事之间没有必然联系。当他第二次站在讲台上,是为了接受表彰时,全场鸦雀无声,是你带头鼓掌,其他人方陆续恭喜。不久,班里便出现他靠不正当手段获得月考答案的传闻,你听了火冒三丈,凌肖却没把传闻放在心上,还悠悠地劝你“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你狐疑,“你什么时候这么佛系了?”
凌肖不以为意,“他们编得再难听,难道我就真的作弊了?跟那种轻信无凭无据的谣言的蠢货有什么好计较的,多说无益,多考几次,用事实打脸不就行了。”话糙理不糙,在他绝对的实力前,一切谣言都不算事。
这件事过几周后,学生们又有了一次从繁重的学业中抽身喘息的机会——夏季运动会举办期间,全年级停课。运动会开始前一天,你们将凳子搬到操场上,围观比赛是次要的,老师和你们一样清楚,趁着这个时间休息才是人之常情。你祈祷明天千万不要下雨。“就这么不希望下雨?”凌肖还是坐在你旁边,或许是在这个班没有特别熟悉的人,他也懒得搬到其他地方了。
“当然!这关乎着我们的命运,要是因为天气不好取消运动会,明天就还得上课。”
他看你这么认真地祷告,也开始装神弄鬼,教你念了一串听不懂的咒语,然后说:“好了,明天肯定是个大晴天。”你可不信,但是他这话说到你心坎里了,于是问他,“真的会是晴天吗?”凌肖摸着下巴上不存在的长须,装出仙风道骨的样子,“当然,难道你不信我?”
“放心,你的诉求已经被听到了,神明会替你实现愿望。”
你怀疑他是在自夸为神仙,也不怕得罪哪位真神仙……但巧合的是,第二天当真出了大太阳,天气非常好,只不过也太热了。运动会如期举行,你俩都没报项目,坐在边上没有手机和平板,但照样比上课舒服多了。看了会儿课外书,你发现同样在看书的凌肖摇头晃脑的,再一看,这人耳畔的头发里藏着耳机。你碰碰他,“你听歌呢?”他用整理头发的动作掩饰,取下离你近的那一边的耳机听你说话,“是啊。怎么,你也想听?”
凌肖没等你表态,便将刚才那只耳机给你。他想直接给你戴上来着,可惜班主任不忘使命坚持看班,动作太大了麻烦,所以还是让你自己戴吧。现在你们两人外侧戴着耳机,内侧没有,既能听歌又不影响交流,很是便利。耳机连接的是一部下好音乐的MP3,凌肖自觉地将它也交给你,让你选了几首加入或从歌单中删除。他听的歌里各种风格都有,经典摇滚占了很大比重,你刚戴上耳机时听到其中一首,整个人为之一振。
用相连的耳机听相同的音乐,连心情也受歌曲影响变得相似。哪怕外界的发令枪声、聊天声、打气声再多,你们也将自己浸泡在双人的音乐世界里……耳边是想听的歌,身侧是想见的人。今年的运动会,和以前都不太一样。
凌肖之前的话不是一纸空谈。在后续的各类考试里,他的成绩逐渐稳定到班级前三。期末大会,给年级前五十颁奖,他套着之前去研学旅行的那套铆钉皮衣就上去了,在整个年级留下传说。那些恶意揣测的同学纷纷闭上嘴,对凌肖除去畏惧更多了敬佩。
光阴似箭,两个学期过去。高三的寒假,你们班有社交达人组织了聚会,说是在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前来场最后的狂欢——倒不如说是学生们的“垂死挣扎”,你也报名了,顺便问了你那位同桌打不打算参加,要参加的话你就帮他一起报名。凌肖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什么聚会?”
“……”也是,这个班里的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基本对他敬而远之,只有你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和他搞好了关系,没有其他人邀请正常。你回想起那个社交达人讲的具体信息,复述给他。这次为达到“狂欢”的目的,你们班主打一个叛逆,将聚会地点定在一家Live House,统计好人数就去预定卡座。
在听到地点时,凌肖的眉梢抖动了一瞬,细问确定是哪一家后,他莫名其妙笑了起来,“我也去,不过不用你替我报名。”他看着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却没有现在就揭晓的意思。问了也是白问,你按捺住好奇心,心底对这次聚会多了些期待。
聚会定在高三报到的前一天。晚上七点,大半个班的同学到了这家Live House,有同学点了酒,你想了想,点了一杯加冰的可乐,是凌肖说的那个比较酸的牌子的。开始表演了,有男有女地跳着街舞,跳到最关键的动作,一片叫好鼓掌……几个节目都很精彩,你一次次跟着鼓掌,却无心欣赏。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你在被包下的卡座里仍然没有看到那个人。他不是说要来的吗?你喝了几口冰可乐,它应当是比常温好喝的,可你却感到想念第一次在凌肖那里尝到的“凌氏特调”。
很突然地,周围的同学连声惊呼。你想知道是什么让他们做出这种行为,看向前方,站在舞台上的摇滚乐队里,有一个人赫然正是凌肖!他手握一把贝斯,垂头弹奏着,头发遮挡住他的双眼,随着音乐的律动晃动,碎发掠过鼻尖。为了营造氛围,全场基本没有开灯,仅有天花板上的几盏白灯打光在乐队身上。在这个昏暗得令人意识沉沦的夜晚,那是唯一的光。
Live House里开了空调,持续的暖风在振奋人心的音乐加持下熏得人浑身躁动,许多观众又喝了酒,已经将进门前穿着的棉衣、羽绒服等脱下。凌肖没有喝酒,他出场时上身便只有一件贴身的黑衬衣,末端用衣角随手打了个结,领口敞开,脖子上戴的是同色系项链,时而飘舞在热烈的空气中,时而飞进领口深处。站在这里的贝斯手凌肖真的很性感,不是说他穿搭得多么暴露,而是通过贝斯传递出的灵魂里那股孤傲而自由不屈的劲头与活力,让他此刻在你眼中光芒万丈。
他是来参加了聚会,但不作为观众,而作为整个夜场的掌控者。他的手指每弹动一弦一柱都是在撩拨带动所有人的情绪,即使班里的同学在凌肖所属的乐队上场时因为惊讶失去了沉浸感,贝斯激昂的鸣叫又带他们重新回归亢奋。待到深夜,观众散去,凌肖和他的伙伴们得到了本场次最响亮的喝彩,你甚至听到观众在尖叫。有人喊着,“好!再来一首、来一首!”
主唱就着固定好的麦克风回答,“感谢大家支持Isolated乐队!但是今天演出到这里真得结束了,我们队里有个成员家里不许他出来这么晚,必须要回家了。”他没说是哪个成员,但你看到他边上的凌肖用拳头捣了他的背,“面露不善”地说了什么,径直抱着贝斯进入后台。队友们似乎习惯了凌肖对观众抱着无所谓态度弹完走人的行为,又和台下交流几句,过一会儿也嘻嘻哈哈地走了。
凌肖从后台出来,踩上后门外的一块滑板打算离开,被你堵个正着。他的面上不知为何有些不自然,“你怎么在这。”
“当然是为了守株待兔。”你说。
“还真是不出意料。只不过,我看比起我,有一个人更像只兔子。”凌肖从滑板上放下一条腿,支撑在水泥地上,假装很不在意地问,“刚才的表演认真看了吗?”你光想着他在台上的表现,没注意到他的调侃,点点头,“你在上面,我看得可认真了好吧。”
说完,两边都诡异地沉默了一下。他咳嗽一声,“……那你觉得Isolated——就是我参加的这个乐队,表演怎么样?”
其实想问的不是乐队,是他自己吧。你很想笑,忍住了,真心地给出评价,“很精彩,你们的表演是我这么多年看过最好的,虽然我看得也不是很多……”凌肖有一点无语,“最后那句如果不加上,会让我更乐意听,但这个答案也不错。”
“你打算怎么回去?”他又问。
“我准备打车。”你掏出假期终于拿到手的手机,打开打车软件。凌肖的另一条腿也撤下滑板,他夺过手机,看了你打算约的司机的身份认证,一口否定,“不行。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打车也不怕遇到有问题的司机。这个司机看名字就是男的,更危险了。”
凌肖说得也是。“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你把问题抛给他。他打了个响指,“这简单。我送你回去。送一次也是送,送两次也是送。这次已经认识去你家的路了,再配合滑板,肯定很快。”
你站上滑板,站在凌肖身后。考虑到性别问题,你没有靠太近,当他“启动”的时候,你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他的长板上,没有个借力的点,险些被摔倒。“怎么不扶着我?”他不由分说地把你的手安到自己腰上几公分的位置,“抓紧点。只要不是故意的,掐着都行,手松了摔下去概不负责。”你稍作犹豫,便听从了凌肖的建议。就这样,你双手抓着他的衣服,两人一起踩着滑板往你家走。
路上的风有点大,又冷,而且滑板在粗糙的马路上滑动得不是很稳定,在复杂的心理作用下,到后来你几乎是从后抱着凌肖的,脸几乎埋到那一片蓝紫色中。从Live House出来,他身上沾上那里面的酒味,还有淡淡的甜味——是某种水果味爆珠。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只听见沿途的北风,学着老生坚持唱一出嗓音浑厚的独角戏。下了滑板,凌肖叮嘱你,“下次没人带着就别出来得这么晚了,要出来至少得先武装好自己。”
“还有,我在台上看到你了,可乐里冰块放得比我都多。以后冬天少喝点冰的,不是说女孩子容易……”他没有再说下去,看了你一眼,滑着滑板飘走了。
凌肖这次到家,师父到这个点早就熬不动了,灯还没关,人已经歇下。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师父家里,看到房间里靠在床头睡着的师父。说过有演出夜里才能回来的,也强调过让他不要等自己,倔老头还是要等。夜晚里,有人无声地叹息。算了,上大学之前都早点回家吧,凌肖暗暗劝说自己。他将师父的姿势一点一点调整成平躺,为师父盖好被子,又悄悄地走出去了。
他打开自己家的门,进去锁门却在门关上抽出一张信纸,印着一句“后天来实验室”。信纸被揉成纸团丢进垃圾桶,外面的云朵聚集起来了,即将摩擦出声响。熟练地从凌乱的书桌上找到一个小瓶,白色的药片不配着水,干巴巴地从凌肖的口中滑下去。他用力咽了几回,终于感觉不到药片粘在食道某个位置的异物感。做完这些事,他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地侧躺,直到第二天的闹铃响起,也不知道睡没睡着。他缓慢地起床洗漱,出门前从另一个小瓶里倒出两粒很苦的药丸,去买了几个包子,撕开塞进去,带着它们报到去了。
“早上好啊。”教室里在收寒假作业,你看到凌肖过来,在混乱中趁机问好。他将背上的书包甩到椅子上,拿下嘴里的包子,“早。”
收作业的同学收到你们这排,凌肖两手空空,同学拿了你那份就走了。班主任进了教室,又开上了班会。看到这一幕,想起当初也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凌肖成为了你的同桌,你不禁看向身边的人。凌肖恰好也在看你,他以手托腮,琥珀色的眸中是你的倒影。对上视线,两个人都心虚地低头看课桌。这种事情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高中生活的最后几个月,从老师到学生,每个人都在忙碌奋斗,不少高一和高二有过的活动为了节省出学习时间被取消了,只有枯燥的日常反复上演。端午节前两周,压抑许久的学生们已经在讨论假期如何度过,你问了凌肖的安排。“端午还能怎么过?当然一个人在家里过呗。”他看起来对这个节日并不怎么重视。“你这样好无聊。”你想到了什么,“你家里就你一个人?”
“……对啊。”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过我师父也住在我家旁边,端午还能串个门。”你眼前一亮,“你还有师父?‘师父’这个称呼听起来就很厉害,他是教你什么的啊?”
提及自己的师父,凌肖便笑了,“他啊,就是个守着古玩店会看点老物件的老头,脾气可‘坏’了……你这话要是让他听到,他不得高兴一整天。”看似贬低,可语气出卖了他,话里话外都是在为师父骄傲,“对了,等假期过去,我给你带两个他包的粽子尝尝,我们院子里几家人每年端午都吃惯了。”
“不用等到那个时候,我直接去你家过端午不就行了?刚好拜访一下你的师父。”你有了一个好点子。凌肖愣了片刻,在你以为要被拒绝的时候,他同意了,“行。节日当天我去接你,可别睡懒觉啊,过时不候。”
你们盼望着端午的到来,可一周后,班主任宣布了学校的决定:考虑到高考在即,取消这次假期,全年级补课。这下全体高三学生沸腾了,一个个敢怒不敢言。你和凌肖抱怨这件事,他却让你放心,“假是肯定会放的,等着吧。”
晚上,凌肖又去了一趟网吧,有同学感慨他是真的心大,这时候了还不上晚自习。第二天早读时,班主任示意大家安静,“接到临时通知,端午节正常放假。同学们不要激动,离假期还有几天,好好学习,假期过后就要收心了。”虽然这么说,班里的欢呼声根本止不住。你也很高兴,想问凌肖怎么知道会放假,校长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和班主任交代几句,便带走了他。校长好好的怎么来了?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事,你替凌肖感到担心。好在第一节课上课前,他就被放回来了,你赶紧询问情况。
凌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小事,也就是昨晚打电话举报学校法定节假日补课,被查出来了而已。”你大惊,这种事在各大学校多少都有过先例,这种学生最后是什么结果不言而喻,“这怎么能是小事?你这下得罪了学校,完蛋了……”
“哎呀,我说没事就没事,你怎么比我还急。”他拍拍你的肩,“原来是有点小麻烦,已经商量过了,他们不敢动我的。”你思考着他的话,解读成:“你家里有……办法?”你替换了一下词语,委婉地问他。凌肖很罕见地沉默了。
“有办法,不是我家里。”他说得非常模糊而生硬。你自知失言,找出一份今天的试卷去写了。
端午这天,你怀抱一扎可乐、一盒点心和凌肖见面。他这次换了种交通工具——一辆自行车,款式老旧。“老头听说你要来,把他的自行车借给我,不让我用滑板接你,说不安全。”凌肖“啧”一声,“你说他是不是瞧不起我的技术?而且我自己踩滑板上路就没事,面都没见过,他就这么偏心你了?”他接过你手上的东西,放进车篓,“认识这么久了,还带礼物来,客气什么。”
“坐稳了。”凌肖确定你没有问题后,车头转个弯骑上大道。路上有一段种满行道树,它们也是很多动物的家,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动物之一蝉,正仿佛不会倦怠地吟唱着求偶的歌谣。听到它们的声音,才算真正能让人意识到,夏天来了。你放松心情,感受着仲夏扑面的风。凌肖骑得很快,连带着这股热风也凉快了不少。
你们进到一条巷子里,在凌肖和第六个这里住着的老人打过招呼之后,终于骑到凌肖家。自行车被他停在院子外面,旁边稀稀落落地也停着其他电瓶车、自行车,中间还有儿童车,估计是哪个邻居家的小孙儿骑的。凌肖提着可乐放到他家的冰箱里,你拿着送给他师父的点心也走进去。院子很有年代感,但凌肖家里是另一番天地。墙上什么都有,乐队海报、飞镖盘、书法作品、装饰画,以及几张被裱在同一块区域的奖状。你注意到,这些奖状多是从幼儿园和小学获得的,往后基本就没了,只有初中的一张乐器表演比赛获奖证书。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凌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走吧,老头等咱俩半天了,现在去刚好蹭个午饭。”你们出门走几步就到了师父家。凌肖推开门,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家坐在客厅看新闻,见到你们顿时笑容满面地起身,“来啦?饭都做好了,就等你们一起吃了。我去端菜。”凌肖仗着年轻速度快,抢着跑进厨房,先端出来最重的两道大菜,“我来就行,您和她就坐着吧。”
见他这么勤快,你也想去尽一份力,被凌肖的师父叫回餐桌,“丫头啊,凌肖说了他来就行,不管他,咱俩随便聊聊天。”长辈都发话了,你又坐回去,有些紧张地与对方攀谈起来。看得出来这位师父对你很是喜欢,聊个没完,直到凌肖将饭菜和餐具摆好,三个人围着深棕色的老木桌开动。
吃完饭,你们帮师父在门口插上艾叶,每人喝了一小盅雄黄酒,又在他家待了一段时间。下午六点的时候,凌肖问你想不想看他今晚的演出。你欣然同意,两人像上次一样滑到Live House门口,他领你进后台,想必他所在的Isolated乐队和这家店的老板关系不错,其他队员正在后台的训练室里提前彩排,据凌肖说,他们经常占用这里进行日常训练,这可不是一个普通乐队的待遇。乐队里的人看到凌肖拉着你的手进来,音乐立刻停了,眼中的震惊让你有一瞬间想松开他逃走。一个粉毛青年率先打破僵局,放下乐器走来,和你握手,“你好啊,我是Isolated乐队的键盘手Adam。Shaw,你把人家带来,不介绍介绍?”
“这不是被你抢先了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同学兼朋友。”凌肖等你和Adam握完手,又牵住了你……这样是否有点暧昧了!其他队员也围住你们,逐个自我介绍,你和他们添加了联系方式。你坐在一边,看乐队做上台前的最后一次彩排。即使不是正式表演,凌肖也是一样对待的,看着他弹贝斯的手时,你又恨不能同时看他的表情,这就是他认真演奏的模样令人着迷的程度。
今天这场不算太晚,九点多,凌肖又带你回了一趟师父家,看样子是他和师父说好的。师父笑着将一塑料袋的粽子塞给你,到了手里发沉,“听小凌说你想尝尝我做的粽子,我就打包了一些,你带回家冻好了,可以吃好几顿呢。”
感谢过师父,凌肖把你送回家。在Live House里的时候,你光顾着看表演了,没吃什么东西,你干脆热了一个粽子。它的味道很好,新鲜的粽叶香四散……如果可以,明年的今天,你还想再多带些礼品,和凌肖一起去他师父家蹭粽子吃,陪他们过端午节。
学校对端午放假的疑虑并非没有道理。节后不久,高三的学生就上了高考战场。考试这几天,你和凌肖唯一见面的机会是上下午的班级集合点名。最后一场结束,从考场走出来的你简直要灵魂出窍,恍恍惚惚地便被凌肖带去Live House放松,他那些队友也在。他去吧台买饮料,Adam凑到你旁边,试探着问,“那啥……Shaw这个月就要过生日了,我们乐队里的成员正在策划今年的庆生方案,你要加入吗?”你才知道这件事,凌肖平时若非你问,不会透露这些信息,现在知道了当然要给他过生日。你记住日期,一口应下。于是在凌肖不知道的时候,你和Isolated的几个人在那天到来前,通过手机拉了个“凌肖生日群”,定下了流程。
并没有人事先告知凌肖他将经历什么。倒数前两天,你确定他没有别的安排,叫他陪自己到时候去Live House玩。生日当天,凌肖以普通客人的身份和你一起走进这个地方。他想到Isolated的几人,发现都不在,顺便发消息问他们要不要来,都说过会儿就来,让你俩先自个儿玩。此时天色将黑未黑,客人不是很多,只有一个歌手在台上。你预定了中间的卡座,和他坐下来听那歌手清唱。你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有问你,他们叫你‘Shaw’,这个名字是怎么写的呀?”
凌肖好像忘了手机自带的打字功能,选择用最直接的“笨办法”告诉你。他让你伸手,用食指在你手心写下这个单词。你了然地点头。听完两首歌,Adam和鼓手Fitch先到了,他俩找到你们所在的卡座,一屁股坐下,还带来几瓶可乐和度数不高的果酒。凌肖和Adam都没带乐器,看到Fitch座位边上用来装双踩的箱子,凌肖挑眉,“还带这个,你今天打算来一段架子鼓solo啊?”
Fitch目光闪烁了一下,撒个谎,“对啊。”说完,他和你、Adam对了个眼神。箱子里面今天放的可不是双踩,算得上出其不意的一招了。凌肖没看到你们的小动作,见天已经黑了,给乐队的另外两个人打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到。他俩是一起来的,挤在同一个手机里叫着。
“哥们儿马上就来!”
“还有几分钟就到,你别急啊!”
几分钟后,他俩没出现在你们面前,倒是出现在舞台上。夜场开始了,现在的Live House里有上百人在观看。主唱Jensen走到中间,拿着话筒,喊了两嗓子试音,“喂?喂……今天这里有位朋友要过生日,我和另外一位决定用《生日歌》作为今晚的第一个节目,也是一个特别的开场。”一般遇到这种事情,观众们都是乐于凑热闹的,他们鼓掌,有认识的粉丝喊起来:“好!你们表演什么我都爱看!”Jensen感谢一番这些给力的观众,随后调整好状态,指挥着和他一起上台的吉他手Randel。他负责唱,Randel负责伴奏。Fitch打开箱子,你和Adam将里面的蛋糕端到凌肖眼前,点燃蜡烛。现在,台上台下都有人为凌肖祝贺生日。你们取出礼花筒,他的头发、衣服上被喷上了五彩斑斓的亮片和彩带,
“生日快乐,凌肖!”
无光的卡座里,凌肖的眼中亮晶晶的。墙上装饰的时钟走到晚上6时21分。他张了张嘴,最终表情归为一个并不怎么意外但很是灿烂的笑容,“……下回换个牌子买,亮片太小,掉进我领口了。”等他抖出来那些亮片,你跟着Adam和Fitch抢着分了。
“你们要这玩意干嘛?”凌肖不解。
“当然是为了沾一沾你这个‘大寿星’的喜气了!”Adam开了一瓶果酒,“你也别天天抱着你那可乐了,今天可是生日,一块儿喝点庆祝庆祝啊。”
Jensen和Randel已经唱完下来。你们要来玻璃杯,一人倒了一杯果酒,凌肖也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凌肖许愿。吹灭蜡烛后,不知是谁叫了一句,“可以吃蛋糕咯!”你们切开蛋糕,把放着生日祝福装饰牌的那块留给了凌肖。几人吃吃喝喝,那几个嫌不过瘾,又去买了啤酒,很快就干掉一打,瘫在卡座的皮质垫背上。凌肖和你倒是只喝了果酒,但也有了淡淡的醉意。你看着他,“凌肖,你脸上好红啊。”他哼笑,“彼此彼此,你比我红。我看你还是少喝点吧。”
你没听取他的建议,又喝了几杯,逐渐往他那边歪过去。凌肖主动将肩膀借给你……后来不止怎么的,你由靠着肩膀,变成了被搂着靠在他胸口。你今天坐在他左边,倒过去靠的也是他的左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砰砰”地跳动,随着时间的流逝跳得越发清晰,与Live House外面的雨声、雷声此起彼伏地作响。你拍了一下跳得最明显的位置,想起这是什么,“你心怎么跳这么快,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就说让你少喝点,偏偏不听,现在好了,人都喝成傻子了。”凌肖握住你放在他胸口的那只手,将自己的手扣在上方,“你真的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你醉眼朦胧地看向说话的人,却只看到那人喝过果酒,泛着水光的嘴唇,“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
他安静了大约一分钟,然后不怎么自在地动了动,拽开自己领子上的两颗扣子,“好像漏了一片亮片,怪不舒服的。”可找了半天,最后他半条手臂都从衣服缝隙间伸进去了,也没找到。你确实是喝傻了,于心不忍地提出帮凌肖找,“让我来!你自己不方便看,我看得更全面,很快就能找到的。”
凌肖似乎挣扎了一下,但不多,“那你来吧。”他放开自己的手,任你寻找。经过刚才的努力,虽然没找到亮片,但是他的衣服已经皱得很有特色,从你的角度看,几颗扣子间露出了不少肌肤。你揪着他衣服往里面看了好一阵,同样没有发现。“抱歉啊,我也没找到……”想到刚才自己打包票的样子,你说这话底气都不太足了。凌肖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反而在笑。
他低下头,和你的距离约等于无,“骗你的。我早在刚才庆祝的时候就找到了,其他的都分掉了,只有一片被我藏起来了。这是‘寿星’的额外祝福,想不想要?”
“要,你留到现在,这么问肯定是要送我的。”你不假思索地给出肯定的答案。“回答这个倒是知道得很。”凌肖拿出那亮片,在你面前晃了晃,“不过我不白给人东西。买一送一。”
“啊?你要我买什么。”你问。
“买一个男朋友送一个祝福。买不买?机会就这一次。”凌肖答。你现在眼里全是他说话时一张一合的唇,酒醉壮人胆,你很豪迈,“买就买!”
“行。我这人难得做亏本买卖,代价只要……”他没有说完,但你已经知道了。其实这算不上代价,因为同一时间,你们都收获了一个带着酒气的、青涩的吻。
“你祝我生日快乐,我就祝你有了我以后天天快乐。怎么样,我的祝福比你的大气吧?每年的加成效果整整多出三百多天。”凌肖将寄托了祝福的亮片放在你手里,“拿好了,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弄丢。”
……当然,这么重要的人也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