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莹被引进三清殿。
于碧莹而言,道家是绝不陌生的,毕竟她们自己就是修道的。及至仁和县,家中供奉三清也必不可少。
环视一周,此处神坛空荡荡的,供桌上按列次摆好了花束。
碧莹还注意到蒲团上趴了一只狐狸。
见有人来就爬起来,几步之间,轻盈地跳出了窗口,在视野里远去了。
她听见元黎说:来上柱香吧。
于是碧莹就转回视线,接过来,照她所知的礼节,安稳地扣拜在蒲团上……咦?
元黎正在苦恼。
她拖沓着脚步来到元天霸的屋子门口,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很是颓然地叹了口气。
元天霸从屋内伸头。
他早上扫完地,摘了菜,四下巡视一番,检查了一遍观中的情况。
很好,灶房的柴也劈好了,那扇低矮的山门也打开了,观里来了客人,自去了客堂休息。
元天霸昨晚熬夜练剑,这会儿没什么事,他决定回到屋子里休息片刻,遂摆出了一个四仰八叉的姿势……
这样既能躺着床上,又方便他听着外面的声儿。要是观里有什么要紧的,或是再有客人来,不至于误了事。
元天霸的床上铺满了稻草。
元黎看着人形躺在草垛子里的猪仔,明明被乐了一下却还是笑不出声。
她忧郁地跟元天霸控诉。
方才在三清殿时,元黎也看见了白狐蹿出去,飞快在树丛中消失。等接待完了碧莹,她带了个蒲团去静室找狐。
既然对方这样喜欢,给它一个玩玩,大不了下回去城里买几个备用,多大个事儿呢。
金斗观大体上是个四四方方的结构。最中间的是三清殿,三清殿后边都是师兄弟的住所,东侧是关公殿,西侧除了招待信众的客堂,还有一间空出来的静室,不清楚具体是哪一代的前人留下来炼丹的。
炼丹不是个好事情,容易让炼丹的人走火入魔,用丹丸的人缩短寿命。因而这门子手艺渐渐失传,只剩下一个生了锈的丹炉在静室里放着。
元黎把炉子挪开,在这一片空地上搭了个小窝。
白狐的小窝里有两个抓板,尖爪动物都需要磨爪子,元黎不知道它需不需要,反正是给布置上了。
猪仔还往里塞了些自己最爱的干草,又放了一床晒干的被窝,小小的窝充满了太阳的味道。
但窝里空空如也。
元黎满观溜达一圈,在桂花树下伸头也看了看。
她终于确认道:狐不见了!
元天霸抓抓头,“也许它只是去山里溜达了?你知道我过去养的那些鸡……”
元黎愈发颓然了。
“话是如此,可那些鸡再也没有回来过啊。”她先前上山的时候还遇到过一只,不是那种鲜艳的长尾巴野雉,活脱脱就是山下的品种。
那鸡本来在啄木籽,听见有响动,飞快扇动翅膀借力逃走了,只留下一道残影。
元黎刚接到白狐的那天还惴惴不安,几日观察下来,发现它很规律。基本是早上睡觉,中午出门几个树上换着躺躺,晚上再回来吃饭。
连猪仔都觉得白狐已经是观里的常住狐了。
她郁闷地挠头,这是什么流浪猫行为。
难道是昨天炸的小鱼干不喜欢吃吗?她记得昨天的鱼有点刺,白狐吃了几口被刺扎到,但还是吃完了。还是今天占了它的蒲团,扰乱它休息了?
元黎不可自拔地陷入失去狐狸的落寞中。
而远离金斗观几十里外的一方天地中,一个白毛男子正在山间穿行,几步就跃出去半个山头。
因是迎风坡,他一时心有所觉地回了个头,被自己一头旗帜般招展的白发糊了一脸。
男子猝不及防打了好几个喷嚏。
莫不是春天来了,柳树开始发絮了?
不然他怎么会觉得嗓子发毛?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阿青在屋内无聊地养伤。
按理说她是可以行动自如的,只不过这伤在内里,需要不断内观,将体内的灵气按周天不断运转,故而最好的方式是待在一个地方打坐,不断打坐,持续打坐。
她正想着,出门找元道长的碧莹满面红光地回来了。
这般喜滋滋吗?莫不是贼人被元道长扎死了?
阿青张了张嘴,没能问出自己的疑惑。但碧莹已经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了。
碧莹嗔道:“想什么呢!”朝着阿青伸出手腕,邀请道:“你摸摸看。”
阿青搭上她的脉搏。
脉象不浮不沉,柔和有力,运转从容和缓毫无阻碍,听起来格外康健。
“?”阿青挑起眉毛,察觉到不对。
她伤的重,但不代表碧莹是一点事没有的。
她俩先是跟敌人过了一场,又在追杀中赶路,加上碧莹比她更体弱,必是要好好修养上小半个月,才堪能得以恢复。
这会没有异常,恰是最大的异常。
碧莹道:“我去问了,元道长只道观里没有早课,让我每天去上柱香就行。”
在她看来,元黎自是关怀的,定然是对方带来的转机,也许是请了什么了不得的神药,或是直接出手打通了关窍。以往觉得长辈们讲的故事都是些玄乎的传奇,这样一看,说不定都是真的。
阿青等待着下文。
碧莹开始讲故事。
“我进去那三清殿,奇得很,三清像也无,只有三把刚摘下来的花草。”
“想是道法自然。”阿青无脑赞道。
“神台前有三个蒲团。我收了元道长的香,方碰到它,啊呀!”
“怎的?”
“可不得了……竟是个调息的阵法!”
碧莹会认为是阵法,全赖道家奇门遁甲之术。
奇门遁甲属道家五术之一,是术士用以推演天、地、人、神的模型。
据传上古时就有道兵用阵法退敌,这门秘书几近失传,哪怕再对着易经推理,学到的也不过是皮毛而已。
而此处却有个可助人调息的蒲团,何等可怖!
碧莹的大脑碾过一场无声的风暴。
况且她离开前还在元道长的默许(元黎:我没有)下,摸了摸另两个蒲团,嚯!
两人携手对视,双眼都亮晶晶的。
起初,元黎还会劝上两句。
她将碧莹当做来之不易的客人,碧莹把这里当做投宿避难的道观,是以对方想在这里帮忙,或是遵循正常道观的日常作息,她是能理解的。
客人初始目的不是来烧香朝拜,但达到了这个结果总是件好事儿,她也不拦着。
没见猪仔这两天都抛弃了短打,规规矩矩穿上了道袍吗。
可谁能告诉她,到底为什么一个伤患也要来上早课啊!
伤患阿青对元黎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
……
随她去吧,她高兴就好。
元黎第三次看到碧莹和阿青出来做早课的时候,已经能见怪不怪地打招呼。虽然不知究竟是什么缘故,但她俩雷打不动的早课还是卷到了天霸。
元天霸跑来求助。
元黎扔给他一卷书。
不是经书,天霸还在写大字的阶段,她从旧书堆里找出一本字帖,让他每天带去三清殿里描红。
到饭点了元天霸回来,兴冲冲地汇报:好像在三清殿里学习,学的格外快诶!
元黎不置可否。
碧莹天天不是在殿里挺直腰板抄经就是打坐,隔壁还有个阿青,休息一阵就开始练剑,好像两人身上自带了课程表似的循环往复。
在这么一个自习室学习,能不高效吗!
元黎微微一笑,拍拍元天霸的头,让他继续卷。再卷两年,送他去山下考秀才。
元天霸:“……猪仔不能考秀才。”
“你不说谁知道。”
“师父给我办的度牒是龟兹的。”
元黎:……
这就有点复杂。
度牒,相当于过所,一种专属于出家人的身份证。对于元天霸来说,这不仅是身份证,还是护照。
龟兹,西域重镇,此时还没有被朝廷的大将军打下来,因而元天霸还是个外国人,她爹元宝大师能给一个黑户办护照也是很牛了。
“不对,我怎么记得道士和西域人都是能举业的?”元黎目露怀疑。
元天霸放下描红本,拿起她给的桃木剑撤退,“我去练剑了。”
阿青好几次同元黎道谢,说是道观的风水好,她的恢复得也很快。
风水什么的,元黎无法置评,但阿青的伤势确实很快好了起来,甚至还来帮她除草。
目前道观里主要的活儿,不是除草种树,就是开垦花圃。
几人在田间地头劳作,碧莹捂住手碗,衣袖下的手链发烫起来。不一会儿,手串上一颗绿色晶石像被焚烧过一样,变得漆黑。
仔细一看,这串手链已经有好几颗都有不同程度的烧焦,只剩下一半还看得出原本的样式。
阿青若有所感的回头,跟她对上视线,心头浮现阴影——传回家的信件又被烧了。
她握着镰刀的手默默收紧,望向天空,这几日好像飞鸟都变少了。
元黎凑过来,“啊,是茅草割到手了吗?”
她伸头一看,碧莹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红印。
元黎在田梗上絮絮叨叨,“前两日我就想说,这刀太钝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我们磨会刀。”
元天霸去柴房拿刀石。
不一会儿,他咋呼着跑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簸箕。
簸箕里挤挤挨挨的,有些死掉的鸟和乱七八糟的昆虫,场面很是不堪。
元黎后退两步,震声道:“为什么你要捡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元大夫:你好,你嗓子发毛是因为你离家出走。
白毛:?
元大夫:所以我诅咒了你。
道家有山、医、命、相、卜五术,奇门遁甲属卜,排在六壬、太乙之前,被称作古三式之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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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只蒲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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