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犽买完冰淇淋，转身。
忒提斯站在远处，台阶与栏杆的另一侧、更靠近海洋的位置，两手背在身后，仰着脑袋看别人家从屋顶上挤到屋檐下的爬山虎，整个人像在发光，和奇犽半年前在月亮下见到她时不同的光。
她的皮肤并非是白，只是有一种接近玉或砗磲的质感，情况合适的话——譬如现在——纤长的大腿和手臂裸露在阳光下偶尔会泛起层层鱼鳞一样的纹路，又浅又快地从奇犽眼前闪过去，只有又是猎人又是杀手的人才捕捉得到的错觉似的。
不过论起动态视力，奇犽想，小杰应该能看得比我更清楚。
天气太热，他站在原地的几秒手上两个十球冰淇淋已经有融化的趋势。
奇犽迅速地朝忒提斯走过去，步伐极其安静迅速，典型杀手步，但是忒提斯很及时地转过身来——奇犽根本怀疑他刚刚看忒提斯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于是干脆直接跃过栏杆跳下去，“喏”地把一个蛋筒冰淇淋递给她。
忒提斯眨眼，很新奇一样地看着手里的冰淇淋。她的头发是深海的颜色，弧度像一重重推上岸边的波浪，瞳仁却像浅海，光线合适的话会从透亮的蓝色里渗出浅绿，现在就是如此。
那双碎碎的蓝绿色眼睛在自己的冰淇淋上转圈，又在奇犽手里那个已经被奇犽迅速啃掉一个球的冰淇淋上转圈。
“干嘛。”奇犽往后仰了一下，“不吃要化了——都一起旅行半年了，你为什么还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忒提斯摇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最上面那个白色的球。
‘亚路嘉在的时候你买冰淇淋没那么猖狂，’她用唇语说，‘第一次见你买这么多球，加起来二十个球的口味都不一样。你是把所有口味都买了一遍吗？’
“没有。”奇犽想起刚刚看到的冰淇淋，下意识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鼻屎味和灰色牙膏味的我就没买。”
忒提斯刚好舔到灰色的第三个球。
她僵了一下，然后平静地把舌尖缩回嘴里，注视着奇犽。
奇犽毫不畏惧地和她对视，三秒后没忍住问：“——那个口味怎么样？”
忒提斯抬起嘴角，朝他勾了一下手指。
奇犽一边觉得此事必有阴谋，一边又忍不住想听repo，纠结再三谨慎地凑过去了一点：“你别……”
他警告还没说完，忒提斯的手已经拽到他衣领上，把他扯到自己面前一口啃上去。
力气好大——现在自己的缠被削弱了，拦不住她——不对、这都是之前就知道的情报了！什……
在忒提斯的舌头轻易地——奇犽把自己莫名其妙且轻而易举的失守归类于忒提斯的非人类能力之一——撬开他的嘴唇，带着他好奇的味道冲进他口腔里搅弄的过程中，奇犽的思路走过了一段旅程，并最后终结在：
……什么啊，感觉这个牙膏口味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吃。有点像芝麻，唔。
忒提斯松开他之后奇犽甚至下意识舔了一下嘴角。
……真的好像芝麻——芝麻豆腐？上次在别的地方吃到的一个口味。
他想，咂了咂嘴，看见对面忒提斯若无其事地继续舔剩下的球。
她手上的冰淇淋化起来显然比奇犽手上已经开始流到他手上的要慢，大概也是某种非人类特技。
忒提斯挨个舔过十个球，终于抬起眼莫名其妙地看向瞪着她的奇犽。
“你——”奇犽在刚刚那种“现在应该说点什么但是她舔得还挺专心的我吃冰淇淋的时候应该也不喜欢被骂而且她也不是第一次莫名其妙了”的氛围里还抽空又啃掉了两个球，现在嘴边沾了一圈巧克力，张口说，“我说了这种举动不是能随便做的吧？！你就不能用点正常人的方法告诉我……”
第二次被忒提斯拽住衣领的时候奇犽反应极快地稳了一下重心，没被拽过去，反而在力的相互作用下害得忒提斯靠过来了。
忒提斯连思考都不用，反正该类状况也不妨碍她干点啥——指她凑过去舔掉了奇犽嘴角显然并没有包含在她手上的冰淇淋口味里的巧克力。
奇犽：“……”
忒提斯满意地退开，咂嘴的架势看着和奇犽刚刚很像。
‘你继续说吧。’她说，‘我听着呢。’
然后她眼也不抬地开始下口啃冰淇淋了。
奇犽：“…………”他手里的蛋筒发出了一声脆弱的呻/吟。
两分钟后，忒提斯手里还剩下九个球的蛋筒被奇犽一把抢走。
奇犽露出一种介于恶作剧和不爽之间的表情开始两口一个解决剩下的球。
忒提斯张开嘴，怔了几秒就想扑上去把冰淇淋抢回来——直接抢奇犽嘴里的也行反正她不介意。早有准备的奇犽步伐轻快地后退，且动作间并不耽误吃冰淇淋的大业，等忒提斯真的急起来想用能力时已经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蛋筒。
奇犽站定，一手抓着冲过来的忒提斯的肩膀，一手把蛋筒放回她手里：“喏，还给你就是了。”
忒提斯：“……”
她看了手里的蛋筒一会，还是凑上去一小口一小口地沿着边沿开始啃，边啃边抬起眼控诉一般地看奇犽。
此类招数半年前或许还尚能起到一些作用，但现在奇犽已对忒提斯本性完全摸清，浑不在意地双手交叉垫到颈后转移话题：“亚路嘉好慢，明明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了，要不是她提前跟我打电话汇报过我早就……哼，那个人到底靠不靠谱啊？”
忒提斯咬下一大块蛋筒，鼓着腮帮子咀嚼，继续凝视他不说话。
“……不过亚路嘉也有进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奇犽微妙地侧开目光不与她对视。
忒提斯继续啃蛋筒，声音清脆、明显、缓慢。
“……”奇犽喉结滚动一下，“但、但是如果再过半个小时还没消息的话，我们还是去找他吧，虽然她不想让我们提前过去……说到底这种提前知道的还能算是惊喜吗？喂、你会开心吗？”
他瞥回眼，看见忒提斯吃掉蛋筒的最后一角，舌尖舔过手指，嘴角还沾着黏糊糊的饼渣。
但她的目光执着、坚定、毫不动摇地直视着奇犽。
“…………”奇犽猛地举起双手，伸手把忒提斯拉近了从她短裤的口袋里摸出手帕给她擦嘴，“有手帕你倒是用啊！好了我知道了！再给你买一个——两个——三个！啊！一说到三个你的眼神就变回去了！”奇犽把手帕摔在她脸上，“你这家伙真是……！可恶，一个两个的，怎么你和小杰都是这种性格！”
忒提斯拿着手帕，指尖触碰到布料的位置逐渐渗开水痕，然而使用念力的波动在海岸城市浓郁的海潮气息下却细微到几乎无法被奇犽观察到。
奇犽回想了几秒忒提斯在内陆城市的悲惨表现。
——果然水生生物还是得在海边呆着。他漫不经心地想。
‘手帕是亚路嘉送给我的礼物。’忒提斯等手帕整条湿透后直接一拧，把手帕搓干净，‘礼物要好好珍惜。’
“……”奇犽至今也没直说那个所谓的礼物只是亚路嘉在认识她不久后看她有点狼狈、所以顺手从酒店桌子上薅下来的一条而已。
他别开目光，去看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鱼鳞样的纹路同时在海面与忒提斯身上闪烁着，让奇犽有种身边就站着一汪会呼吸的大海的错觉，不管过了多久都觉得新奇。
因为气息吧。
在靠近海的地方，忒提斯会散发出和海洋一样的气息。
“不下去吗？”奇犽瞥她，“你不是很喜欢泡在海水里？”
忒提斯摇头。
‘等亚路嘉结束，’忒提斯认真地说，‘我带她一起下去。’
“哈？”奇犽瞬间警觉，“这个我之前可没听说啊？你要带她下海？为什么？”
忒提斯歪过头看着奇犽，想了一会，好像理解了他的担忧，急忙补充:‘奇犽也一起去！’
……有种被附带了的感觉。
“你要带她下去干嘛？”奇犽问，“亚路嘉的身体素质你也知道，不可能在水下闭气很久的。”
忒提斯突然微微张开嘴，愣在原地。
“怎么？你之前都没想到吗？”奇犽没好气地说，伸手拽她在自己眼里看来“一副蠢样”的脸。
忒提斯猛烈摇头，柔顺的长发反复从奇犽手上拂动过去，像某种上等皮草的质地。
‘我、我居然现在才带你们下海，’忒提斯很懊恼地说，‘对不起！我有把你们当朋友的！’
“……”奇犽手上扯着她脸的力道一下子变大了，虽然很快就松手，还是在忒提斯脸上留下一道鲜明的红印。
“又是你们的传统？”奇犽问，“无所谓，反正你不是每次都这么健忘吗。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带下海吧，得给亚路嘉准备潜水设备——啊。”
他掏出发出猫叫铃声的手机。
“亚路嘉来电话了。”
奇犽接通电话放在耳边的时候，看到忒提斯还是摇头，默默地说：‘不用。’
-
奇犽和忒提斯往他们租住的别墅那里赶，不到两分钟就双双跃上悬崖别墅群里占地最偏僻安静的那一栋，前后脚落在门口时自称“Surprise Maker”的女策划师还在最后和屋子里的亚路嘉嘱咐什么，半开着别墅门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转折身子向内，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两个人。
“啊！哥哥！忒提斯！”还是亚路嘉反应快，第一时间干脆从屋子里跑出来，牢牢关上了大门，“不可以偷看！”
场地策划师“咦”的一声转过身：“这么快？！这不是根本没走远吗，啊——”这位在街边商铺里通过高超营销手段最先引发亚路嘉对惊喜的执着的年轻女性严肃质问，“难道一直躲在什么地方偷偷观察？不可以！这是对惊喜的亵渎！”
奇犽根本用不着偷偷摸摸，刚刚短暂的一瞥已经把屋内陈设尽收眼底，忒提斯倒是相当老实，一直盯着自己脚尖，听到亚路嘉说话还严肃认真地抬起头点了点，握拳示意自己绝对没有破坏惊喜的意思。
“才没有。”变化系面不改色地说，“我们什么都没看到。我和亚路嘉约定好不偷看，就不会打破约定的，对吧，亚路嘉？”
“哼——”亚路嘉双手叉腰，没有正面回答，“算了，反正忒提斯肯定没偷看。”
“这是什么意思？”奇犽伸出爪子蹂躏亚路嘉的头，“不相信哥哥吗？！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啊你——”
亚路嘉被他揽在怀里揉来揉去，相当乐在其中地发出笑声。
“是吗？”策划师半信半疑，但是看看忒提斯的神色，也不得不赞同亚路嘉的观点，并且同样放弃了对奇犽那边的指望。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她露出笑容，特地对忒提斯说，“再次祝福你生日快乐——希望你能享受你的生日惊喜！忒提斯小姐！”
忒提斯点点头，伸出手。
呃？策划师愣了愣，还是伸出手与她交握。
倒不是动作有什么，就是忒提斯的表情让这个场景严肃得像是什么商务会议现场。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这场生日惊喜的主角直接产生身体接触，手中的触感清凉柔滑，比起人类反而更令人想起海中的某类软体动物——
忒提斯又抽了一下手策划师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她。
“对、对不起！”策划师道歉道，“我只是感觉……忒提斯小姐，皮肤真好啊，是天生的吧？”
忒提斯眨眼，刚要点头，就被一边奇犽的声音打断。
“所以，现在能进去了吗，亚路嘉？”奇犽重新给亚路嘉整理好头发，在亚路嘉“嗯”了一声后问询地看向忒提斯。
“那、那我就先走了。”策划师几乎可以说是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忒提斯，突然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那个，我叫缇亚姆——”
奇犽伸手把名片拦截下来，夹在双指间晃了一晃。
“啊，我知道。”他说，“之前你给过一张了。”
“哦、哦。”策划师终于意识到他的眼色是什么意思，“那就先这样……如果以后有什么活动也可以请我哦！”她把目光从忒提斯身上挪到这次活动名义上的主顾身上，“小亚路嘉！”
“好，”亚路嘉朝她挥手，“缇亚姆，再见！下次见！”
等缇亚姆走远了奇犽才叹了口气，低下头对亚路嘉说话。
“什么下次见啊，”他说，“不觉得她对忒提斯的态度有点怪吗？”
“啊、那个，可能喜欢上忒提斯了？”亚路嘉随口回了一句，现在注意力完全在忒提斯身上，转而去拉忒提斯的手，“忒提斯，要先闭上眼睛哦！我来开门！”
“……哈？”奇犽被亚路嘉答得不知道为什么愣了一下，刚要再说点什么，另外二人已经分为相当融洽地无视他去开门了。
“喂！”奇犽只能跟上去。
他刚刚就从门缝里瞥见了里面的布置，对此没有产生丝毫心理波动。揍敌客本就家大业大，连亚路嘉被策划师忽悠住靠的都一半是其自身在揍敌客狭小的活动范围，另一半则是对忒提斯比她更没见识的自信。
按照忒提斯的特性，虽然是庆祝生日，布置也都偏向冷色调，大片由浅至深由深至浅的蓝白色系铺展在别墅一楼，家具都被清空到二楼或花园里了——奇犽走之前帮的忙，真让亚路嘉和那个策划师来办不知道要办到什么时候——地面上铺陈柔软绒毯，原本做成鹅卵石景观的位置增加沙砾、贝壳与海星，上面仿佛仍留有阳光映透海面落下的波纹——这点勉强还行，估计是用了什么念能力，奇犽内心给策划师提了0.5分。
墙壁被改造成深海系颜色，从二楼顶部垂挂下的大吊灯上也装饰了很多贝壳与漂亮的水晶饰物——本来吊灯就是水晶的了，这个元素也太重复吧？傍晚的时候太阳角度一不对很容易闪瞎人，水晶也看着好廉价。
奇犽又把那0.5分扣了。
房间中央是做工粗糙的大型贝壳陈设，里面铺着可爱风格的枕头和垫子，考虑到贝壳本身的高度问题，蛋糕干脆放在了地上，理所当然也是蓝白风格——翻糖、色素、人工制剂，不过好像是冰淇淋蛋糕？
小白猫细细观摩了一下蛋糕散发出的微妙冷气，不存在的尾巴摇了两下。
嗯——希望不要太难吃，毕竟这个所谓的惊喜制造者本身的要价就不高，亚路嘉又不让他和忒提斯插手——虽说忒提斯想帮忙也帮不上就是了——显然是不知道推荐一家高端甜品店的。
不过冰淇淋蛋糕一般都还可以吧？
然后是放置饮料和其它零食的柜子，沿着墙壁排了两排。
玻璃幕墙被打开一半，悬挂在各处的贝壳风铃在吹入的海风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奇犽一圈扫完，忒提斯和亚路嘉才刚走出没几步，甚至忒提斯的眼睛都还牢牢闭着，直到亚路嘉带她走得更近一点才一脸严阵以待地张开。
然后她的瞳孔就扩大了。
虽然感觉按照她对亚路嘉给她的手帕的态度来看，忒提斯也做不出扫兴的事情，不过奇犽还是暗暗绷紧了神经。
忒提斯半张着嘴，先低下头看了看脚下的绒毯——他们进来时都脱了鞋，忒提斯雪白的脚掌此刻正踩在绒毯深蓝的那一块色区内，看着颜色还挺搭……奇犽有点不自在地仰起头，才发现一楼天花板部分也画了图案，主题是一只巨大的红色章鱼。
“……嗯。”奇犽揉揉鼻子，想起了另一只真实存在的红色章鱼。
忒提斯的目光仔细细致地从地面上的每一寸，看到摆在地上的蛋糕，看到蛋糕上插着的蜡烛、巧克力装饰牌，蛋糕后的巨大贝壳座椅，吊灯，墙壁，落地窗，风铃，还有——
她仰起头，看见绘制出的红色章鱼，形态歪七扭八，甚至有几分像深海生物，用的颜料也仍散发出微妙潮湿的刺鼻气味。
忒提斯这时才自睁开眼之后第一次眨了一下眼。
然后她低下头，看向亚路嘉。
水珠被从空气中凝聚至能被肉眼所见的程度，再汇聚成水流。
‘这是你给我布置的吗？’忒提斯摆出字句，最后的问号特别大，甚至微微歪斜。
“是呀，虽然有缇亚姆帮忙，不过大部分都是我做的！怎么样？”亚路嘉张大眼睛问她，“忒提斯喜欢吗？有感到——嗯，像缇亚姆说的一样，直冲心扉的喜悦吗？”
忒提斯眨了第二下眼。
泪水突然从她眼角淌出来。
“咦、哎——？！为什么……”亚路嘉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忒提斯面前由水凝聚成的字符变化了。
‘有。我超级超级超级惊喜 ！！！’
为了表达强调，最后的叹号一个比一个大，忒提斯同时用力地眨了一下眼，为了表达自己的坚定，虽然这个动作同样让她眼泪流得更快了。
在这行字符下面，很快有新的水流凝聚出别的话。
‘谢谢你，亚路嘉！我爱你！请务必跟我去海里！’
“噗——！”在旁边偷偷摸摸捞了一罐饮料喝的奇犽在看到忒提斯流眼泪的时候就鼓着一腮帮子的果汁愣了愣，现在看到最后几个字后直接把果汁喷了出来。
“忒提斯——”小白猫有点狼狈地抹了把嘴，喷到半空中被忒提斯定住所以没落到地毯上的果汁悬浮在他面前，像一滩新型幻兽，为这场景增添了几分微妙的搞笑。
“——你乱说什么呢？！”
冰淇淋蛋糕，也是好吃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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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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