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罗妮卡很聪明。你和她相处得越久，就越惊喜，同时也越为她感到可惜。
你知道维罗妮卡是想和约书亚当面对质，但是她大概率不会有这个机会。并且，为了不让约书亚发现异常，就算见了面，她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把他当成自己最信任的舅舅。
你和伊尔迷交流完已有的信息，选择性地告诉了维罗妮卡一部分。天亮之后，伊尔迷假扮成兰戈出门活动，你则留在房子里“陪”着另外两人。
你当然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出门的，维罗妮卡和莱斯特夫人也不能。自从被兰戈“收留”，莱斯特夫人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栋房子，维罗妮卡则是每周只有一次外出的机会，在兰戈的休息日。那天，兰戈会全程陪同她，去附近的棋馆看军仪。
“……我从小就很喜欢军仪，但是很抱歉，我已经下不了军仪了。”
维罗妮卡的手在发抖，她像是废了很大力气，也没办法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这和你事先查到的不同——兰戈夫人唯一的爱好就是下军仪，她每周都会和丈夫一起出门观看比赛，偶尔还会邀请朋友来家中下棋。
但是在你调查到的情报里，兰戈和维罗妮卡还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所以真相和表象大相径庭，也就不奇怪了。
你从维罗妮卡手中接过棋子，放回棋盒里，“没关系，不用勉强自己。”
你昨天在兰戈的房间里看到了这套棋，想到可以摆一摆，顺便整理关于暗语的思路，才把它拿了出来。
维罗妮卡垂着眸，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我的第一套棋，是约书亚……舅舅买给我的。”
你正在对照着棋谱布阵，听到她的话，停下动作，问她，“然后呢？”
“……在我的国家，官员的地位高于平民，农民高于商人，男人高于女人。我从小就知道，母亲过得很辛苦。生下我之后，她的身体就开始变差了，但是她每天还是强撑着工作。我是莱斯特家这一代唯一的孩子，我很清楚，我必须尽快、尽可能地多学点东西，去帮母亲。可是，我却摆脱不了怠惰的本性。我小时候不能离开家，总是期待着约书亚舅舅回来，给我带一些新奇的、好玩的东西。我最喜欢的就是那套军仪棋。
“我几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游戏，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下棋，我还……赢了约书亚舅舅。他找到母亲，说我有天赋，不应该被埋没。母亲问我是想把下棋当爱好，还是想去参加职业比赛。我说我想去比赛。其实我只是想有个机会出门而已。我一面想为母亲分忧，一面又想要逃避。军仪仿佛为我的人生打开了第二条路，下棋的时候，我可以不去思考作为莱斯特的责任，可以只作为我自己。
“我不在乎比赛的奖金，也不在乎输赢，我喜欢，我也觉得我能做好，所以就去做了。我发自内心地享受。或许正是这种心态的作用，我开始取得一些成绩，军仪也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直到家里出事的那一天。我发现我一直以来都错了，我需要奖金，也需要赢——它从我的爱好变成了谋生的手段，我开始恐惧，恐惧失败，恐惧下棋本身……就这样，我输掉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比赛，一切都结束了。”
说完后，维罗妮卡仍低着头，手指紧紧地抓在腕上。
“维罗妮卡，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你走到她身旁，掰开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有喜欢的东西是很正常的事，你不需要因为这个自责。莱斯特夫人一定也不会怪你的。”
“……杀手小姐，谢谢你安慰我，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维罗妮卡抬起头，她的眼睫上沾着泪珠，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落，让你想要叹息。
“我懊悔过，自责过，很多次都想要自杀，可是我不能死在母亲前面，我不想让母亲难过。现在，我终于不用因为这件事痛苦了。杀手小姐，我想求你一件事，这是我最后的心愿，求你帮我。”
她仰着脸，像一朵被雨打湿了的花，这让你的声音下意识地放轻。
“你说吧。”
“我想雇佣你，帮我杀了约书亚。”
你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只问她，“你确定吗？”
维罗妮卡点头。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做的错事付出代价。杀手小姐，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不会对雇主的家务事作出评判。”
维罗妮卡的眼睛亮了亮，“你答应我了是吗？谢谢你，杀手小姐，我需要支付给你多少报酬呢？我攒了一笔钱，如果不够，还可以用兰戈的钱……”
“不要钱。”你摇摇头，“维罗妮卡，我不要钱。报酬……你陪我下一局军仪吧，如果你能做到。”
*
此后的一周，维罗妮卡都没能支付报酬。期间，她作为兰戈夫人去了一次棋馆，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
“你们遇到什么事了吗？”
伊尔迷认真回忆了一下，“没有。”
你又去问了维罗妮卡，她没有告诉你原因，只说自己想要休息一会。第二天，她恢复了精神，之后一切如常。
你们的任务进行得很顺利，成功破解了一部分暗语，也联系上了约书亚，并和他约定好了见面的时间。
然而，莱斯特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她迅速地消瘦下去，不到半个月，就虚弱到没有力气起床的程度。维罗妮卡终日陪伴着她，自己也渐渐变得憔悴。
在这件事上，你帮不了任何忙，只是看着。
和约书亚见面的那天，维罗妮卡也要到场，因为这是以她的名义提出的邀请。出发前，她坐在棋桌前面发呆，直到莱斯特夫人喊她，才回过神。
莱斯特夫人这天专门离开了房间，她靠坐在沙发上，脸颊瘦得凹陷，眼睛还是有神的。她拉住维罗妮卡的手，轻声地说，“维罗妮卡，约书亚是真心关心你的。不管他怎么恨我们，我相信这一点不会变，你可以不用对他心存芥蒂。”
“母亲？”
维罗妮卡不赞同地皱起眉，莱斯特夫人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
他们出发后，莱斯特夫人凝望着窗外，像是在发怔。
“夫人，你刚刚跟维罗妮卡说的话，你真的是那么想的吗？”
莱斯特夫人回过神，还未开口就先摇了摇头，“……人是会变的。但是，如果我不那么说，等她见到了约书亚，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该怎么办呢？她从小就不是擅长隐藏心事的孩子。”
你靠在窗边，手指搭在胳膊上点了点。在用约书亚成功钓出任务目标前，每一步都很关键，都有暴露的风险，莱斯特夫人说的情况是可能发生的，那就只能凉拌了。
你的目光落在棋桌上。莱斯特夫人似乎还不知道维罗妮卡想委托你杀死约书亚的事。
“有一件事，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维罗妮卡。”莱斯特夫人突然说。
“夫人，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等她回来了再告诉她。”
“……我没有想明白，所以想听听旁观者的看法，如果不打扰你的话……”
“唉。请说吧。”
你在她对面坐下来。
你不是感到厌烦，你是觉得可怜。在任务中掺杂太多私情就会变成你现在这样，完完全全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虽然你本来也没打算拿这个要求自己。
莱斯特夫人略微整理了思绪，缓缓说道，“家里的生意出问题之前，约书亚来找过我。我那段时间很忙，没有见他，所以他又去找了我的丈夫。他说，他想带维罗妮卡出门旅游，还说这是他一早就答应好的事。我丈夫拒绝了他，他们为此吵了一架。”
“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约书亚简直不可理喻，因为维罗妮卡当时在准备军仪棋的比赛，她是不可能中途离开的。明明最开始提出要让维罗妮卡学军仪的人就是约书亚，他明知道这件事对维罗妮卡有多重要。
“直到那天晚上，我看到了那份协议，才终于理解了。约书亚一定是想在事发之前把维罗妮卡带走，却又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维罗妮卡。我一直以为，上一代的恩怨就应该停在上一代，可是我没能保护好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好像说什么都没用了。”
“你是想听我的意见吗？”
“可以的话……”
“告诉她吧。”你没有丝毫犹豫地给出了你的回答，“她有权利知道这些。不仅你这边，约书亚那边也应该给她一个解释。一个人只有知道了事情的全貌，才好下判断，不是吗？而且，既然夫人你一直在犹豫，说明你也觉得隐瞒并不是好事吧？”
“或许你是对的……谢谢你。”莱斯特夫人说完，又看向窗外，再次发起了呆。
*
下午，你把莱斯特夫人先送回了房间休息。而你一直等到傍晚，伊尔迷和维罗妮卡才终于从外面回来。
一进门，维罗妮卡脸上强撑出来的笑容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她深深地皱眉，对你欠了欠身，捂着嘴快步去了楼上。很快，你听到她呕吐的声音。
“你们这是顺利，还是不顺利？”
“顺利。”
伊尔迷还保持着兰戈的伪装，你走近一些，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没有喝酒。她为什么会吐？”
“嗯……因为她要假装和讨厌的舅舅相亲相爱？她的演技很好，没被发现。”
你稍稍放松了肩膀，“没事就好。你们再晚一点，我就要开始收拾东西去找人了。”
“你是可以开始收拾了。”
“？”
“目标会在今晚参加一个宴会，约书亚答应了帮'兰戈'引荐。”伊尔迷拿出了一张邀请函，“维罗妮卡也要参加。你想让她参加吗？”
“什么叫我想……”
你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们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顺利的话，今晚任务就可以结束。在那之后，这栋房子里的所有人，莱斯特家的所有事，都和你们没关系了。不，从一开始就没关系，只有你在多管闲事。
“你来决定要不要让她参加，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伊尔迷把邀请函递给你。
“……”
你完全理解了。让维罗妮卡参加，就是把莱斯特夫人单独留在这里，你们不会有时间折返；不让她参加，就是把她和莱斯特夫人都留在这里，你再假扮成她的样子赴宴，同样不会回来。
你之前告诉维罗妮卡，任务结束后，你不会带走她和她的母亲。但是实际上，你有能力带走一个人。伊尔迷一定是察觉到了你的想法，才会让你做选择。不然，这两个选项决定的只是维罗妮卡会死在哪里，没有任何意义。
你叹了口气，接过邀请函，抬了抬嘴角，“谢谢你为我考虑。让她参加吧，我的演技不一定过关呢。我会在暗中协助你。”
“好，那么我上去告诉她。”伊尔迷对你的决定果然毫不意外。
“我去吧。”你对他笑了一下，“毕竟，这件事是我硬要管的，理应由我来负责。”
祝大家夏至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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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No.028 莱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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