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麟城等烟味散尽了才走。
他去超市买了两袋奶糖，临去结账时又折回去买了薯片和甜奶饮料，都是双份的。
刚出超市，他又接到了乔薇尼的电话，让他回来时一起买点排骨和芝麻，无奈地笑着说是家里两个小馋猫又在点菜了。
在乔薇尼说这些话的十几秒里，路麟城还能听见路明非在见缝插针求着“爸爸带两根烤肠吧”，然后乔薇尼就接一句“昨天已经买过了，不能吃那么多烤肠”。
路麟城听着突然想笑，恍惚那一下，觉得好像自己真的组建了一个家庭，普通而十分幸福，一个强势较劲的漂亮老婆，两个可爱的孩子，性格一动一静，但东西一定要一模一样的；偶尔也会令为人父母的发愁，怕安静的那个被欺负，随时做好护崽的准备，也怕闹腾的那个招惹别人，又得随时做好被叫家长的准备，想这俩孩子的性格要是匀一匀多好。
以后还得担心这俩孩子早恋没恋个明白不说，自家再结了苦瓜，从出生到成年，一路放心里牵着挂着十几年过去，然后又要开始操心立业成家的琐碎事了……
等到他和老婆到了腿脚不好不得不服老的那天，他们牵肠挂肚的两个孩子也早就飞到比他俩还远的地方了，也许他俩依旧会生活在那栋老楼里当留守老人了，也许早被孩子们接到更大城市里天天跟着旅游团看年轻时没时间看的风景了。
路麟城不知道自己想象到自己白发苍苍那段画面用了几秒，可就是这么短短的几秒钟里，他依然没能忘记，他们谁都不可能拥有那样的未来，因为这场幸福本就是用谎言搭建的，而源头则是这个世界血淋淋的痛苦的暗面。
未来的某天，当虚假的人生被粉碎后，她，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路麟城不知道，也不想去设想。
回到研究所家属楼的那个三居室时，路麟城已经回到了“爸爸”的角色里，他两手拎满了食材和零食，只有身上已经变得皱巴巴的衬衫西裤和皮鞋能证明白天是跟上司出去参加学术研究交流会了，而不是在菜市场跟大爷大妈对抢了一天。
路麟城刚开了门，就看到两个孩子从房间里冒出了头，两个脑袋上下挨着，两双眼睛看见他后登时一亮，然后朝他奔来，一人一边抱住了他两条腿。
“你们俩啊，也就在吃零食上长精神。要是今天没好吃的，还能空出时间来门口迎我？”路麟城嘴上这么埋怨着，脸上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下来。
路明非挠头嘿嘿地笑，路明悠则默默移开了视线，但两人的手倒都没从老爸的裤子上离开。路麟城就这么拎着东西，一腿一个树袋熊，挪到了厨房。
食材放到了厨房门边，路麟城一手揽一个“树袋熊”，退到了他俩房间门外，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了一袋奶糖和两根塑料袋裹着的烤肠，往前一塞，俯身小声嘱咐道：“回屋里赶紧吃，别让你们妈看见了。吃完散味儿啊。”
路明非直点头，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样子。路明悠捧着奶糖，嘴角微微上扬翘了起来，手揪着路麟城袖口轻轻拽拽，然后揽住他脖子抱了抱。
路明非不甘落后，等妹妹退开后，也蹦着高去抱了下路麟城的脖子。
路麟城沉默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然后把他俩推进屋里，自己去换了衣服进厨房帮忙。
关了门，路明悠剪开包装袋，一颗一颗把所有的糖块分成一样数量的四小堆。她看了眼镜子，里面没有零号的身影，于是犹豫几秒后，还是没忍住，从其中一堆里拿出一颗剥开糖纸吃掉了。
奶糖彻底化没了，嘴里也沾满了甜味，再去咬刷了辣酱沾了孜然的烤肠，味道变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很好吃。
路明悠又看了眼镜子，心里默默想着，希望零号不要读心，因为她刚才先闻到的是烤肠的气味，烟味是后面才隐约嗅出来的。她有点不确定，自己两个都没说呢，应该可以算过关了吧。
吃完晚饭，路明非和路明悠又靠在沙发里看了三集动画片，片尾曲刚放完，乔薇尼就收了遥控器，路麟城起身赶两个孩子去洗漱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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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灯熄灭没一会儿，嘟嘟囔囔的细微说话声渐渐低了，紧紧握住自己右手的另一只手慢慢卸了力气，路明悠侧头看向睡着的哥哥，轻轻抽出被握住的手，把他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一点，然后反手握着路明非的手，攥紧了另一只手心里的糖，也闭上了眼睛。
睡意渐渐浸染，意识宛如没入温暖的水中，慢慢分解漂散。直到被人一点点凝合、掬起，路明悠再度睁开了眼睛，映入瞳中的是零号垂下看来的眼睛。
“零号。”路明悠的脸上缓缓展露开一个笑容，依然似晨雾般薄淡，可那双深色的眼睛却明亮如星。她双手合拢握着掌心的糖，慢慢上抬到零号眼前，然后又慢慢分开手掌，眼里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零号愣了一下，接了一块握在手里，然后笑了，故意又奸笑起来说道：“你吃了一颗。”
那双深色的眼睛蓦然睁圆了一点，然后很快地又移开了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零号有点想笑。
而正是这时，路明悠才发现，脚下全是沙子，和研究所隔壁工地的沙子不太一样，黄白色的细沙，踩在脚底松软的像棉花。
路明悠试探地轻轻踩了两下，心脏忽然擂起了小鼓，像是激动，也好像是不敢置信，于是她将目光转向了零号，轻声问：“零号，我们在海边么？”
“在火山口。”零号微笑。
“零号。”路明悠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零号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点头，“是是。”
这下路明悠的眼睛才微微弯了起来，放心地转过头去看，白色的浪花涌上沙滩，明亮的阳光照在蔚蓝的海面，一片片鱼鳞似的波光轻轻荡漾，就好像是——
“海里有星星。”路明悠指着海面，对零号说。
零号挑了挑眉毛，望向海面，明亮到有些刺眼的潋滟波光模糊了天与海的分界线。
海里有星星……真是孩子气的幼稚话，零号心情微妙和无奈。不过，总算是有进步了，起码比面无表情地说什么海面反射阳光真好看的好。
“零号……”
“怎么啦？”
零号低下头，一双手环在了他的腰间，带来下坠的重量感，路明悠仰头看着他，轻轻地笑，“谢谢你。”
零号下意识伸出手抵住她的额头想隔开点距离，夹心棉花糖一样黏腻的话语和拥抱，听在耳中时第一时间想到却是她面无表情、说话语气也没起伏波动的样子，于是半点都听不下去，总想先下手捏成鸭子嘴。
然而，在看清楚她的眼睛时，零号的手指却突兀停住了，那双澄澈的眼里并没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只是淡淡薄薄的笑，带着欣喜和柔软的信任，如阳光的明亮。
可正是如此，他才愣了一下，因为他忽然想起，路明悠看着自己、哥哥和乔薇尼与路麟城时一直都是这样的眼神。
零号久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知道自己其实忽略了一件事，人类天生具备情感，就如同基因里的传承，“爱”这种东西，路明悠心里原本就拥有，只是不冻港的研究员们看待3026时从未视作人类，所有人都不认为这样的存在会拥有人类的心与情感，最接近龙王的存在，情绪寡淡不是理所当然嘛，于是她对世界与同类的情感表达便被人为切断了，自我衍生的情感本就不多，全部被积蓄在心底，成了孤立的湖泊。
零号不禁想了下不切实际的事，如果她真的在一个普通的人类家庭中长大，或许早就能与这栋楼里的那些孩子闹作一团了，可能会像轻快的风，炽亮的阳光，也可能像绚丽的彩虹，她的人生会有一万种可能，但始终伴有自由和明亮。
但是，3026，路明悠，没有这样的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
零号松开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
路明悠却没说话，手指抓着他的衣服，眼里的笑敛去了一点，“零号也会离开么？”
零号微微一怔，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最近又看什么了？”
“神话传说，神仙和妖精向人类报恩，实现他们的愿望或者一起生活几年后就要回到天上成仙了。”路明悠说着，眼睛也渐渐低落了下去。
很好，他从神奇宝贝升级成神仙了。零号默默地看着她，摸头的手用了点力，这让她柔顺的头发翘起来了不少。
“我不会离开你。”零号看着路明悠，眼瞳里那抹璀璨瑰丽的金色如同万花筒般变化，仿佛金色繁花盛开，他轻声说：“我们会分别一些时间，但不会彻底离开，我与你会再次重逢，在真实的世界里。”
路明悠听不懂他的深意，但得到了零号的重逢的承诺，自动理解成就算有天离开也会常回来看看，她心情缓和了一些，至少落下的唇角翘回了一点。
路明悠松开了手，踩过细软的沙子向海岸线上的浪花走去，留下一连串脚印，她忽然又转过身，倒退着走，低头看自己的脚印。
零号看着她，忽然轻声问：“明悠，如果需要你许愿交换呢？”
路明悠看向他，想了不到三秒，“第一个愿望想要爸爸妈妈每天带回来一袋糖，第二个希望零号顺利实现自己的愿望，最后一个想零号成仙后每周回来看看。”
零号过滤掉那个“成仙”，默默地想：是因为看的故事里都是只给三个许愿额度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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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人类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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