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秋雨,来到高寒处就变成了雪。
陆小凤再一次爬上华山巅,天上已经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他从熟悉的山洞里出来,一眼就瞧见了那把红艳艳的油纸伞。
竹为伞骨,油布为伞面,被雪水浸染的伞面,透着格外鲜艳的红。
道士撑着伞,手中常握着的长剑缚在背后,褪下了蓝白道服,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
陆小凤踩着积雪走了两步,刚要和多年没见的朋友打招呼,道士偏了偏头,看向陆小凤。
“走吧。”
从月圆之夜就一直提心吊胆的陆小凤,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的模样,“道长又算的卦?”
“中吉,尚可。”
道士说着,抬手召了召旁边的鹤群。
几只身形颇大的仙鹤飞了过来,还有一只稍小一些的白鹤混在里面。陆小凤瞧了瞧,小白鹤头顶有一抹红色,看着像是他曾经喂过果子的那只。
道士轻拍了一下小白鹤的头,仿佛在责怪它的胡闹。
“小白想载你,它虽然年岁还有些小,下山这一程还是无需担忧的。”
陆小凤觉得天太冷了,他耳朵都好像冻坏了,“道长你是说,骑着小白鹤?”
道士足下轻点,稳稳地站在了一只仙鹤的背上,他催促道:“它飞得要比你走得快。”
陆小凤从没想过自己高超的轻功会用到这里,他学着道士的样子,轻飘飘地站在小白鹤的背上,脚下虚借着力。
白鹤扑扇着翅膀,仰天轻鸣,双翅一个用力就飞了起来,陆小凤身形摇晃着,他尽力保持着平衡,最终还是选择扑倒,两臂环着小白鹤的脖子。
高空中的风雪本不大,不过在急速飞行中,陆小凤还是要扯着嗓子才能盖过风声,“道长,这真的能行吗?”
白鹤仿佛听懂了乘客对它的质疑,它一个前跃,在空中来了个360度转身,陆小凤吓得身子紧紧贴住小白鹤的后背。
旁边仙鹤上的道士,顶着坐忘无我的蛋壳,稳稳地站着,甚至发型都没有乱。
很快,两个人从山顶直降山脚。
陆小凤在前面认着路,找到了自己的良驹。
他一个呼哨,身形微动,从白鹤背上转移到了良驹背上。陆小凤拉了拉缰绳,长吐了一口气。熟悉的交通工具令他感到了久违的安心,这时候他才有空去看道士,一声响指,道士已经骑在了一匹雪白的宝马身上。
陆小凤很平静,他已经习惯了这位不同寻常的朋友身上发生的任何事。
他的惊讶已经和着几年前那个永远也喝不完的小酒炉吞进了肚子里。
他很庆幸自己交了个神奇的朋友,这样,在他另一个朋友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时候,陆小凤还能找到救治的人。
来时的路焦急又漫长,回返时的路却要快得多。
当太阳第二次升起,陆小凤终于赶到了万梅山庄。
朝露未晞,晨光笼罩下,山庄静静地伫立在氤氲水汽中。万梅山庄像它的主人一样,沉默,静谧,简单得如雪般空白。
陆小凤把马扔在门口,熟练地翻墙走壁,直直冲到一间院子里,一路上的曲折石径仿佛就是摆设。
院子里终于看见了山庄的第一个人影,老管家单手托着水盆,右手正在掩门。
“叶孤城怎么样?”
老管家停下关门的动作,重新推开了木门,他转过身问候着陆小凤,“陆少侠,你回来了。叶城主还和前几日一样,这位是?”
他打量着跟在陆小凤身后气质出尘的年轻人。
“这是我请来的大夫。”陆小凤含糊着回道,说着窜进了屋里。
道士对着老管家轻轻颔首,“俗姓顾。”
“顾先生,请进。”
什么使人心伤?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
只要是见过天外飞仙的人,都不能想象那么孤高的剑客会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陆小凤把叶孤城当做朋友,他更不能接受朋友一直处于这种生死不知的状态。
“早在春华楼的时候,你给我的那只小玉瓶就在不停颤动。直到十五那天夜里,我才找到机会用上它。叶孤城一直是这样,心脉微弱,时有时无,没有一丁点儿气息,看起来就像……”陆小凤止住了话头。
顾怀安行到榻旁,接着往下说:“看起来就像是死了。”
他认真打量着这位内定的太虚剑意传人,容貌端庄秀丽,丰神如玉。不错,人如飞仙,是他想象中的模样。
陆小凤艰难的说道:“没错,我确实是在他呼吸全无的时候,才使他服下了凤凰蛊。道长你说过,这蛊可以起死回生,现在应该怎么做?”
“先刮了胡子。”顾怀安盯着叶孤城嘴唇上的那撇胡子,随口说道。
“啊?”
“哦,你做的很好,现在只需要等到头七招魂就行了。”顾怀安回过神,想了想陆小凤的问题,“不过,你不觉得我师弟刮掉胡子会更漂亮吗?”
陆小凤只觉得他的嗓子更艰涩地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是应该先问问清楚什么叫头七招魂,还是先反驳男人不能用漂亮来形容。他的嘴张张合合,最后挤出一句,“道长倒是更活泼了。”
顾怀安伸手为床上的人把脉,入手温凉,果然不是生人的温度。脉搏悠长又微弱,凤凰蛊活得挺好。他思忖着,分心回答陆小凤的疑惑,“既然入了俗世,叫我俗家名字顾怀安就行,现在也不是在纯阳宫,不必端着仙风道骨的架子。”
不必端着仙风道骨的架子?这话你说着可真是一点儿可信度都没有。陆小凤瞄了眼道士那身快要溢出来的仙气儿,在心里嘀嘀咕咕。
一个白衣冷峻的剑客走了进来。
顾怀安回头和他对上了目光,啧,瞧瞧这冷酷无情的模样,道士在心底轻声说,是西门吹雪。
“西门,这就是华山上的仙人,静虚道长顾怀安。”
西门吹雪收回淡漠的目光,看着床上的叶孤城说:“他的命,我救不了。”
顾怀安平淡的说:“两日后我要招魂。这两天他需要药浴,至于那些药材,”道士顿了顿,添上一句,“有劳。”
“不必,”西门吹雪淡漠地说,“那一战败的本应是我。”
顾怀安很快听懂了剑客的意思,他皱了皱眉,“你还想再比一次?”
西门吹雪不置可否。
“听说道长的剑很好,改日还请不吝赐教。”
“纯阳宫剑法精妙,自不会让剑神失望。”
“药方交给管家,他会安排。”说着,西门吹雪离开了屋子。
陆小凤挠了挠头,打着哈哈说:“西门他就是这个性子,顾怀安你别在意,这个点儿,他应该是刚练完剑,要去吃饭。”
“我知道。”顾怀安截住了他的话,顿了顿解释道,“我知道他没有恶意,西门吹雪的无情剑道不错,可惜...”
陆小凤想问问可惜什么,思忖了下,张口道:“早饭应该好了,咱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再写方子,让管家去取药材。”
顾怀安盯着白面微须的床上人,缓缓点头,“好。”
三个人吃了一顿安安静静的早饭。
陆小凤摸着茶杯,费尽心思的找着话题。
西门吹雪静静地喝着茶,不发一言。
顾怀安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陆小凤的话。
老管家进来回话,说夫人的马车已经走了大半路程,再有两日就到了。
陆小凤好奇地问:“西门夫人路上走了四五天了吧,还没到?”
管家道:“夫人孕吐比较严重,马车每日走的不远。”
西门吹雪淡淡吩咐道:“让她走慢点,这里处理完了,再让她回来。”
老管家应下了,退了出去。
陆小凤放下茶杯,心说:来了。
“叶孤城已经死了。”西门吹雪淡漠的说,他盯着所谓的‘仙人’,“那一剑直入他的心脏,他在我怀里没了呼吸。你怎么救一个死人?”
顾怀安知道他是一个医术高超的杏林圣手,也就根本没有隐瞒,“我想,陆小凤告诉过你,凤凰蛊可以起死回生。”
“你怎么医一个死人?”西门吹雪继续问。
顾怀安知道‘死人’这个词很准确,但他连续听到,还是觉得很刺耳,他不禁皱起了眉,“这不是医术,这是蛊虫,你应该知道,医术救不了他。”
西门吹雪道:“蛊?我从未听说过这种蛊。”
顾怀安冷声道:“那是你孤陋寡闻。”
陆小凤心底嘶了一声,暗暗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出声,西门吹雪先说话了。
“你说要招魂,招的是谁的魂。”
“正是你说的,死过一次的叶孤城的魂。”
“很好,”西门吹雪微眯了眼,“现在你要告诉我,世上不仅有仙人,还有鬼神。”
“不,这个世界没有仙人,也没有鬼神。”
“没有仙人,那你从哪里来;没有鬼神,你现在在做什么。”
顾怀安忽然笑了,他用温和的语气吐着刺人的字眼,“总有坐井观天的青蛙,用贫瘠的想象揣测井外的世界,也许,天上的皇帝都是用金扁担挑水呢。”
西门吹雪不说话了。
陆小凤黯然轻叹,他问他那神奇的朋友,“所以顾怀安,天上有什么呢?”
“天上,”他神奇的朋友怅然说道,“天之上还是天。”
陆小凤继续问:“那你呢,你为什么来这里?”
他神奇的朋友这次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陆小凤长叹一声,说:“叶孤城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我总要问清楚,才能放心。”
他神奇的朋友点头道:“我知道。”
一时沉默。
西门吹雪出声道:“两日后,你救回来的,是叶孤城吗?”
顾怀安答:“是。”
“很好,”西门吹雪举起桌上茶杯示意道,“足够了。”
陆小凤把玩着他面前的茶杯,忽然唱起曲子来。
“情与义,值千金,刀山去,地狱去,有何憾,为知心,牺牲有何憾,为娇娃甘心剖寸心,血泪为情流,一死岂有恨,有谁人敢过问。尘世上,相识是缘份,敬杯酒,千杯怎醉君,野鹤逐闲云,生死怎过问,笑由人,谁过问……”
顾怀安静静地听着,用手打着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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