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之后,白零跟着凌无枉一起出来的。
他们之前有聊过来到京城后的住宿问题,尽管白零表示自己在京城中有房子可以住,但最终,凌无枉决定让他住到自己府上。
至于为什么,凌无枉的解释是担心他的安危,无论如何,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住进了将军府中。
凌无枉的父母皆是为国捐躯的英烈,膝下一双儿女,凌无枉的妹妹天生耳失聪,目难视,就是又盲又聋。
凌安乐,安乐健康,这是凌无枉父母对自己女儿最大的期望。
“我妹妹她······”
凌无枉一开始只是跟白零提过他有个妹妹,其他都没有多说,现下,宾客尽散,白零和他走在同一条道上,脸上竟是罕有的局促起来。
白零没有说话,凌无枉如果想要说,总会说出来的。
“你应该听说过她。”
凌无枉终于继续说话了。
“因为生病的原因,所以她的性格,有些古怪。”
白零看着这位大将军,此时他在作为一名兄长为自己的妹妹说话。
“府中的老人只有刘伯伯一人,其他人大多不怎么久留。”
“我妹妹她,也许做的不太对,希望你能宽容一下。”
白零摇着头笑了笑,告诉他自己并不在意那么多。
凌无枉只是颇有些勉强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走吧。”
二人一番交谈后,就没了话题,静静走在深夜的京城中。
京城的夜晚是没有宵禁的,那已经被废除。
凌无枉不是健谈的性子,夜晚总是寂静的,白零这一次也没有主动引起话题。
一轻一重的步子交错着,白零走的很轻,而凌无枉则每一步都很踏实。
夜晚的凤栖城是夜色与灯红交错着的,白零远远看见了每家每户门前挂着的红灯笼,以及夜晚来往的人群。
凌无枉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白零跟在他的身后,静静感受着徐徐的夜风。
二人慢慢走着,似乎时间在这一刻停滞,脚下的路显得漫长又短暂。
晚风吹得人清醒,又吹来酒香和乐声。
“到了。”
凌无枉停下脚步,立定不动了。
“凌府”二字显得很有力,门前没有灯笼,大门也闭得很紧。
凌无枉上前,轻叩门扉。
好半晌,白零看见一个满脸沧桑的老者推开了门,探着脑袋。
“大公子,您回来了。”
这位应当就是刘伯伯,刘管家了,他是凌府的老人了,在这有几十年了。
“顺生她······”
顺生是凌安乐的字,意为一生顺遂。
“小姐她还是同往常一样,一个人闷头闷脑的,谁也不搭理。”
刘管家叹了口气,面上难掩哀伤。
“······”
凌无枉沉默了好半晌,白零静静站在一旁,当空气。
“让你见笑了。”
凌无枉开口,是对白零说的。
白零摇了摇头,刘管家将他浑浊的眼睛望向他。
“这位就是白公子吧?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白零点点头,道了一声谢。
凌无枉似乎收拾好了心情,看向刘管家道:
“是别院那个房间没错吧?我带他去好了,你老人家早些休息。”
刘管家没有推辞,他慢慢走开了。
凌无枉带着白零去了别院,偌大的凌府,半点灯火都没有。
“望好梦。”
凌无枉临走前,对白零说了这么一句。
白零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将蜡烛熄灭。
榻上的人一直静静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躺下。
今夜,他打算哪也不去了。
.
次日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白零就麻溜的下了床。
昨夜他焦头烂额搞了一大堆东西,系统错误的声音在耳边响个不停,他都快条件反射了。
现在还很早,但白零一点想躺的念头也没有,踌躇片刻,他起身出门。
凌府同昨夜一样安静,白零按照昨夜凌无枉走的路,准确无误的找到了主院。
主院里也是一个人都没有,整个院子静的有些渗人。
白零不知道凌无枉起没起床,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间屋子,只好在栏杆旁边看水池。
“······”
大概一炷香过后,白零听见了声音。
偏头看去,一个红衣女子正端着一个盘子慢慢扶墙走着。
一袭红衣,一头散发,赤足而行,那和凌无枉三成像的脸庞······
那是凌安乐。
凌安乐慢慢走着,那盘子上干干净净的,只是有些水光。
凌安乐的脚步顿住,鼻尖微耸,竟是慢慢的将头转向白零。
凌安乐突然转移方向,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却仿佛能看见人一样。
白零一怔,凌安乐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朝他的方向走着,步子竟是不慢。
再走下去就是要撞柱子了!
白零有些慌张的迈开步子,一手抵住那个金盘子,示意凌安乐不要再走。
凌安乐停住了,只是仍朝着白零的方向不动。
白零看了看她原来的路线,大概是要去最西边那间屋子的。
迟疑一下,他轻轻碰了碰盘子,上面的水波微动。
凌安乐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着白零慢慢转动了方向,又一步步走到墙边。
她的手又一次扶上了墙壁,却将脸转向白零。
白零想不清这人是怎么在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精准找到自己的······
啊,应该是味道。
两感皆失,嗅觉肯定不同寻常。
白零有些哑然,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
最后,他慢慢走动着,而凌安乐似乎对他很好奇,扶着墙跟着他。
到了最西边的那间屋子,凌安乐的脚步停下了,而白零也不再走了。
他们全程都没有对话,没有接触,凌安乐一直不说话,白零说了对方也听不见。
“谢谢。”
凌安乐摸索着走进屋,最后也只说了一句话。
好听的声音似有浓厚到化不开的愁绪,白零在门口看着她摸索着将盘子放好,摸索着又将门关上。
“······”
传闻中凌安乐不仅又盲又聋,而且不会说话。
事实证明,传闻不可信。
白零眨眨眼,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继续站着。
.
凌无枉看见那人站在廊间,眉眼低垂,似是在看着些什么。
凌无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除了平静无波的水池与几条小鱼,什么也没有。
但凌无枉却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没有再靠近。
那人在廊下看着水面,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凌无枉静静站着,好像时间都停止了。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才如梦方醒般又走上前去。
身后的下人头也不敢抬的走过,凌无枉站定在白零身旁,腰板挺得笔直。
“凌将军?”
白零出声唤他。
“昨夜睡得好吗?”
凌无枉也开了口。
“挺不错的。”
白零的语气笃定,凌无枉不禁心中一松。
“我刚才看见凌小姐了。”
眼见气氛又要陷入沉默,白零脑一转说了这么一句。
凌无枉的身体肉眼可见的绷得更直了。
“她人不错。”
凌无枉显然并不相信这句话,白零有些懊恼自己的一时嘴快。
“真的,她还对我说了谢谢。”
在白零的不断重复和讲述下,凌无枉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终于渐渐和缓。
“······对不起。”
“你没什么好道歉的,我觉得像她那样的姑娘,很厉害。”
“······厉害?”
“嗯,我刚才无意间看见那间屋子里摆的东西,都是些药草吧?”
凌无枉不置可否,沉默着。
“她是在自己学医吧?那些东西分门别类摆的很好。”
“······是。”
凌无枉的喉结滚动一下,语气是不同以往的深沉。
“以前府上大夫都是在那里配药的,后来,他们都走了。”
“我,我父母找来了石刻的书给顺生,她很聪明,自己学的。”
“她听不见,但,我父母找来了几个······先生,教她说了话。”
白零知道这个传闻,人们都说,那说好听点是先生,说难听些就是些个会说话的聋子,怎么学的没人知道。
白零没有说话,但凌无枉似乎被打开了什么闸子。
“她学会说话了,在她九岁那年。”
“我很开心,给她找了好几个玩伴,但最后,只剩下她自己了。”
“那之后,她就不怎么说话了。”
“顺生很聪明的!她,她自己也学了很多······”
“那些药材,那些古籍,她看的不比别人少,知道的不比别人少。”
“她是你的妹妹,她很优秀。”
白零听着凌无枉的声音越来越低,接了一句。
“······是的。”
凌无枉怔了怔,好半晌才出声。
凌府确实给了凌安乐“读”石刻书的资本,但如果没有比别人千百倍的努力,她如何做到?
白零不知道凌安乐是如何学会说话的,那简简单单的两个“谢”字,又需要多少年才能说出口来。
白零只知道,凌安乐九岁那年,她的爹娘都已经去世了。
所以,她的父母,到死都没有听见过自己女儿说话。
凌无枉说完这些,愣愣看着水池。
白零听说过凌府小姐喜欢突然将手伸到别人身上的事情,这吓走了不少下人。
也许她只是想去触摸那些人的喉结,感受另一种程度的声音。
白零看向那间屋子,门扉紧闭,没人知道她在干什么。
将军府同往常一样,安静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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