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归鸟翩翩,楼上黄昏。
黯天气、残照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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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线日光穿透雕窗缝隙,射穿楼中飞尘。白锦堂手中的兵刃却似比光线更薄,三寸来长形似仙鹤翎羽的薄刃在他指间轻展,仿佛公子哥儿漫不经心拨开的折扇。
他背起一手,笑道:“请。”
于信猱身疾进,峨眉刺如银蛇出洞,呼吸之间已经击出了十余下。鹤飞羽是投掷路数,他算准对方近身缠斗时难得施展,峨眉刺一寸短一寸险,疾刺对方咽喉。
白锦堂身量高瘦,武功走的是轻灵路子,此刻背着一手闪避,广袖擦着地面飞旋,衣袂翻飞间总堪堪避开刃尖,似被逼得连连后退,鹤羽却始终捏在指间未发。
于信刺势更疾,眼见对方后背已贴到朱漆立柱,却见白锦堂不退反进,迎着寒光错身半步,鹤羽出手。
于信急避,一枚薄刃擦着他耳畔掠过,钉在身后窗棂上余力未消,仍有金属嗡鸣不绝于耳。
一招。
果然,于信心道,钉的浅了,许是力道不济,抑或是距离太短。总之如他所料,若是近身战,白锦堂的鹤飞羽不足为惧。
方才一退,他二人之间已拉开数尺左右的距离。于信再进,峨眉双刺轮番挑向对方手腕,这人既然说用单手,那便只需废了这只手便能取胜,即使不成功,封住这一手攻势不给对方出手机会,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白锦堂广袖翻飞如鹤翼骤展,来往数个回合,持兵刃那一手的衣袖已然被峨眉刺切出几道豁口,峨眉刺攻势密不透风,单手抽身似是不易,毫无掷刃机会。
白锦堂仗着身法灵巧寻着机会再退数尺,却似乎也意识到于信意图锁死他单手,第二枚鹤羽终于出手袭向他肩头,于信却早有防备,嗤笑着翻手峨眉刺劈落那薄刃,乌钢擦着银刃迸出连串火星,叮的一声。另一手还有后着,峨眉刺如蛇吐信,猛地刺透对方衣袖,裂帛声里露出苍白手腕。
满座哗然中,白锦堂急退,方才掷出的一片鹤羽此刻已被劈为两端落地蒙尘。于信狂喜:“第二招了,白掌柜!”
话音未落,再近身疾攻。
白锦堂一手衣袖破碎,好不狼狈,于信本道他仍是闪避招架为主,不料对方一改之前风格迎身而上。指尖夹着最后那枚鹤羽,专挑他峨眉刺攻势空隙招呼,速度竟比早先快了一倍有余。
银光在他二人之间翻飞,鹤羽薄刃并在白锦堂指尖,似是不欲投掷,倒像是意在用近身指法,皆是些挑、点、抹的方寸奇诡路数。于信临敌经验丰富,看得出对方速度快但力道不足,因此全副心思都在避让白锦堂持刃那手,双手峨眉刺格挡之余再伺机而动,倒也并不支拙。
二人你来我往,因着白锦堂变守为攻,又回到了方才的站位上。忽见白锦堂一笑,一手仿佛携风雷之势疾进,指尖银芒擦着他咽喉划过。于信后折如弓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对方衣摆下云靴轻点,未及反应时忽觉大腿外侧一凉。
那是先前被他劈落在地那半枚鹤羽,此刻趁着他后仰时视线死角给白锦堂靴尖挑起射出,刃尖堪堪擦过大腿外侧。
半枚鹤羽入肉尚浅,却仍感到温热液体沿着皮肤缓慢流淌,迟来的一线疼痛蜿蜒而上。
“三招,见红便分胜负,”白锦堂指尖正拈着最后一枚鹤羽,薄刃直指于信咽喉,笑眼冷淡:“于当家,承让。”
于信冷汗透背,恼怒高过惧意:“你!……”
你过之后,倒是实在没什么话说。他自然十分不服气,此刻却已经想明白个中因果,白锦堂先用单手三招的说法激怒于他,前两招引他近身导致视野狭窄,第三招却出虚招吸引他注意力,实则却以足击飞地上鹤羽取胜。
所谓一力降十会,于信自负膂力过人,若不冒进,忽远忽近攻守兼半的消耗对方体力,亦有胜算。方才过招时白锦堂从不与他硬碰硬便是实证,三招为限,见红分胜负,皆说明对方不预久战,如今想来句句都是陷阱诱他入坑。
白锦堂收了鹤羽,回身便走。
“于某本欲以武会友,白掌柜忒不坦诚!”于信怒然作色,却也明白胜负已分,输了便是输了,虽则不服气,气势上不能尽给对方压下去,仍需放下些留待日后见教之类的话来。
话音未落却忽听一声清响,一物携劲风扑面打来。
于信侧身避过,牵动腿上伤口,咬牙看去,只见一枚白石子击中身后楼柱,落在地上滚了两滚。
西南雕窗啪的一响,给人从外一脚踹开,西斜的日光从那洞开的窗明晃晃的射进来,刺的人双目发疼,与之一道响起的是清朗笑声:“连这抱着药罐子的都打不赢,还想着干一票大的?”
锦衣少年当风而立,俊美面容与白锦堂有五六分相似,笑容却桀骜:“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于信手上的峨眉刺攥的紧了紧,却眼珠一转,冷笑道:“我道白掌柜为何阻人财路,原来早盘算好了给自家人留着,如此行径,怎能服众?”
他这控诉来的无端,但张顽和吴田青两个事主仍是变了脸色。
白玉堂辞官这事儿,算起来除了开封府同僚之外,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回了白家这十数日因着不怎么出门,在婺州也还尚未传遍街头巷尾。是以此刻在众人看来,面前站的仍是官府中人,按江湖规矩,白锦堂调停的事儿本就应当回避家眷,何况自家弟弟身份敏感。白玉堂这一出现,在事主眼中无异于各家暗地里筹划的事儿已然给官府知道了,再不久便是充军杀头的祸事上门。
“这放的是什么屁?”白玉堂对于信冷笑一声,指尖一动,两枚石子分上下两路激射而出,于信堪堪躲过,却因着对方接连两次冷不丁的出手颇有些狼狈。而且这石子浑圆带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时觉得力道惊人,倒比白锦堂的鹤羽薄刃更多了几分震慑之意。
白玉堂却对于信杀人眼光视而不见,冷眼扫过众人铁青面色:“方才不是不惧官府,泼天富贵岂能拱手相让么?他若是有通报官府的心思,还能耐着性子做这和事佬,和你们说上这半日?”
白锦堂笑而不语,看自家弟弟表演。
“白掌柜,二爷在此,是何意?”张顽犹豫着开口,看向白锦堂的眼神已有些求助意味。
“小爷我乐意在哪就在哪,”白玉堂挑眉冷笑,又对白锦堂甩出一记眼刀,“管住你自己的药罐子便好。”
白锦堂顺势举着帕子咳了两声,回身对张顽道:“不妨听他自己说。”
“小爷如今和开封府再无半分瓜葛,对什么银矿铜矿亦无兴趣,倒是你这做漕运生意的,觉得自己便是个英雄么?有这一身力气,怎不上阵杀敌去?”白玉堂目光冷然,“张口便乱吠,为着个还没些影子的银矿鼓动这么些人去送死,想是无本买卖做久了,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白玉堂其人早几年算得上婺州一号邪门人物,因其性格桀骜,从不买谁面子,加之功夫好又出手没轻重,白锦堂每隔数月就得备上一份礼去安抚那些个‘触了他霉头却没讨到好’的苦主。两浙这些个本地门派对他仍有忌惮。此时这番言语,一如既往的冷嘲热讽,夹枪带棒,却因着从那煞星嘴里说出来,‘送死’之类言辞都分外有说服力。再品品这煞星说和开封府再无瓜葛,想来是不当官了,两位事主于是都暗暗松了口气。
白锦堂咳了两声,“诸位见谅,我这弟弟耐心不好,白某亦抱恙,不如回到正事上?大家也好早些回去安排。”
南剑宗林远声一点头,回身落座,举了举茶盏。旁的人亦纷纷落座,此刻仍站着的只剩了张顽吴田青两位事主,以及满面怒气的于信。哦,还有冷脸背着手的白家二爷。
一众人等均各自落座,并无人搭理于信,白锦堂仍然稳坐主座,凉薄笑意隐在瓷盏之后,仿佛方才的比武和白玉堂现身均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先前各种厉害关系均已对各位言明,现在碧血门和黑火堂的银矿之争,白某为各位约法三章。”
“第一,从今日起一个月内,碧血门与黑火堂自行炼银分成,一个月后,不管有矿也好,无银也罢,皆需上报官府。”
两家事主面露迟疑,却未开口反驳。
“第二,此事只有楼中大伙儿知晓,想来各位托白某前来调停,皆出于义而非出于利,我两浙以义论英雄,碧血门黑火堂此事皆有伤损,许一个月之期,各路英雄若无异议,还请大家守住这个义字,不得泄密。”
在座数人面面相觑。
“第三,方才已然说了,白某这弟弟已然与官府无瓜葛,白某便做得自家的主,一个月内,倘若今日之事从白家人之口泄露出去,白某提头来见。”
白家二爷冷哼一声。
“各位有什么话说?”
他这约法三章一出口,众人神色各异。你道这十来人都是来做见证看调停么?天降富贵的事总有人想分一杯羹,于信讲的在座十人不走漏消息,那总该有些好处可图。是以于信那套说辞,即使众人皆知绝非正道,动心却也算人之常情。
南剑宗林家素来与他交好,此刻抚掌而笑:“白掌柜洞悉人心,好一个出于义而非出于利,老夫不羡慕那天降富贵,一月之期若能平两家争端又免了长久的祸事,绝不会从老夫口中传出去。”
白锦堂一拱手:“林老爷子高义。”
剩余数人纵然还有些不情愿,却亦纷纷表态赞同。
于信冷笑一声,目光怨毒,拂袖而去。
一场调停到此结束,不一刻功夫,众人皆散去,二楼只剩下白家兄弟俩。
“力道差了点,身法倒还挺轻巧。”白玉堂皱着眉扫了一眼正慢吞吞裹貂裘的某人。
白锦堂颇好笑,伸手去敲他脑袋:“你这小子,打石子的本事难道不是我教的,怎的如此没大没小?”
那小子躲过,不满回瞪,却再没说话。
“不过,你怎么跑来了?叫你接的客人呢?”
白家小子原本皱着的眉头松了开来,那脸上的表情甚至出现了一些空白。
白锦堂有些吃惊:“怎么?没接到?”
“接是接到了的。”那小子眼神飘忽,看着竟有几分不自在。
“人呢?”
“随白福回家了,但我看见路上有人盯梢。”
“然后?”
“我跟着那盯梢的,看他进了南角门,那角门进去只有一条路,必是上楼来。”
“所以你从二楼跳窗进来了?看着那人没有?”
“……”
“?”
“……”
“你说话呀。”
“……我忘了。”
“嗯?”
“我看见你要跟人打架,然后就进来了,忘了还有个一楼。”
“……咳咳……”
“不准笑!”
第二折婺江飘萍完
哎呀,大家还记得我之前提到各个门派弟子们留在一楼吗?
碎碎念不是考据:
1)武戏好难写啊好难写~
2)某白:我超凶!
3)带着10米弟控滤镜的白锦堂:哎呀弟弟表演的真好真可爱!!!
最后惯常唠叨:请看文的太太多多评论,爱看。评论少了更文动力少了许多呢,咕咕咕。
以及预告:下个故事展猫和某白会见面了~也不枉我们春染东奔西跑来串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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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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