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潮恍惚间看见无数绚丽的光斑，五彩缤纷，光华夺目，如涟漪一样不断散开，聚拢。许多光斑不断变形组合，逐渐形成一张张抽象的人脸。
最右边的人脸眼线晕开，粉底斑驳，五官模糊如一团融化的蜡，而蜡中间那张涂着口红的鲜红的嘴却非常细致立体，一张一合，吐出细细的舌尖，“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中间的人脸更加怪异，有一个形状轮廓非常优美的脸蛋，可是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巴，因此呈现出圣洁和邪恶并存的诡异气质。它朝着姜潮的方向，从下颚处裂开一道口子，声音从那里传出，“尘归尘，土归土!”
左边的光斑非常浓郁，许多颜色挤在一起，水波一样荡漾，许久终于开始融合，慢慢蜿蜒，彩色的线条自眉骨处缓缓勾勒，然后是眼睛，鼻子……
姜潮的心脏似乎颤抖了一下，努力张了张嘴，“昆……兰……”
那两个字似乎带有某种魔力，使他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惊醒过来，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光斑，没有人脸，只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笼子，姜潮正蜷缩在脏兮兮的铁笼里。
他挣扎地爬起来，朝四面望去，笼子外面，还是铁笼子。几十个铁笼子方方正正，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一个笼子里都蜷缩着一个昏迷的人，有男有女，有黑人有白人。
这些笼子恰似一个个棺材，将躯体束缚，灵魂囚禁。
姜潮心里生出寒意，费力地趴在笼子上，努力朝更远处看去。
“别看了，什么都没有。”一个熟悉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姜潮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见那个金色头发的男人就在自己旁边的笼子里。他生得高大威猛，肌肉虬结，魁梧的身躯在只有两米高一米宽的笼子里显得逼仄，因此只能蜷着腿坐在角落里，嘲讽地看着姜潮。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
金发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似乎知道些姜潮不知道的事情。可是他瞥了姜潮一眼，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似乎懒得回答。
姜潮还想追问，却听见头顶突然传来一阵铃响，刺耳的声音将笼子里的人吵醒，原本蜷缩在笼子里的人都纷纷爬起来，左右打量着，大声吵嚷着，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这是哪里？”
“来人啊人都哪去了!”
“妈的快把老子放出去!”
姜潮观察了一会儿，决定向他旁边的一个棕色皮肤的男人搭话，“你好，我叫加西亚，你是怎么被抓到这里的?”
棕色皮肤的男人长着一双比例失调的巨大眼睛，眼球鼓起，显得有些像伤心蛙，神情永远带着不安和紧张，但是一直安安静静待在笼子里，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又是哭叫又是砸门。
棕色皮肤的男人局促地说，“马尔科……马尔科克鲁斯。”
“马尔科，”姜潮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亲切温和，“一觉醒来就在这个鬼东西，”他看了看悬挂在头顶锈迹斑斑的铁链，夸张地撇了撇嘴，“老实说，这地方比汽车旅馆还差，也不知道是谁把我们关在这里的。”
马尔斯那双鼓起的眼睛也跟着姜潮的目光到处看了看，表情更加紧张，肩膀瑟缩着，“我们都是芭芭拉捕到的猎物……”
猎物?
姜潮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一个好词。
还没有来得及追问，棕色皮肤的男人已经神情紧张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等会不管他们要你做什么，你都照做。”
周围全是嘈杂的人声，还有几个暴脾气的男人正在大力地摇晃铁门，试图拆开铁笼子，因此姜潮没有听得太真切，实在不明白马尔科想暗示他什么。
还想再问，一声巨大的枪响划破四周的喧嚣。
这一枪的效果立竿见影，几乎刚刚所有躁动的人都安静了下来，转向入口处。
一队全副武装的黑衣人就这样在万众瞩目中登场，走在前面的是一男一女。
男人西装革履，四十多岁，高挑消瘦，暗金色的头发两鬓已经斑白，但打理得一丝不乱，整整齐齐梳到脑后。他紧抿的嘴唇和锐利的灰绿色眼睛显得分外不近人情，熟悉的冷酷气质使姜潮想起一个熟人——死去的纳粹军官艾霍斯特。
姜潮转向男人身边，在看见那个人时属实有些吃惊，因为那是个熟人，在小巷里恩将仇报，用麻醉剂弄晕姜潮的女人（大概是叫芭芭拉）。
芭芭拉已经梳洗打扮过，不复小巷中狼狈可怜，浓重的烟熏妆，一头脏辫装饰着许多叮叮当当的小东西，穿着镶嵌着许多铆钉的皮衣，短短的裙子露出纹满奇怪文身的大腿。她吸着烟，从深紫色的眼影和眼线间望向四周的眼神十分露骨轻慢。
西装男和芭芭拉完全无视笼子里的人的追问，挨个从笼子外走过，逐个打量。很快到了姜潮这里，芭芭拉似乎认出了姜潮，兴趣盎然地看着他。
姜潮也随大流作出一副害怕惊慌的模样，不断发问，“这里是哪里？你要对我做什么?”
“小雏鸡，要是平时姐姐一定让你有一个难忘的夜晚……可惜了最近比较缺货。”女人咯咯笑了笑，朝着姜潮的脸吐出一口烟，看他呛得直咳嗽，意味深长地说，“这里是屠宰场。”
四周锈迹斑斑的铁笼子和沾着暗色血液的地面确实很像屠宰场，可是姜潮却觉得此屠宰场非彼屠宰场。
调戏完姜潮，芭芭拉便开始做正事，对西装男谈起生意，“七个高等货，十八个中等货，还有四头‘母牛’，都在十七到三十岁之间。一口价九十万。”
旁边的正装男人用目光来回在姜潮和金发男人身上逡巡，“我要先验一验。”
“随意。”
男人灰绿色的眼睛闪着残酷的冷光，紧紧盯着笼中人的脸，似乎不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在看一件值得挑剔的商品，半晌，终于移开目光。
他彬彬有礼地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是非常有穿透力，一下子压住了其他人的声音，“欢迎大家加入斯通养殖场，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克鲁斯戴维斯，是养殖场的经理，未来将由我来管理大家。”
大家面面相觑，实在有点转不过弯来。
“老子什么时候说要加入什么鬼养殖场?”一个光头壮汉嚷嚷着，一边用粗壮的胳膊大力摇晃铁笼子，“快把老子放出来，谁他妈爱养羊养猪!”
戴维斯的皮鞋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啪嗒声，对光头男的咒骂充耳不闻，目光平静，语气毫无起伏，“斯通养殖场是一家高端养殖场，专门提供纯天然无公害高品质的产品。我们的顾客遍布全球，商业版图从美洲到欧洲……”
姜潮抓着笼子的铁栏杆，目光落在戴维斯身后的那些保安身上，一个，两个，三个……一共十五个保安，全都带着枪。而己方赤手空拳，甚至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接下来是入职第一步，体检。通过专业检查，来确定大家应该归到哪一档次里。”戴维斯单方面敲定了所有人员工的身份，完全无视大家的疑问。
保安依次打开铁笼子的锁，用警棍敲了敲，驱赶里面的人出来。
金发男人是第一个，让姜潮吃惊的是，脾气暴躁凶悍的金发男人表现得十分顺从，僵持了一会儿后，便乖乖站在一边排队。
姜潮想起马尔科的话，若有所思。等守卫打开他的笼门，原本准备反抗的姜潮十分配合。
守卫似乎很满意他的知情识趣，用枪随意指了指，示意姜潮站到金发男人身后去。
大部分人都还处于云里雾里的阶段，只是下意识地跟着姜潮他们排起队来。
“我们不想做养殖场员工，我们有其他工作，可以让我走吗？”说话的是一对情侣，男人斯斯文文，戴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像一个学者，正紧紧搂着女朋友的肩膀，小心地询问。
保安依旧面无表情，脸皮僵硬地像戴着面具，自顾自用警棍催促他们排好队。
在轮到一直骂骂咧咧的光头男时，他一拳将维持秩序的保安打翻，抢下对方的配枪，朝地上啐了一口。
“神经病，老子没时间陪你们玩!”
姜潮大感不妙，但是来不及阻止，只看见光头男嚣张的背影踉跄了一下，一蓬血花从他的大腿上爆开，然后是另一只腿。
人群后知后觉发出尖叫，但是还来不及逃跑，十几杆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指向他们。
在死亡的威胁下，大家鸦雀无声。
西装男阴沉沉地看了他们一眼，比了一个手势。两个守卫上前一左一右擒住光头男的臂膀，不顾他的挣扎和，将人拖起，然后另一个守卫拿起一根警棍，狠狠抽打在他的脸上身上，沉闷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屠宰场。
囚犯如受惊的羊羔挤作一团，发出不安的低呼和窃窃私语，但是随着光头男的惨叫越来越低，人群中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化为死寂。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沉默地观看这一幕，警棍一上一下，带起血花，每一下都让人心惊肉跳。
姜潮的手指发抖，意识到西装男或许是要杀鸡儆猴，活活打死光头男，终于忍不住开口。
“不……不验货了吗？”他依旧一副怯怯的样子，小声提醒。
芭芭拉原本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反应过来，拉着脸抗议，“戴维斯!就这么两个高等货，你把他打死了怎么办?”
戴维斯翘起唇角，笑容仿佛面具覆盖在脸上，十分僵硬，“钱照付。”
芭芭拉立刻心满意足地闭上嘴。
他们对生命毫无敬畏之心，冷酷得让人吃惊。姜潮的心慢慢沉下去，拼命在脑海里思考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终止眼前血腥的一幕，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是金发男人。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前方，神情凝重，缓缓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戴维斯终于大发慈悲示意可以停止了。
“你们是养殖场的第二批员工，未来要在养殖场工作三到五年，我有必要告知你们养殖场的规矩。”
“第一，保持安静；第二，绝对服从；第三，不要试图逃跑。”
戴维斯说着，当着众人的面对着地上的光头男的脑袋连开了十几枪，直到打空了整个弹夹，红红白白的液体流了一地。
人群死一样寂静，沉默的养殖场里似乎回荡着阵阵枪声。
姜潮不得不紧紧咬住手指才能忍住呕吐的**，胃部因为震惊和恐惧，一阵阵痉挛。他浑浑噩噩地随着人流走到一间空旷干净的大房间。
许多白大褂等在里面，他们挨个检查所有人的皮肤骨龄，给他们照X光，验血。
最后把他们分成三个小组，姜潮被他们推搡着站到了人堆里，胸口贴了一个标签“c106”。举目看去，自己身边的都是一些斯文瘦弱的男人。
金发男人在对面的小组，那里站着的都是身强力壮肌肉发达的男人。
“不要!放开我!我不去我不去……”一阵女人的哭喊传来，姜潮循声看去，是那对情侣里的女人。
纤细娇小的女人根本不能反抗，被保安强硬地拖到一个笼子里。
“瑟琳娜!”她的男朋友也看见这一幕，不由目眦欲裂，不要命地扑过去，被保安毫不留情地一棍抽在后脑勺上。
他的金丝眼镜恰好滚落在姜潮脚边，上面的镜面已经裂开了一道痕。
姜潮叹了口气，悄悄捡起眼镜塞进衣服里。
保安还在毒打眼镜男，而他的女朋友只能隔着笼子眼睁睁看着，不住地哀求。
“住手吧，我愿意去……”
直到保安累了，他吐了口唾沫，将沾着血的警棍插在裤腰间，拖着已经昏昏沉沉的男人，粗鲁地将他扔在一张铁制椅子上，扣上束缚带，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针头扎进男人的手臂，粘稠鲜红的血液顺着透明的软管一直流向椅子后面的巨大铁罐。
姜潮瞪大了眼镜，同棕皮肤的马尔科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写满了惊恐。
“忘记告诉你们，”戴维斯罕见地露出一个微笑，“员工的工作是，每天上午十点来到采血室，统一抽血，十点半统一回到笼子里去。”
“这可是一份难得轻松的工作。”
姜潮的目光落在那根源源不断输送血液的软管上，手指抖了一下。
这个养殖场，没有牛没有羊，因为“员工”就是“牛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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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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