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潮湿昏暗，两边商店杂乱，地面凹凸不平，积着脏水，垃圾桶翻倒在地。
一个男人啪嗒啪嗒地踩着积水，一路朝僻静处走去。他穿着黑色风衣，背上是一个长长的盒子，看形状是把吉他。
几个蹲在路边吸烟的小混混坏笑地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目光中看到一丝跃跃欲试。
在青年转过拐角后，他们站起来，扔下手里的烟屁股，大大咧咧跟在他身后。小超市的老板懒洋洋地点燃一支烟，对即将来临的惨剧毫不关心。
小混混的脚步声传得老远，夹杂着怪笑。青年却像没有听见，不紧不慢地走着，很快拐进一个小巷子。
小混混们嘻嘻哈哈地掏出弹簧刀，三三两两钻进巷子。
巷子里先是传来叫骂声，突然寂静下来，几分钟后青年出来了，他的琴盒好端端背在身后，风衣整洁，像刚刚一样，不紧不慢地离开。
小商店的老板夹着的烟差点烫到手，他猛吸一大口，想不通青年为什么可以完好无损地走出来。但是很快他告诉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于是垂着眼皮像刚刚一样看起杂志。
青年来到街角的一处三层小楼前，暗红的屋顶已经显出陈旧的色泽，窗户的玻璃灰蒙蒙的，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青年左右看了看，敲了三下门，里面久久没有动静，于是他又敲了三下。
这时候，门里传来咒骂声和蹒跚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个胡子拉碴的高大男人。
男人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眼前的来客，因为宿醉而不太清醒的大脑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他才诧异道:“你是谁？你找谁？”
面前的青年半边脸都隐藏在风衣的帽子下，只露出苍白的下颌和紫灰色的嘴唇。
“维克托戴维斯，我找他。”青年开口了，出乎意料，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尾音丝滑，像小提琴低鸣。
“不认识，不知道！”大胡子恶声恶气地说，重重关上门。
吱呀——
门发出一声惨叫，青年伸出一只手抵在门上，他抬起眼睛直直看向大胡子，锐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
大胡子明白来者不善，脸色难看起来，但是很快他就抽抽嘴角邀请青年进屋。
青年踏进门，大胡子冷着脸左右看了看，见四面无人，才啪地关上门。
青年看了看拥挤杂乱的房子，所有生活痕迹都是同一个人的。他将琴盒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意味深长地说:“或许他现在不叫戴维斯，叫别的时候，但是他是一个七十多岁的男性。”
大胡子做出回想的样子:“我不知道……似乎有这样一个人，不过二十多年前就搬走了，去了英国……”他终于摸到了枪，狰狞道，“——你去死吧！”
他朝着朋克青年的方向扣动扳机，子弹划破空气。大胡子先是听见子弹打在他那张破烂的旧沙发上嘟嘟嘟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发现客人高大的身影在空气里像故障了的投影，奇怪地闪动了一下，消失在原地。
大胡子神经质地转过身，举起枪四处搜寻那人的身影。他的胳膊突然被摁住，条件反射地挣扎，手腕传来剧痛，大胡子痛苦得缩成一团。
朋克青年垂着眼皮，几乎冷酷地从大胡子手里抽出枪，然后把大胡子朝前一推。
倒霉的大胡子狼狈地踉跄了两下，奋力爬起来，刚刚站定就朝着朋克青年打出一拳——
这一拳如果打中，会打断对方的鼻骨，在剧痛中让对方失去战斗力。可惜，他迅疾的拳头被对方轻轻松松握住了。
“我要反击了。”大胡子听见对方说。
在嘎吱一声，骨骼错位的痛苦击穿了大胡子的理智。他跪倒在青年脚下，发出惨烈的哀嚎，青年慢条斯理地伸出苍白得像石膏一样的双手，也没看见他怎么动作，子弹哗啦啦落在大胡子身上，然后是一些零零碎碎的配件。
“阿门……”大胡子在恍惚中听见一声苍老的叹息，像极了他那个患有癌症的养父——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养父马特早在三年前变得糊里糊涂，失去自理能力后，被他锁在阁楼上。
青年停下攻击，他四面打量一下，似乎在倾听什么。大胡子还想哀嚎，可是青年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抵住自己的嘴唇。
“嘘——”他垂着毫无感情的银灰色眼睛，“安静。”
他抬起脸，苍白的脸上还化着乱七八糟的烟熏妆，裸露在外的小臂上是哥特式的花纹。他模样像极了电影里的吸血鬼，惨白、惧光、冷酷，大胡子颤抖着闭上嘴，青年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抬头看着天花板，目光锐利，似乎透过天花板看见了上面的空间。
青年不再逼问大胡子，而是径直朝楼梯走去。他身体修长，肌肉结实，可是走路的时候却很轻盈，轻盈得好像一只即将捕猎的黑豹。
他提起琴盒朝楼上走去，越过一个个空房间，径直朝一扇隐蔽的小门走去。
青年伸出手紧贴门板，感觉到房间里若有若无的心跳声，不太强健，病态的心跳。
他哐地一声将琴盒放下，红丝绒的内衬里没有琴，只有一把看上去重量惊人的长刀。
青年握住长刀的骨制刀柄，缓缓拔出，刀刃反射着雪亮的锋芒。他后退一步，一刀劈开这扇门。
在四散的灰尘与碎屑中，青年弯下腰，大步走进这个有些逼仄的房间。房间昏暗，家具老旧，空气里满是一股霉变的气味，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正中的大床。
他悄无声息地上前，掀开层层叠叠的暗红色床帏，一个干瘦的老人躺在那里张脏兮兮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床黑乎乎的薄被。
他的头发已经全变成银色，凌乱稀疏的发丝掩盖不住泛白头皮，发干发皱的皮肤像橘子皮一样布满沟壑。因为没有收到良好照顾，他瘦骨嶙峋，身上满是尿味。
早在很多年前他就饱受病痛折磨，终日躺在床上，理智全无。可是当青年走近他时，他浑浊的蓝眼睛突然直勾勾转向来客，目光似乎变得清明。
“是……您……”他努力辨认，露出了一丝吃惊的表情。长久混沌的大脑在这一瞬间恢复了神智。
青年在他床边站定，双手拄着他的长刀，神态颇为平静:“戴维斯，好久不见。”
曾经叫戴维斯，现在化名马特的老人激动地挣扎起来，不知道他是想挣脱身上那薄薄的被子，还是想挣脱束缚在他身上的病痛。可惜他已经老了，一番动作只是让自己气喘吁吁。
“昆图斯……我的主人……”戴维斯努力伸出手去抓昆兰的衣角。
青年点点头:“我来了，戴维斯。”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来。”戴维斯的咽喉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夹杂着咳痰声。
屋子里没有电灯，只有屋顶上一个小小的气窗泄露些许光线进来。昆兰摘下帽子，银灰色的眼睛在昏暗中格外亮。
“你老了很多。”昆兰平静地说。
戴维斯愣了一下，想到自己执意离开黑衣小队，浑浊的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流了下来。
“您还是像以前一样年轻，而我……人类……贪得无厌……”
他好心收养的孩子，不过十几年，就将他巨额财富挥霍一空，而且当他年老体衰的时候，直接把他锁在阁楼里等死。
昆兰俯下身，“戴维斯，你曾经跪在地上哀求我的帮助，并且许诺会替我做一件事情。现在，我来了。”
戴维斯愣了一下，悲哀道:“我……不知道，我还能帮您……什么。”
他是这样衰老，邋遢，抬起的枯瘦手臂甚至无法赶走一只啃食他脚趾的老鼠。如果是十年前，他会高兴昆兰的到来，如果是二十年前，他会骄傲地等待昆兰的到来。
可是，现在的他实在太老了，只是一个糟老头子，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帮昆兰什么。
戴维斯浑浊的眼睛直视着昆兰银灰色的双瞳，有一瞬间，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昆兰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不，这个忙，你一定可以做到。”
“切尔诺贝利，你是唯一的生还者，我要听你说出事情起末，一丝一毫也不能缺少。”
戴维斯听见熟悉的地名，先是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然后他的目光变得悠远，陷入过去的回忆。好半天，他回过神来:“原来……原来如此，你早就……”
切尔诺贝利可是几十年的事情，戴维斯不知道昆兰到底想知道什么，但是毫无疑问，他一定是从几十年前就开始谋划。
可惜，他大概要失望了，戴维斯的记忆衰退地厉害，对于切尔诺贝利事件也只能说出干巴巴的几句话来。
当他表达了歉意后，昆兰却一副早已经料到的模样。
他拿出一只金表，将长长链条缠绕在指尖:“当你拥有无尽的生命，为了不让自己太过无聊，你就会学习很多看似无用的知识。”
他摇晃指尖，金表在半空有规律地荡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圈柔和的光晕。
与这光晕交相辉映的是他银灰色的眼睛，中间是金属一样冰冷的光泽，眼球外是浅浅一圈蓝色，比起人类，这双眼睛更像机器人或者某种食肉动物。
戴维斯的目光变得恍惚，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像星光一样朝他涌来，他似乎重新变得年轻，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一个小时后，昆兰收起金表，随着他的动作，戴维斯清醒过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戴维斯，我们两清了。”昆兰站起身要走。
而床上干巴巴的老人却叫住了他:“……看着曾经的手下过得这样……落魄，您没有一点感觉吗？”
昆兰的表情毫无波动，戴维斯只好直说:“求求您……行行好，帮帮我……”
昆兰思索了一下:“我可以给你一笔钱。”
有了钱，戴维斯就可以接受最好的医疗，安度余生。
戴维斯摇摇头。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帮我杀掉我的养子马修。”他咧嘴露出干瘪的牙床，语气出奇得恶毒:“如果……黄泉路上没有他相伴，我一定会感到很……孤独。”
昆兰点点头，提起琴盒，他甚至懒得拔出骨刀，就这样径直下楼去了。
在他出门的时候，一声闷闷的响，戴维斯将磨尖的餐刀插进自己的咽喉。不愧是昆兰教出来的学生，都很喜欢留后手。如果昆兰不来，这把餐刀就是戴维斯为养子马修准备的最后一份礼物。
楼下一片狼藉，门户大开，马修不见踪影。
昆兰听见一些响动，心中了然，外面围着一圈真枪荷弹的警察，马修捂着手腕站在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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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播一条新闻，在布鲁克林发生一起入室杀人。凶手先是杀死路边无名流浪汉，将他们的尸体藏在垃圾堆中。然后逃窜直街边一处住房，将餐刀刺进七十岁高龄的房主马特艾顿的脖子……马特的儿子马修被打伤后幸运逃脱，警方迅速赶到。但是在交火中，马修不幸遇难，三名警察轻伤……据了解，歹徒疑似连环杀人犯鲁伯特·琼斯。”
“……这是一名极端邪教分子，通过多次手术改变了自己的肤色和虹膜颜色……杀人的动机或与献祭有关……”
这里的鲁伯特琼斯是演员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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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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