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孟宴臣下楼时，发现许沁已经坐在了餐桌旁，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不时与付闻樱轻声交谈。画面看起来很是温馨，却透着不同寻常的刻意。
付闻樱抬眼见儿子下来，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宴臣，快来吃饭。今天特意让沁沁回来，一家人好久没一起吃早餐了。”
孟宴臣不动声色地坐下，他注意到母亲今日格外和颜悦色，而许沁则避开了他的目光。
用餐到一半，付闻樱状若无意地切入了正题：“说起来，宴臣，那天范小姐后来可有再联系你？范总昨天还特地打电话来，说女儿对你印象很好呢。”她说话时，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许沁。
许沁放下餐具，接过话头，语气轻快得有些过分：“是啊哥哥，我那晚就发消息问你了，你不是还回我说范小姐人很不错吗？”她转头看向母亲，笑得眉眼弯弯，“妈您就别操心啦，哥哥这次可是很上心呢。”
孟宴臣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着眼前这出母慈女孝、其乐融融的戏码，嘴角勾起一个不知是嘲讽还是觉得可笑的弧度。许沁这番与母亲统一战线的表演，实在生硬得可爱。
他放下杯子，语气平静无波，接话接得天衣无缝：“嗯，范宁是很好。”他故意顿了顿，注意到许沁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才继续道，“今天下午还约了她喝咖啡。她明天要去杭州出差，临走前还是见一见。”
付闻樱显然没料到儿子如此配合，连带着对许沁的态度都更温和了，“那就好，有空也带沁沁见见，你们年轻人多相处是好事。”
餐桌上的气氛变得微妙，一种各怀心思的和谐笼罩着三人。
孟宴臣觉得这场面索然无味至极。他推开椅子起身：“早上还有个会，得先走了。”他将杯中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你们慢慢吃。”
拿起西装外套，他转身大步离开，将那片虚假的温馨抛在身后。
国坤总部18层办公室。
近四小时的季度规划会终于结束，孟宴臣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眉心，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这是他例行的中场休息仪式。大脑高速运转后的疲惫感缓缓袭来，正打算去露台透口气，秘书秦诺却适时上前一步，低声提醒：“孟总，您稍后四点五十分预定了楼下‘观澜’咖啡厅的行程。”
孟宴臣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是了，还有那个突如其来的咖啡之约。他几乎要忘了。
“知道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乘电梯下楼时，手机在西装内袋里轻微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屏幕上是范宁发来的微信消息——没有文字，只有一个阿拉斯加正襟危坐、眼神充满期待的表情包。
孟宴臣看着那个与范宁本人气质有些违和的乖巧表情，唇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她这种一阵一阵、时而正经时而跳脱的社交风格，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发小肖亦骁。
电梯门开，他步入大堂咖啡厅，目光略一环视，几乎毫不费力地就锁定了范宁。她一身休闲的丹宁牛仔套装，在一众西装革履的国坤员工和来访客户中，显得格外清爽又突兀。
范宁显然也看到了他，站起身，似乎从他刚才扫视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疑问，主动解释道：“额，下午刚参加了个创意园区的活动，这算是那边的‘dress code’，希望小孟总不要介意我穿得这么随意就来叨扰。”
“无妨，”孟宴臣走近，真诚地评价道，“挺好看的，很有活力。”
恰在此时，桌上的取餐器震动起来。孟宴臣自然而然取过，示意范宁：“我去拿。”
他端回两杯热饮，将其中一杯递给范宁：“燕麦拿铁，应该是你的。”然后将自己那杯放在面前，“不知道小孟总是什么咖啡体质，就自作主张帮您点了杯低因的热美式，提神又不至于影响晚上休息，应该…能喝吧？”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试探，而非冒犯。
“可以，谢谢。”孟宴臣颔首，对她这份细致的观察力和自作主张并未流露出不满。
范宁随即从随身的托特包里掏出一个米色的文件夹，神色收敛，变得认真起来：“小孟总，那我们开始今天的正题？这是‘竹语’的一些基本资料……”
孟宴臣接过文件夹，开始翻阅着那些关于品牌定位、营销数据和供应链信息的页面。他看得很快，却能精准地抓住核心。片刻后，他抬起眼，目光锐利：“资料很漂亮，市场声量和利润率看起来都很有吸引力。所以，范小姐具体的疑虑在哪里？”
范宁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用手指轻轻点着文件夹上品牌营销的案例截图，语气是不适时的活泼：“他们的新中式概念做得确实精准，视觉体系和社交媒体传播节奏非常好，话题度十足，溢价空间也高，”然后抬眼看向孟宴臣，唇边有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单从纸面上看，感觉投资人几乎是只赚不亏的买卖，不是吗？”
孟宴臣看着她那双试图隐藏却依旧泄露出一丝锐利判断的眼睛，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露出了今天第一个了然的、近乎是欣赏的表情。
“范小姐，”他声音平稳，却一针见血，“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孟宴臣注视着她，“你应该不是一个需要外人来肯定，才敢做出行动或者放弃决定的人吧？”
范宁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的笑容彻底绽开：“果然，找小孟总聊聊是对的。”
接下来的交流变得异常顺畅。他们从原料成本与宣称的“天然”之间的微妙差距，谈到代工厂频繁更换可能存在的品控风险，再聊到这种过度依赖营销的品牌生命周期......不知不觉，聊了快一个小时。直到孟宴臣的秘书再次出现，抱着一叠急需签字的文件轻声致歉，两人才意识到时间流逝之快。
道别时，范宁利落地收起文件夹：“受益匪浅，多谢小孟总拔冗相见。”
“不客气，讨论很有价值。”孟宴臣颔首，“我很期待范小姐的成果。”
两人在咖啡厅门口分开，孟宴臣走向专属电梯间，侧首对身旁的秦诺低声交代：“留意一下‘竹语’这个品牌的动向，特别是原材料供应链和背后资方的消息，尽快整理一份详细报告给我。”
“明白。”秦诺利落地记下。
另一边，范宁坐进驾驶座，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孟宴臣那句“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仿佛还在耳边，是啊，她确实有了决断：既然看中了这个品牌的概念和潜力，就不能让它毁在根基不稳上。
她拿起手机，给沈薇发了条微信：「你身边有没有草药种植相关的朋友，推荐推荐」投资不是短期游戏，若要长远发展，必须从源头把控，杜绝一切隐患。与其日后被不可靠的供应链掣肘，不如现在就先“斩断枯枝，培育新芽”。
思路清晰后，范宁心中的纠结一扫而空，心情明快起来。她看了眼时间，发动车子，轻车熟路地驶向城中那家她从前就颇为钟爱的老字号。停好车，她走进店里，熟稔地对相熟的老板吩咐：“方叔，麻烦按老规矩，但汤品换成茯苓薏米瘦肉汤，菜品要清淡些，多用些养胃的食材。”她略一思索，补充道，“晚点再安排就行，7点左右吧，帮我送到国坤集团总部写字楼前台，给孟宴臣先生。”
她从包里拿出便签本和笔，写完一张字条交给方叔，再打包了一盅炖汤，方才转身离开。
孟宴臣，两次见面便能精准洞悉她犹豫背后真实意图的人，确实不愧是她亲手选定的"婚姻合伙人"。这种棋逢对手、无需多言的默契，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舒畅。
坐进驾驶座，范宁无意间瞥向后视镜，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自己：嘴角自然地上扬，眉宇间不见往日的凝重，整张脸焕发着一种她几乎认不出的轻松神态。
你在高兴什么。你在为什么而感到喜悦。
恶毒的念头就这么冒了出来。逃避似的，她突然扒拉起身旁的手袋，摸出一个冰凉熟悉的玻璃瓶——那是曾屿最爱用的香水，这些年来她一直带在身边，像一道护身符。她猛地按下喷头，熟悉的雪松木质香调瞬间在密闭的车厢内炸开，她深深吸气，任由这香味把她包裹。
侧过头，范宁瞥见放在副驾上那被细心打包的炖汤。这汤很好喝，但没有你炖的好喝，对吧，曾屿。她习惯了在回忆里爱着那个不会再回来的人，这种习惯是她生存下去的根基。
接近晚餐时分，孟宴臣还在处理因下午咖啡时间而延迟的工作，秘书内线电话响起，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孟总，接到楼下前台电话，有一位范小姐指名送给您的外卖餐食，您看……？”
孟宴臣签字的手停了停：“拿上来吧。”
几分钟后，一个精致的保温袋被放在他的办公桌上，里面是城中一家很有人气的粤菜，几样招牌菜都是温润养胃的款式。附着一张手写卡片，字迹洒脱：「感谢小孟总今日赐教，霸占了您宝贵的放风时间，特此赔罪，聊表歉意。——范宁」
他瞥了一眼似乎有些好奇但强忍着不问的秘书秦诺，淡淡吩咐：“没事了，你先下班吧。”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安静。孟宴臣拿起手机，点开那只阿拉斯加。「外卖收到了，谢谢，有心了。」
消息几乎秒回。
「还好还好～」后面跟着一个笑嘻嘻的表情，「这家店我回国之后都还没机会去吃呢，希望品控没下降，不然这赔罪可就太没诚意了。」
孟宴臣看着屏幕，能想象出对方此刻必定是眉眼弯弯、带着点小得意的模样。这份“赔罪”，时间掐得准，东西选得巧，既不过分亲密，又十足贴心，将那份“叨扰”的歉意和继续交往的意愿都表达得恰到好处。
他放下手机，目光再次落在那份精致的餐食上。这位范宁小姐，的的确确和他之前相亲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他很欣赏她，且相处起来伴着被熨帖到的自在。然而他又想到了早上许沁那副急于与母亲统一战线的模样，如果她亲眼看见来自范宁的、不着痕迹却处处用心的“周到”，还会觉得她的哥哥，是可以被轻易推向任何一个“合适”人选的吗？
是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近乎幼稚的比较心理。
仿佛烫手般，孟宴臣左滑退出了和范宁的聊天界面。他觉得自己是受刺激了，竟会在潜意识里，将范宁变成了某种刺激许沁的筹码，或者说，他竟然开始隐隐希望，有人能打破许沁那份看似置身事外的平静。
但不管范小姐对相亲抱有怎么样的想法，他也不该将她们放在一起的。
她们，本就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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