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秀搬来凳子,又拿上家伙事,一剪子咔嚓下去,三寸来长的一截黑发落地,平宜心疼地低头看,“这么多——”
越秀把着她的肩膀,惊慌道:“平小姐,你不要乱动呀。万一戳伤怎么搞?”
双胞胎也不在花园里玩儿了,两只小鸭子一样围着平宜,左一句“姐姐不动”,右一句“姐姐漂亮”。
越秀的剪刀咔擦咔擦绞落少女秀发,惜予站在一边问平宜头发怎么会粘上泡泡糖。
“我晓得是谁干的,准确说,是谁指使的。赵斯蕙,”平宜咬牙切齿,“十三点,在学校里拉帮结派,班里凡不恭顺她的,她便带头孤立谁。”
惜予说:“你肯定不吃这套吧。”
“那是!都是差不多的学生,论什么尊卑高下,学得跟封建官僚一样。”
当妈的难免担心自家的刺头小孩挨整,惜予关心道:“她平时老像今天这样欺负你?”
“那倒没有,她打不过我。”平宜对自己的身手相当自信,“就算动嘴,她也说不过我,所以也只能用口香糖粘头发这种阴招了。”
她说着说着有些忘形,摇头晃脑,越秀正修剪到侧面,一剪子落下,剌到了一下耳垂。
好在剪子收得快,平宜只是轻轻叫唤了一声,没有出血,越秀让她吓一跳,“骂”道:“小姑奶奶,说归说,别动呀!再乱动,我可不干了。”
平宜这会子伤心劲过了,朝越秀谄笑道:“不动了,不动了。嬢嬢,干脆再剪短点吧。”
“还短?那不成男孩子了?”越秀看向惜予,希望她出面制止平宜不切实际的想法。
惜予却觉得平宜的想法不错,“你是卷发,剪短了,倒像教堂壁画上的丘比特。”
“那个光屁股小人?”越秀讶异,“短到那程度得用电推子修鬓角,家里只有剃刀。”
“那就剃!”平宜爽快道。
惜予笑她:“刚才是谁哭天抹泪的不肯剪头发。”
“是我,”平宜一点不害羞,“但现在我想通了呀,横竖留不住,不如尝试一下新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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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越秀一番巧手改造,平宜从长发及腰变成了飒爽利落的短发,打眼一瞧还以为是个漂亮的男孩。
平宜举着镜子来回欣赏,满意得不行。
“谁说女孩儿留短发就不好看呢?欸!——” 惜予在旁边瞧着,灵光迸现,问平宜:“要不久违地穿穿裤子?”
家里的女孩儿们从上学开始鲜少再穿裤子。平宜听了提议果然心动,“好啊,可哪来的裤子呢?”
“等着。”惜予神秘一笑,过一会竟真拿着一条阴丹士林蓝棉布西裤过来。“你姨妈给诚敏做的,还没穿过呢。”
凭儿三个小子,都是正淘气的时候,上天入地无所不作,衣服裤子比纸结实不了多少,常常没几天就破个洞,裂道口子。谢家有缝纫机,凭儿每次带着布料过来,往那一坐,跟制衣厂流水线上不停赶工的女工没两样。
平宜换上裤子,尺寸意外的合适。
她迈了两步,又原地蹦了几下,转身对惜予说:“姆妈,给我多做几条裤子吧。太舒服了,我要是穿这样的裤子去踢球,一场下来准能多进好几个!”
“我可没这么好的手艺,你去求求姨妈。”
平宜穿上裤子舍不得脱,跑去王遗时房间给他展示。王遗时上下打量后,对惜予说:“像我。”
惜予装傻,“你小时候长什么样?我只记得,长辈们都说你像个小姑娘。”
王遗时指着平宜,“就长她这模样呗。”满满的自豪。
平宜听见厅里谢太太唤越秀的声音,一个闪身出了房间,问:“阿娘,还认得我吗?”
谢太太惊讶道:“诶呦!你这头发!怎么回事?”
等惜予扶着王遗时从房间出来,谢太太拽过平宜,满脸欣喜地问夫妻俩:“你们晓得她这样,像谁吗?”
惜予侧脸朝王遗时抬抬下巴,“像她老子?”
“哪儿啊!”谢太太笑道:“像你大哥。”
“瞎说嘛你!”谢老爷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你的儿哪有我们平平漂亮?不过要论气韵,这个家里确实没有比平平更像慆予的了。”
“我的儿?不是你儿子啊?”谢太太嗔怪地斜了一眼丈夫。
谢老爷无奈道:“你不要咬文嚼字的嘛。”
一家人说说笑笑之间,平宜彻底放下了对长发的最后一点眷恋。第二天一早,顶着新造型高高兴兴上学去了。
—·—
王遗时的骨折一天天好起来,最近一次复诊时,医生叮嘱要加强锻炼,日常多行走,有助于刺激骨折部位愈合。
惜予想反正他因伤被迫暂停教学工作,与赋闲无异,有大把大把时间,不由分说拉着王遗时一道去了福利院。
王遗时起初还不情不愿:小学生和大学生能一样吗?
惜予却说你别以为小学生就好对付了,从小到大,你对宁宁功课有办法吗?还不是急得头顶冒烟,她照样数学不及格。
大教授受不得激,连夜翻出孩子的小学教材备起了课。
在福利院教了两堂课下来,王遗时喜出望外,告诉平宜,班里有几个好苗子,没什么人教的情况下自己掌握了百位加减的能力,逻辑清晰,稍一指点就能举一反三。
趁着数学加课进行时,惜予到后院帮海伦娜修女一起晾晒。
阳光正好,两名修女在草坪上支架子,海伦娜修女和惜予将浣洗过的白色被套床单挂上去。不一会儿,绿茵地上放眼望去一片洁白飘扬。
海伦娜修女感谢惜予,还夸她细心,连边缘的褶皱都拉平了。
伊丽莎白修女大步流星地闯进了后院,身后跟着仲君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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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黛是特意找过来的。她先去的谢家,得知夫妻俩都在福利院,又马不停蹄赶到这儿。
一看见惜予,君黛小跑两步到她身边。
看她有话要说,海伦娜修女提议:“亲爱的,这儿可不是聊天的地方。如果你们不介意,去办公室吧。”
惜予点头,向海伦娜道谢。海伦娜领她们去办公室,又拿来一碟新烤的饼干,替她们带上了门。
君黛说:“事关君怀和平平。但君怀多的话一句也不肯跟我透露,我只好来问你了。”
结果惜予比她还茫然,君黛意识到问题,“难道平平没跟你说?”
惜予叹了一声,“没。到底怎么了?”
“是昨天的事了。”君黛捋了捋思路,细细道来:“君怀放了学,吃晚饭的时候突然说,他们老师让我礼拜天去趟学校。不怕笑话,我这个弟弟是个不安生的。要说起被请去学校听训,我不大不小是个专家了。我问他这回又闯什么祸,我心想无非是跟从前那样,又跟人掐起来了呗。结果他一反常态,支吾上了。亏他姐夫再三开导,才松了口,说是为了帮平平,这回平平的麻烦才叫大,他就是个添头。再多的,半个字也不肯跟我们透露,只说到时候去了就晓得了。小阿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当真一点没主意么?”
“她压根就没说。” 惜予摇摇头。
仔细回忆了一番,平宜昨天回家确实比平时晚,但她习惯放了学去陈横隔壁的亭子间做功课,有时候弄得晚些也正常。到家后,她如常吃饭、洗漱、又陪双胞胎玩了一阵,才回房休息。
“礼拜天,那不就明天?”惜予问君黛:“君怀有没有说几点过去?”
“上午九点。”
两人约好八点三刻在中西校门口见。惜予又叮嘱君黛:“你回去以后不要声张,免得打草惊蛇。”那条狡猾的蛇自然是王平宜了。
送走仲君黛,惜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上完课与王遗时一同回去,又挽着他在家附近走了上几圈,以确保锻炼到位。
平宜今天倒是按时按点,中西女中每周六只上半天课,她和两个姐姐一块到的家。
惜予问她怎么没去亭子间,她镇定自若地说:“明天周末,有的是时间写功课呢。”
哼。惜予心想:这丫头真能藏事。和表面纨绔实则老实的仲君怀不同,她从里到外都长着刺,主意大着呢!
此时一定已经找好明天替她去学校应对的人了。
不必猜,除了陈横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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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天一清早,平宜就以去亭子间做功课为由出了门。
惜予不慌不忙,吃完早餐又拾掇了一番才跟上。
坐在黄包车上,远远就瞧见校门口的仲家姐弟和宋二。
一家门齐上阵,阵仗够大的呀。
惜予一下车,站在姐姐、姐夫身边的仲君怀一下子乱了阵脚。
王平宜不是说她家里人都不晓得吗?!
仲君怀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无心的一句“王平宜麻烦才大”捅了多大的篓子。
惜予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他,仲君怀只觉得脸皮被热水烫伤了似的,又热又疼又辣。
王平宜……仲君怀交叉食指和中指,又在心里默默画了一遍十字,愿仁慈的主宽恕你。
进校的半路上,遇见了出来接应的老师,惜予认出她是平宜班里的国文老师。
“吴老师。”惜予主动打招呼。
没想到吴老师见到她也略显诧异,“王太太?平宜说你来不了……”
原来吴老师是出来接仲君怀一家的,其他的人均已到场。
“平宜已经来了?”惜予问。
吴老师点头,“都在卡特女士的办公室。”
仲君黛不解,“卡特女士是……”
“副校长。”日常监督小舅子学业的宋二在一旁提示她。
君黛怒冲冲地瞪向弟弟,仲君怀直觉不好,但君黛出手奇快,一把拧住他耳朵,直把他拧得整个人像蚯蚓一样半弯过来。
“冤家,你到底闯了多大祸?连副校长都惊动了。”
宋二赶紧居间劝解,掰开妻子的手,“这不是解决问题来了么?要打回家再打,给孩留点面……”最后一句是悄悄话。
君黛撒开弟弟耳朵,劲道十足地隔空朝他戳了一下:等没人再收拾你。仲君怀啄米似的点点头,乖得一点脾气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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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校长办公室里,平宜腿上摊着一本小说,隔一会翻一页,闲适得完全不像闯了祸等着被追究的样子。
门突然开了,仲君怀在他姐姐、姐夫一前一后包夹下垂头丧气走了进来。
这家伙,还没升堂呢就一脸败相。
但很快平宜也乐不起来了。
紧接着宋二叔,惜予走进了办公室。
“妈…妈?”平宜结巴了一下,很快恢复冷静,朝仲君怀抛去质问的眼神。
仲君怀飞快地一摊手,立刻被他姐瞪得打了个嗝。
而看清办公室里的人后,惜予也暗暗吃了一惊。
没想到,王平宜这家伙没找陈横,她居然把萧叔涯搬了过来!
萧三没预料到惜予会突然出现,他见惯大风大浪,对惜予微微摇了下头,示意她现在不要追究平宜和他假冒亲子关系的行为,先把眼下应付过去。
见惜予不吭声,他服软地笑笑,起身拉了把椅子到平宜另一边。这下平宜也被三伯和她妈一左一右包夹了起来。
三家都来了三个人,办公室一下显出局促,宋二和仲君怀甚至没处落座。副校长忙指挥吴老师再去搬两把椅子。
惜予发现吴老师也没椅子,想替她张罗一把,吴老师说:“不打紧,我还有事。”把房间让给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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