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1
刚入职的时候，田子只是个普通的银行前台。但离职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对八卦风声鹤唳的银行前台。原因无他，钱多的地方是非多，就算自己不想听八卦，熟男熟女间的大瓜也会跳着蹦着穿过大厅，从大理石地板的远端滑翔到前台的打印机旁边，然后钻进她不自觉开始摸鱼的耳朵里。
打印机旁边就是铺着地毯的休息区，如果你等人或来面试，可以坐在这里的沙发上紧张。
这里有很多无聊的金融期刊和关于世界上最新科技的追踪报道。负责采购的部门大概很听领导吩咐，选的全都是老男人爱看的东西。
这里离东京的市中心很近。全日本最大的银行的总部，当然有财力对抗寸土寸金的东京都米花町。田子家境优渥，父母安排她在这里工作，只是为了不在谈婚论嫁时落人下风。况且对未婚女人来说，前台、文书工作总是体面的，何况，这是米花银行。
每天早上她会拎着饭盒从东面的大门走进大厅，横跨三个电梯井，然后在员工入口处打卡。回到另一端的前台办公桌后，她往往无所事事地摸鱼到下班，除非为了相亲请假，或者在午休时出门看个电影。
工作久了，她开始喜欢观察来来往往的人，也逐渐开始了解公司内部的一些秘辛。
所以当白沢琴子出现在休息区的沙发角落的时候，田子并不太惊讶。白沢理子，米花银行的副董事长。在外资助画廊，在内雷厉风行，几乎管理着银行上下的所有事情。留给女儿的时间本就不多，又因为董事会内部的变动更加忙碌，不可能时时看顾琴子。她大概嫌小女孩麻烦，忘了自己也曾只是个喜欢看绘本的孩子，每天带来两个装着冷食的餐盒和作业就离开，或偶尔和田子点头致意，希望她能有眼见力点，主动照顾下自己那本应该去上幼儿园却莫名其妙出现在东京都金融中心的年幼女儿。
虽然田子表面上对**oss笑脸相迎，但依然和同事在等车的时候吐槽过她。
“那么小的女孩子，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绘本，看完之后写作业，写完作业后是下班的时间，我一回头想看看她在做什么——结果她手里居然拿着一本金融杂志！”
同事没刚才那么敷衍了，问她，“这孩子很聪明吗？”
“不，”田子回忆两秒，“日卖电视台对白沢女士的采访就刊登在里面。那是上个月的杂志了，最新的要下个星期一送来。”
小女孩独自在银行大厅待了一个星期后，开始鼓起勇气找田子搭话。
她带着一盒高级的名牌巧克力，包装很精美。“阿姨，你想吃这个吗？”
田子退出和同事的聊天界面，转头微笑。“阿姨在减肥，所以不能吃甜食。”
“噢，”小女孩有点失望，“好的。”
第二天她带来了巧克力和茶叶，依然主动向田子开口。
“阿姨，你喝茶吗？”
田子放下手机，很认真地打量她，感觉自己有义务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谢谢，我不喝。”或许这孩子真的很聪明，因为她已经学会不直白地露出遗憾和碰壁后的不耐。“你叫什么名字？”
她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阿姨不愿意收下自己的礼物却仍然友好。这和妈妈说的大人不太一样。“我是琴子。”
“你好，琴子。”田子突然感到一阵愉悦，于是开始微笑。“我是田子。”
琴子拿起一张边缘被裁得很整齐的报纸半页，“田子阿姨，你愿意来看看这个填字游戏吗？”
她扫过“美洲”和“好望角”的提示，友好地转身拿来铅笔。“我想这里的答案应该是哥伦布。”
所以她们就是这冰冷大理石表面唯二的活人。第二个月的第一天，田子查看了自己iPhone的使用报告。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玩小游戏的时间变少，摸鱼的频率也变低了。而于之相对的，她和琴子聊天的时间变多，思索琴子话语和行为的次数大概也随之直线上升。
所以怎么会有人嫌琴子麻烦。上午写作业下午看书的好孩子，按时吃饭，也不会大声讲话或乱跑乱跳，只有田子拉着她散步才同意离开沙发，因为“妈妈希望我待在这里”，田子在心里对虚伪的upper class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西装革履的金融男麻烦还是穿洋娃娃套裙的小女孩麻烦，两相比较下来，她居然更愿意和那些鬼头鬼脑的男人打交道。
有可能她是个工作狂。这个猜想很合理，因为琴子确实将自己的妈妈描述为“经常端着笔记本电脑在家里走来走去”。
就连假期，女强人都开着电脑晒太阳。琴子孤独地坐在遮阳伞下玩沙子，带回来一个流光溢彩珠光白贝壳，然后郑重其事地送给了田子。
“这倒让我很不好意思。”田子和同事打车到附近的商场，“我可从来没期待过她送我礼物。”
“这不就是我儿子吗？”女同事笑了笑，“连落叶都想着带去幼稚园送给老师。”
“我难道承担了这样的角色吗……”田子的心情很复杂。“我是不是应该离她远点？”
“你讨厌小孩子？”同事转身，对着毛巾和洗刷用品开始精挑细选。
“并不。”她诧异于自己的飞快回复。“我不讨厌她。”
“我也看到过那个小女孩。”田子想起家里快没一次性手套了，随便拿了一盒，又记起明天要相亲，随手捡起隔壁货架的领带夹准备当作见面礼，这才听同事继续道，“叫琴子吧？看起来很可爱啊。”
就在这时，一个金头发的男人脚步匆匆地从她们身旁路过。秋风凛冽，他身穿黑色大衣、黑色裤子，手里提着一个花花绿绿的芭比娃娃套装。
莫名其妙地，田子多瞟了他一眼。
其实什么也没看到，他手长脚长，走得飞快，只留下背影。
“怎么了，是帅哥吗？”同事注意到异动，也探出头来看。
大约是头发的颜色太显眼，所以才会被自己注意到吧。她开了个玩笑，随便应付过去。“连脸都没有看到呀！”
第二天，田子发现小女孩手里居然多出一个她妈妈向来不推崇的芭比娃娃，金子般的长发柔顺，身材完美前凸后翘，身着黑色职业装，似乎是踩着恨天高也能健步如飞的办公室女郎。消费主义真可怕啊，不过芭比娃娃却从来都不是东亚女人的偶像。
反观琴子，尽管年龄还小，但脸上已依稀能看出她妈妈的优势：大眼睛，翘鼻子。虽然还没长开，但已经十分惹人喜爱。
但商二代怎么可能不走入出国镀金、回到日本、加入名利场的怪圈？虽然白沢理子对照看孩子有心无力，但绝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放任她到进入国小。
当天下午，她和相亲对象久违地相谈甚欢。事实上，田子在此之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和按运气匹配的陌生人面对面坐着，一动不动地聊上三个小时。饭后，她提议去散步，而对方欣然应允——在离开前，他们偶然谈起学生时代，发现两人都是从帝丹高中毕业的，只差了四届，而且在同一位受人尊敬的美术老师的课上担任过课代表。
回家后，田子确信自己坠入了爱河，并头一回觉得婚姻不太令人困惑。她回想起对方身上的温柔和善解人意，认为现在是时候和家人联系，再和相亲对象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了。而打开手机后，对方率先发来了消息。
谢谢你的领带夹，我很喜欢，却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你愿意再这周末和我一起去看个电影吗？
两个月后，她提交了婚姻届，并办好了离职手续，进行了一次光荣的寿退社。
“琴子。抱歉现在才告诉你，但从明天开始我就不会来银行了。”田子走近她，蹲在小女孩面前，“因为我要结婚了。”
“结婚不好，你为什么要结婚？”小女孩对此有种近乎于本能的排斥。“我妈妈就没有结婚！”
琴子在几天前就发觉她身上有事发生，但田子刻意没有提前说出自己的打算。
原因无他，虽然对这份工作没什么留恋，但和一个知心的小女孩的相聚仍然让人不忍直接告别。
她拿出一个只在学生时代用过的拍立得，问琴子要不要和自己拍张照片，以作留念。
琴子呆呆地默了下，觉得自己尝到了些先前从来没有品到的味道。苦涩，大概像巧克力，但没有那么硬。“如果不结婚，你就会一直在这里吗？”
田子难得冷静。她摇了摇头，感到自己端着相机的手开始发酸。“......不会。”
按下快门时，拍立得狠狠地闪了一下。
田子想起小孩子可能没什么面对光线刺激的经验，很不好意思地道歉，“不好意思哦，你没有闭眼吧？我们可以再拍一张。”
但拍立得没有立刻吐出相纸。田子意识到不对，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可能这相机坏了，也可能电池没电了。小女孩看起来很失望，因为刚刚确实闭了眼，最后的留念并不完美。
不过，她其实也没有那么脆弱。
“等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可以把相纸重新给我。”年仅五岁的白沢琴子忍住眼中的泪意，朝田子挥了挥手，接着离开前台，向沙发走去，开始收拾书包。
“琴子，我们走吧。”
田子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打了个激灵，连忙回头看去。
身材修长高挑的女人身着黑色西装，正面无表情地越过自己，看着她的女儿。
*
女儿出生的第二年，田子开始做家庭教师。很少有人还记得她从东大毕业，还担任过一次东京峰会的法语翻译。当然，雅思的生意比小语种教师更有行情。
为了记录女儿，她重新找出拍立得，装上电池后的第一秒，许久未动的机器里吐出了一张相纸。
田子这才猛然记起那个已被自己抛在脑后的小女孩。
在离职后，银行的一切事都被掩盖在圈子内部，她没有特意关注，不过几次重大的人事变动也闹上过晚报头条。
和丈夫感叹过自己二十代的皮肤真好后，她就开始准备下午和雇主的见面会谈。u盘里装着自己的简历和教材，还有针对青少年的单词记忆法。
金发，黑色大衣。很熟悉的长相，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对方说自己单身，却有个高中一年级的女儿，想学法语，但也需要补习的也可能是英语。
等等，请问......到底是英语还是法语？
对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看着教就可以。
现在是一年级，那么过完假期就是二年级了吧？
是的，还没到十七岁。
田子按下疑惑，决定不掺和这些有钱人的家事。
直到第一次登门上课，她和学生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三秒不止——
本来烦恼着该如何交给当年那个小女孩的照片，居然机缘巧合地见到了主人。
woyaozongyu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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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pisode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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