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少年瞠目结舌,任谁也没能想到他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少年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话,也因着这话,越发觉得脊背发凉,甚至还在心里默认了那阴影就是一颗头,马上就要飞下树来啖肉饮血、大杀四方。
蓝慈和在场所有的姑苏蓝氏子弟一样,立时从乾坤袋中把自己的仙器取出。他手捧七弦琴,席地而坐,琴身置膝,双手搭弦,摆好警戒姿势,才开口道:“这是你们在城内打听到的?请同我们详细讲来。”
那少年眼睛依旧紧盯着树梢,道:“我记得,邯郸城中最后受灾的人家,乃是靠贩卖私盐发家致富;半个多月前大娘子溘然长逝,停灵三日,正欲入殓,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只钱纹野猫,大闯灵堂不说,还跃上了棺材,妨碍逝者起灵;亲属皆大骇,知客正要叫人驱赶,野猫忽口吐人言,声音难听至极,连道四遍‘我死何辜’……”
树下鸦雀无声,方才那群没进城去的少年们全部瞪大双眼,凝神静听。一阵料峭春风不合时宜地从背后掠过,激起身上成片的鸡皮疙瘩。好多人打了个寒噤,转头望树,同时无声地捏紧了腰间的佩剑。
那少年还揪着江覃,咽口唾沫,接着道:“随后那猫瞳孔一滞,皮肉迅速塌陷;它无力跳下棺材,只能在棺盖上挣扎扭动,叫声极端惨厉,后变弱,再后戛然而止,一眨眼功夫直接成了具干尸。”
闻及至此,金湑出言评论道:“怨气深重,不日必杀人。”
那少年道:“还没完呢。猫身死后,灵堂里登时乱了套,商人的妾和大娘子的女儿争吵起来,正僵持不下,忽听堂内传来清晰的‘啪嗒’一声,回过头一看,大娘子的头居然不见了。直到入土,都没能找到。此后,那户人家的人就总能听见女人的声音,哭喊诉号,不分昼夜,瘆人不已,这家人也开始诸事不顺,生意破产、人遭病祸,像是被诅咒了一般。”
“噫。”金湑十分嫌恶地皱了皱眉。这种情况就很棘手了,不过比起棘手,用“难缠”更贴切一点。他随即追问道:“此事可有解决?”
少年道:“有。就在昨日,路过了一名修为颇高的道士,帮他们祛除了怨气,但作祟之物并非大娘子的头,而是放在大娘子房间里的一盏她生前亲手糊的灯笼。大娘子的头还是踪迹无寻……因此,他家恐怕无法安宁长远。”
金湑问道:“那道士什么来头?应该是散修吧?”
江覃接道:“听伙计的描述,轻衣缓带,散髻青簪,手持拂尘,背负三尺,应是散修。”
蓝慈思忖片刻,坚定地道:“既然头颅尚未找到,那么此事就不算完了。待我们解决了这一带的邪祟,还需去那户人家看看。”
那少年道:“蓝公子,你先看看这树上的东西,万一就是那头呢?”
他这么一提醒,少年们的求知欲又被勾了起来。
金阐不屑道:“那你倒是说说,该派谁上去看啊?”
金湑嗤道:“为什么非要找人上去?召剑把树枝削下来不就好了?!”
金阐高声反驳:“这古树这么邪门,你居然还敢砍它?!你就不怕砍了之后有什么后……”
他话还没说完,人群之间发出一声沉闷的铮响,旋即,聂长风的“平明”嗖嗖飞出,劈风破流,电光火石之间,毫无怜惜地将那根粗枝从树冠处齐齐削下。
金阐:“…………”
聂云间的不满声传来:“你又动刀!都说了让我来……”
与此同时,蓝慈与蓝惠等人十指翻飞,泠泠琴音自指间流泻而出,在场懂得蓝氏音律的少年立刻便听出,这是姑苏蓝氏的破障曲。
空气中灵流同怨气互相摩擦碰撞的嘶嘶声格外明显。不过很快,灵气便稳稳地占于上风,将怨气压制了下去。
全程,整株槐树倒是没出现什么异常。少年们本以为它会出现根须破地而出、枝条乱舞等画面可观的现象,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平明受召飞回。金湑率先扶着佩剑去查看那断枝。他观察试探半天,见始终没有动静,遂大着胆子用剑尖将那个东西挑了起来。
与意料之中大为不同,只是一盏色泽鲜艳的红灯笼。
“什么啊,不是头啊……”少年们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江覃也有点垂头丧气,毕竟这意味着怨气之事解决后,他们又没办法休息了。同时他也十分疑惑,这荒郊野外的邪树上挂着一盏红灯笼,怎么看怎么奇怪。正想着,忽然额角一凉,下意识抬手一抹,满目鲜红。
欧阳子真大惊:“江公子,你怎的流血了?!”
安流远远看一眼,道:“不是血。”
江覃也道:“我没受伤啊??”
身边一少年道:“是从上面流下来的!”说着朝树上一指。
众人朝他指的方向齐齐望去。
刚刚削断的槐树的切口里,居然流出了大量鲜红的树脂!
树脂并不算太稠,只有一小部分淋向树下,其余则沿着狰狞的枝干向盘虬于地的树根流淌,在灰白色的树皮上留下骇人的轨迹。众人仔细一看才发现,树身之上还有许许多多类似的痕迹,可能时候过久,已变成了极深的褐色。
好一阵子的沉默。沉默过后,一少年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无端消失的大娘子的头,指向不一的风邪盘,荒郊野岭间葱郁得不合时宜的古槐树,古槐树上鲜红的灯笼,鲜红得像血一样的树脂。
的确毫无头绪。
凝思良久,蓝慈道:“我方才御剑之时,望见那里,”说着手指向远处一苍翠的深山,“有一座瞭望台。先去那里看看吧。”
众少年纷纷点头呼应,先后召出佩剑,御风而行。半空中,蓝惠控剑至蓝慈身侧,与之骈进。见蓝慈正盯着手中的风邪盘出神,便也往那盘上看去一眼,脸色微变。
犹豫片刻,蓝惠还是迟疑着问了出来:“兄长,你这盘,莫非始终都指向那座瞭望台?”
蓝慈沉重地点点头。
须臾,他喟然道:“芝林,恐怕这次,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棘手。”
兰陵城,芳菲殿。
窗子处的帘子通通被拉下,遮得一丝室外的日光也透不进。寝殿内的层层纱幔无风自动,缕缕兰烟从瑞兽姿态的香炉中悄然升腾。
江澄用尽全身气力,拼命暗示自己这不是莲花坞,才堪堪控制住砸杯摔盏的强烈**。他端坐于一把紫檀木椅上,下意识摩挲戴在右手食指上的紫电,戒指在芳菲殿明晃晃的灯火下微微泛着通透的银光。
若此时有人抬眼与江澄对视,一定会被他那阴鸷的目光给钉个透心凉。他面前正立着一大群身穿金星雪浪袍的金家修士,尽管被他阴沉至极的气场压迫得近于呼吸困难,里衣都要湿透,也没有一人胆敢抬头,个个用发顶对着江澄,噤若寒蝉。
江澄冷冷地诘问道:“我问,人呢。”
大殿内鸦雀无声。
见无人应他,江澄更是怒火中烧。他细细打量眼前的每一个修士,终于找到了那张最该拿来问罪的脸。
江澄恨恨地道:“金盏,身为金家主事,你躲到后面去做什么。”
名唤金盏的修士在黑压压的人群里一个激灵,显眼无比。他深知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为了兰陵城的安全着想,只好硬着头皮,一声不吭地走到江澄面前来,垂手垂头做乖顺样,余光瞄着江澄,以便紫电鞭抽过来的时候能够及时躲避。
江澄瞧他那样,也不戳破,只森然道:“金盏,你不打算对我说点什么吗?”
金盏犹豫片刻,躬身行礼,一边道:“江宗主,此事是我之过,请您息怒……”
江澄怒气冲冲地打断他:“你承不承认也都是你的错,别跟我讲这些废话!我问你,你家宗主哪儿去了?!”
金盏欲哭无泪。
他怎么知道金凌跑哪儿去了?!
金盏一边在心里哭嚎宗主啊你可害死我了,一边从袖中翻出昨晚在金凌的卧房内发现的写给他的字条,呈与江澄看。
字条内容很简单,除了人称,就只有一行字:我去去就回,勿乱分寸。
骨节咔啦的轻响隐隐从江澄拿捏字条的手中发出。江澄脸黑如炭,冷笑道:“你们金宗主可愈发地有出息了。”
金盏当然能听出来这是句**裸的讽刺。
昨天下午金凌还叫他前往斗妍厅议事,神色状态处处如常;晚膳后他忽记起一事,来金凌的卧房欲禀报与他,谁料金凌卧房空空,只留下这字条。
此事非同小可。金凌虽为宗主,但短短三个月,根基并不稳固;金光瑶叛变时带走了全部的亲信,但同时也把心怀不轨的人全部剩了下来,金凌靠着云梦江氏的扶持勉强把宗主之位坐了下去,却不得不一直待在兰陵城,若非必要寸步不敢离开。金盏哪曾想到金凌会离开得如此斩钉截铁,连归期为何都含糊其辞。他第一反应是绝对不能让江澄知道,谁知江澄第二天一大早就杀过来了。
为安抚江澄的情绪,金盏道:“江宗主,您先冷静。我们宗主学东西很快,最近处理事件的手法已经十分纯熟老练了,因此这次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他近一月以来整日坐在斗妍厅中处理事务,想必是早就做好了昨晚出行的准备,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一想近半个月,可否有什么可疑的事情或者文书,说不定能推测出宗主的去向。”
江澄眯起眼睛,眼里迸射出的视线让金盏如芒在背,身子不听使唤地战栗起来。须臾,江澄目光柔和半分,“嗯”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的座位,道:“那你坐,好好想想!”再抬头,瞥见还杵在面前的一众金光熠熠的金星雪浪,刚稍有平复的火又蹿了起来,头也开始隐隐作痛。他一手拿起茶盏,一手疲惫地一挥:“其余的,站着想吧。”
金盏拼了命地在脑海里梳理着。
他原为一名地位普通的客卿,不知哪点被江澄相中,故被金凌任命为主事。他也算尽心尽力地辅佐金凌,尽管一开始金凌的小性子把他气得直吐血,他也从未想过要甩手不干。他少年时曾跟在金子轩的身边担任陪读和保护的工作,关系虽一般,但也算相处融洽。他向来不愿站在风口浪尖,因而从不做崭露头角之事,故无论宗主换成谁,地位始终不上不下。当时江澄劝他当主事也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只因他在金家呆久了,更想明哲保身,无论江澄怎么讲都油盐不进的,最后被半胁迫半恐吓才妥了协。好在事实证明,他完全担得起江澄的信任。
九盏莲枝灯内的烛火燃过一柱香的时间。
江澄的茶已经缓缓啜完了三杯。金凌失踪本就使他心急如焚,家族里的精英子弟悉数被派去和别宗子弟处理怨气诡事,人手不甚充足;他虽尽可能多地去调派人手,但对于金凌可能在的方向毫无头绪,找起来好比登天之难。他一面心浮气躁,一面还得看这些金家人个个眉头紧锁的样子,更加堵得慌,只好自行在芳菲殿内踱起步来。三个多月前,他曾在一次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清谈盛会上第一次进入了这里,因而对芳菲殿内的某些设施尚记忆犹新。
会客厅与卧房之间,竖有一扇图案精美、细腻隽永的漆艺围屏,从会客厅的一端参差延至另一端。屏芯以紫檀为胎,所绘整体是幅栩栩如生的百鸟朝凤图。漆工之妙,在这扇屏风上发挥得淋漓尽致。花鸟线条温润流畅,禽目细蕊为各色云母所镶,羽毛花瓣间或漆金,薄厚有度;上百只鸟儿,只只秋毫分明,金翼纷飞间祥云鎏金,整幅图画绵密绚丽,而又望之不俗。
江澄目不斜视地经过围屏,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铜镜前驻足。
仿佛联想到了什么,亦或在铜镜中看到了什么,江澄的细眉蹙得更狠了。
这时,站得离金盏最近的一名修士低声道:“主事大人,您可否记得,不到一月前,有人给宗主送了封信?”
霎时,寝殿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主角之一的江澄出来啦!另一位可能要等得更久些~
芳菲殿里的装潢有参考原著,比如铜镜,不过现在那面铜镜和其他与金光瑶有关的物品暂时都被金凌封上了。
重申,本文为原著续写,情节前提为魏无羡抵达观音庙时金光瑶已逃走,除此之外其他设定与发展均与原著相同。
原著细节较多,难免有疏漏之处,欢迎读者朋友们指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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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雾锁第一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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