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o 5 同调与脱轨
寒冷使人困倦。
大脑里交织着乱响，有什么沉重地压着眼睑阻止他醒来。那是比疲惫感更具压倒性的沉重。
黑羽再次睁开眼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湿冷的紧贴着身体的衣服。四肢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锁着，无法行动自如，连抬起手臂去够到枕边的手机都很困难。
室内仅能看到些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光，寒凉地。时间有大概率是在后半夜。
昨天，我似乎是在......
他努力回想自己前一天究竟做了些什么，不过下一秒便迅速放弃了。自从K出现后，他记忆中所经历的每一个“前一天”，都很有可能在日期上不是“昨日”。更何况这异乎寻常的疲惫与不适感，罪魁祸首很有可能不是他自己。
虽然最近似乎的确是有些锻炼过度了，但我没有做错。
这样想着的时候，黑羽有些心虚。这好像就是在将全部的罪责都推给对方似的。
不管怎么说，了解K在他们的这一次互换前都做过些什么，对明晰现状很有帮助。冷不丁打了个寒战，黑羽吸了吸鼻子，划亮手机屏幕并点开语音备忘录。适应了黑暗的瞳孔随着那不自然的光亮紧缩，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
语音备忘录里的确有新留言。十分简短的一条。
「有不小心跌到水里，记得及时换衣服冲热水澡。」
太迟了。
虽然不知道被子和床单有没有被浸湿，不过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到了那种程度，自己也不知道没有知觉地躺了多久，被单会湿掉恐怕是肯定的。
裹着湿掉的被褥收起双腿蜷成一团抖抖抖，黑羽关掉语音备忘录，咬牙切齿。
现在才让我听到这条备忘，已经太迟了。
寒冷使人困倦，掉进水里后回归地面的那种拼死拼活的疲惫感，黑羽也不是不懂。水对体力的剥削简直是超弩级的，他很明白在那之后会有多累。但是......
既然还有力气录语音备忘，甚至还说出了“记得及时换衣服冲热水澡”这种超级符合科学与常识的发言，那混蛋是有多累怎么就不知道自己去冲澡？！
这次铁定是着凉了。大大地打了个喷嚏，黑羽挥开肩头裹着只会变得更冷的湿掉的棉被。湿透的衣服肯定要换掉，替换用的床单也不知道有没有......说起来，K居然还会知道这种时候要冲澡啊。如果说那家伙是凭空诞生的人格，他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常识......
思维有种欲盖弥彰的清明——头脑混乱到某种程度时，往往会自我欺骗般瞎想些乱七八糟，仿佛这样就能证明“我很好”。
地面像是柔软的流沙起伏着不平，黑羽甚至没有余裕去为当前的状况感到懊恼。精神的欲求驱使着身体活动起来，寻求有利于恢复的休眠。
在被阳光照耀的新的一天到来之前，他希望自己至少还能再睡上几小时。
K再一次醒来时，感到身体的状况很糟。
虽然之前似乎也很糟，可能够活动的肢体每一次行动间都牵连的疼痛，使一切在感觉上更糟了。
语音备忘录里似乎有更新。看来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黑羽有取回过身体的主导权。
「咳咳咳......嗯，现在的时间是上午的7:30，药的话刚才已经吃过了。如果听到这段语音的时候还是上午，你完全可以继续睡。药片的盒子有放在客厅，到点记得按时吃。」
「学校那里已经请青子说过了，啊还有，她说傍晚的时候会来看一下。给我态度好一点听到没？」
「晚饭我想青子会送粥来，你可以全都吃掉。」
「虽然我不觉得会一直睡到晚上......总而言之记得吃药啊。」
这不是记录得很清楚么。
了然地放下手机，K打着呵欠走去客厅，并成功在那里找到了黑羽所说的药片盒，以及一旁装了半杯水的马克杯。
看，只要好好地说清楚，之前发生过什么，接下来需要怎么做，一切都会相当明晰好懂。
K开始思考，自己是否有做错了什么。自然，这一点黑羽自己没准也是同罪。因无法承认各自在能力方面的不足，他们在彼此有限的时间里多少都有些用力过度。不经沟通的双倍的训练，于身体而言则是双倍的折磨，加上平时睡眠就已经相当不足，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身体会崩溃也是迟早的事。
现在意识到这一点，还不算太晚......吗。
想到这里，K瞥向时钟。
还不到吃药的时候。视线无目的地下移，余光捕捉到的一角让他有意识地移开了注意力。那是黑羽家的全家福，之前他从未留神认真看过它。不眨眼地，K定定地看向那相片中的三人，他看向他们脸上毫无知觉的笑意，然后伸出手去，将那相框反扣在了桌面上。
这时，门铃响起。
“哇，脸色看起来真的超不妙哎，真的有好好睡觉吗笨蛋快斗！”
门外站着的是青子，她手中提着透明的饭盒。
“等粥煮好花了点时间，虽然味道不是很有自信......一定要好好吃完再去睡觉喔。”
态度好一点......耳畔响过黑羽的叮嘱，于是K乖巧地点了头，念了句“我知道了”。
似乎，是过于乖巧了。
在就往常而言一定会被笑话糟糕的厨艺的时候，收获了异乎寻常的乖巧回应。极其不适应地，仿佛是在担心眼前的病号是否有烧坏大脑，青子愣了足有三秒，才后知后觉般把饭盒放下在玄关。
“知...知道就好！明天学校那边我也会和老师打招呼的，所以可以放心休息——觉一定要睡饱喔。”
21世纪居然还会有这样好的女孩......捧着还热着的饭盒回到客厅，K仍在反思，究竟是自己之前的哪一个举动，会让那个女孩愣住三秒。
青子所言“味道不是很有自信”的粥，的确也很是寡淡，不过对于需要营养的病号而言，已经足够填饱胃袋了。
一丝不苟了解决了对恢复体力而言至关重要的晚饭，K翻开桌上摊开的报纸打发时间，走马观花，漫不经心。他原本就不太关心在他所认知的世界之外还在发生些什么，再说报纸上会登的那些报道，也不过是认为筛选后的讯息。
待时间到了，他喝着水吞下药片，在备忘录里记录下服药的时间与做过的事，顺便保证了下次绝对不会再会有掉进水中这种蠢事发生，并在结束录制之前加了额外的一句。
「我说，你不需要把那场展览的报道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我看到了，但这段时间你需要休息——我不会去的。」
翌日，K醒得很早。这个时点对他而言有些陌生，数字上仅过去了一日的日期也显得相当不自然。备忘录没有显示有更新。
也就是说，他在前一日睡下之后，又在七八个小时之后作为他自己醒着迎来了新的一天。
现在醒着的“他”理应是黑羽才对。
或许睡眠根本不是他们互换身体主导权的方式，又或许他已经越来越适应这个身体，从而能够更长时间地保持自我的意识。并不太在意这些，K在打了呵欠之后，开始考虑这一天该如何度过。
体温仍是有点高，学校一定是没办法去的。身体依然是勉强能够活动的状态，要趁这种时候去夜跑或是做些滑翔翼的控制练习无疑是作死。无论怎么看，现在他所能做的就只有休息。
我想我可以先看一会儿漫画，吃过药后再一觉睡到黄昏......时间奢侈地多了起来，K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看漫画与睡到昏某种程度上都属于无所事事，难道他还需要在备忘里记录下在下一次互换前读了哪些漫画？这太蠢了，难道在那之后他们还要交换彼此对剧情的感想吗？
可是......
什么都不记录的话，就和没有清醒过没什么两样了。
简单用冰箱里剩下的食材解决了早饭，K打算先把感冒药吃了，再去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他和着水吞下药片。
药片的味道很奇怪，略微溶于喉头的弥散开的苦和他们所吃的感冒药差别很大，形状也有着微妙的违和。心下一凛，K冲到洗手间去，抠着喉咙干呕着连水吐出那差点就吞下去的药片。然后他找到医药箱，取出其中所有的口服药物，一样一样地比对过去。
比对的结果让他感到疑惑。不，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完全能够理解。
安眠药。
他不想让我醒着。
那片药到底是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
答案太简单了。K简直要笑出来。他能够在间隔短暂次日重拾身体的主控权，原因再简单不过——在他睡下之后的夜间，黑羽已经作为他自己醒过一次了。他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布下局，制定出一个将碍事的自己排除在外的行动计划，然后再次睡去，在有所把握的睡眠中等待自己落入圈套。
若是什么都不记录，就和没有清醒过没什么两样。只要黑羽不在备忘录中留下记录，自己便不会知道他曾经有醒过。
黑羽会将与珠宝展览有关的报纸摊在桌上当然不是巧合，他当然会在策划些什么了。这些套路K再清楚不过了。可是拜托，现在他们的身体可不是能够行动的状态。就因为自己已经做过“不会去行动”的表态，那个笨蛋就要亲自去送吗？任性也要有个度。
此时此刻，黑羽，或者说，黑羽快斗的身体，就存在于这里。所幸现在预告函还没有发出，想要阻止他做些什么傻事，就只有趁现在。
于是K妥协了。
「你的计划我看过了。就凭那样半吊子的方案，还想要碰到宝石？脑子烧坏了吧，门都没有。」
「在身体彻底恢复之前，给我安静待着——确认状态恢复之后我会去的。」
「我会的，听到了没有？所以别想着做蠢事，就算可能没办法看到明天，我可是期待着能够看到明天的明天的。」
无法面对面传达到的言语，语气与情感都被弱化得如同褪了色的染布。
「别让我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你。」
喉间擦过深重的叹息，K头痛得扶上太阳穴。
「......你不能再吃安眠药了。」
敲定下方案之后，黑羽的态度转向了积极的方向。为了高效地使身体恢复到能够行动的水平，他们轮流睡得昏天黑地，备忘录的留言内容几乎就只有吃了些什么，以及服药的具体时间。
然而，也许是信不过，K在未与黑羽商量、计划也还未完备的情况下，将行动提前了。他只能这么做——早在感冒好透之前，珠宝展早就结束了，在那之后动手会很困难。倘若不在这时行动，保不准黑羽会不会因为心急而做些什么。
那天，黑羽在接近后半夜的时刻醒来，看到房间的桌上摆着的白色纸片，和躺于上方的一枚宝石。
那是月光正好的时刻，透过窗帘的银白光线映出些夜空的蓝，斜斜地切过视野。
「查验过了，可以确定不是你在找的宝石，不过我想你会乐意亲自确认。
之后会由我还回去，计划另议。
K 」
比较陌生的字迹。黑羽很确定，那绝不是他黑羽快斗的字迹。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K的手写字体，这使他产生了“原来那家伙是确实存在着的啊”的感叹。
虽然他有看过他拍的视频，甚至还亲口品尝过他制作的布丁，可这如同出自陌生人的字迹，使那个无法触碰到的存在显得触手可及。
新闻上滚动报道着宝石失窃的信息，相关的图片也很轻易就能搜到。K似乎是假扮成了想要收购目标宝石的珠宝商家的少爷，在将宝石替换掉后，于现场留下了作案声明。与平日有所出入的行动风格引发了各界的讨论，甚至有人提出“这或许是模仿犯所为”的假说。
我应该还没有教过他易容......看着网络信息图上那个从没见过的公子哥，黑羽隐约间皱起眉。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了。为了平息那些留着不管不知会发展到何种离谱程度的无端猜测，要尽快让K把宝石还回去才行。
次日晚，语音备忘录有了更新。
「你都在外面惹了些什么人？」
「那个金毛的也就算了......另外的那个混蛋又到底是谁？」
愣好一会儿，黑羽才反应过来K说的是谁。
喔喔，终于遇到了吗。该说之前一直都没遇到才很奇怪吧。
白马平日里会在学校见到，他应该也是见多不怪了。所以K这回遇到的应该是......
坏笑着，黑羽按下录制更新了留言。
「现在他们是你的对手了。」
停止录制后，黑羽这才发现在那抱怨式的两条下面，还有一条未读的留言。
他会后悔自己听了它。
「嘛，不过是群小毛孩而已。把他们好好地修理了一通。就算不会留下淤青，撤退时用的照明弹也足以炸花他们的脸。」
......啥？
很少听到K以那样邀功般的兴奋语调说话，这或许也是第一次，但傻眼到哑口无言的黑羽根本没功夫去在意。就方才听到的那些，他连吐槽都来不及。
意识到时，他发觉自己已经在思考该怎么去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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