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雪格外的早。天际洒落的白絮,将整个京城渲染成素雅的银白。婉宁登上皇宫角楼,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寂寥。
宫墙下,两列小小的身影夺走婉宁的视线。是薛狸和萧衡,身后则跟着一干仆从。
自从上次婉宁朝堂讨公道,已过去一年。这一年来,借着沈玉容一事,皇帝,婉宁和萧衡雷厉风行处理了一些结党营私的大臣。只是婉宁作为皇帝的一把暗刀,许多事都交给了薛狸去和萧衡交接。
一来二去,二人竟也熟捻起来。即便世事重来,他们二人的缘分也会如此吗?
婉宁想得入神,再回神时二人早已分道扬镳,薛狸朝着角楼来寻她了。
她拢一拢黑狐大氅转身去迎薛狸。
薛狸抬头看见她,笑得眉眼弯弯的。她伸出手牵住婉宁,把她扶下楼梯。俩人说了会儿政事,又聊起来今日厨房的点心。
身后跟着的侍女看不懂脸色,同薛狸抢话说:“公主有所不知,初雪一定要支起来炭火煨的炉子煮羊肉吃,这样喝得人肚子暖和,冬天才更有精神呢。”
薛狸来不及打断她,眼见公主神情大变,赶紧喝退了那小宫女,拉着公主多走了几步,把人抱在自己的怀里。虽然公主长她几岁,但相处时日越多,公主却越发依赖她像是依赖姐姐似的。
“没事的,公主,都过去了。”她低声抚慰婉宁紧绷的神经。
以前,宫内人人都道公主从代国回来后得了疯病,可自从她身边有了这位薛典仪,她就再没犯过。但也有些新来的宫婢不知道这些缘由,只顾着眼馋薛典仪的权势体面,妄想自己也能在民间传闻里菩萨心肠的殿下身边凑个眼熟讨个好。
把公主送上马车,薛狸回去找刚刚的那个小侍女。她也不过才十五岁,刚及笄的年纪,此刻抖得跟筛子似的,看着也叫人可怜。
“公主注重规矩,你这样爱抢话怎么在贵人身边伺候呢?公主心善,所以不发落你,但是以后你自己也该注意。”薛狸给了她一个银元宝,权当是压岁钱了。
看着她的背影,薛狸叹一口气,找来管这些新宫人的嬷嬷,让把她调去见不到贵人但也不会太忙碌的地方,以后就看她造化了。
———
婉宁却并没有回公主府,而是去了圣恩堂。
沿路有百姓认出是公主的车銮,纷纷叩首喊道谢主隆恩,婉宁便吩咐侍女撒一些铜钱给他们。
看着他们的样子,婉宁只嗤笑一声,便扣紧了车帘。但要是换作薛狸。。。婉宁现在总是在不经意间陷入,设想薛狸的想法中。
薛狸是她见过最良善又坚韧的人,而她,早已堕入地狱的恶鬼又怎会再转生成人。
马车拐进巷子里,便有小厮去通报说公主来了。管事们赶紧跑前跑后,把这些孩子们赶去后院,免得冲撞了公主。
婉宁落轿,所有人立刻行了大礼,高呼公主千岁。她懒懒地抬一抬手,示意所有人起身,叫他们各自忙去,她只是来查看一下账本。主管事忙搓着手给婉宁带路,也被她屏退。
她来到圣恩堂的西南小院,这里曾是她的舞室,后来荒废许久,直到圣恩堂办起来,她才亲自把这里布置成她的书房。
因为她要永远能够回想起来,她是如何被血亲送去代国不闻不问,又是如何孤苦无依地在代国被践踏,那种夜里羊圈彻骨的寒还有冰水里剧痛的腹部。
翻看账本没一会儿,一个身量矮小的看起来像是11岁实际上已经15岁的小女孩从不知道哪个缝隙里挤了进来。
她冻得手脸都通红,猛一进地龙烤得暖烘烘的室内,瞬间浑身皮肤都干得痒痒。但她不敢抓挠,只是老老实实地站着等待吩咐。
看她这个样子,婉宁噗嗤一声笑了。她示意小丫头去窗边的妆奁里自己拿出羊脂珍珠膏把脸和手擦了。
她这才挠一挠头,对着婉宁咧出牙花,跪在地上叩谢了恩典。擦完之后,闻了又闻,喜欢得不得了。
“喜欢的话就拿走,用完了就自己来拿。”婉宁笑眯眯的。
小丫头不好意思起来,但婉宁知道她这是应下了。
她叫阿文,是圣恩堂的孩子。
——
别的孩子都又好奇又怕这位长公主,只有她不怕。
她本来就不是能被圣恩堂收养的年龄,只是看着实在太瘦小了,这才挤到一个名额。
每个月,公主都会来一次,她终于找到机会,猴儿似的爬墙出去,悄悄跟着公主。她脚步轻得很,身手又灵巧,一直跟到公主把所有仆从都屏退了,这才窜出来就挡在公主面前,给她磕了一个深深的响头。
“公主!我,我要给你做事!”她喊道。其实她冒出头的一瞬间就后悔了,公主这样的天家主子,会不会直接把她拉出去打死?
谁料公主除了刚开始被吓到之外,很快就玩味地打量起来她。
“你要帮我做什么事?”
“什么都可以。只要您让我做,我都能做。”她颤着声音,不敢抬起头来。
“好有趣,本宫难道还缺帮我干活儿的杂役吗?”
“我是说,公主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我可以帮您做!”
半晌,没有回复。阿文把头抬起一点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却见寒光一闪,这个面容姣好如天外谪仙般的女人拿着一把匕首,笑着抵在她的脖子上。
“谁派你来的。”她问。
“回公主的话,我是自己找来的!”阿文保持这个姿势,不敢动弹一下,“话本子上说,皇亲国戚都不会做无缘无故的好事。你办这个圣恩堂,肯定是有你需要的事要找我们这些无根之人来做!”
公主略一歪头,疑惑道:“可是众所周知,这个圣恩堂是皇室对天下的布恩,本宫只不过代行管理罢了。”
“那是因为你是女的,他们才让你管。你要是男的,就轮不到你了。”阿文说完就想扇自己一巴掌,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
“什么意思?”公主笑得更灿烂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公主你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名声突然变好了,现在又搞圣恩堂很多人都说你好。你要是王爷,那就会被当成要造反了。但是你是公主,所以他们才能安心地让你来做这件事。不过我远远看过你,你不是愿意听别人话的那种女人。”阿文结结巴巴地解释。
“不管你想干什么,我也想建功立业,你就收了我吧,我能为你干很多事。”
公主凝视了她片刻,收起刀,笑道:“瞧我,跟一个孩子玩笑这么长时间。好了,你回去吧,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公主!我是认真的!我不是孩子,虚岁已经要17了。我很有本事的,我老家在西南边陲,这一路是走路来的京城。沿途偷了一路都没被人发现!”阿文笑嘻嘻地有点得意忘形,然后赶紧捂住了嘴,拿眼睛偷瞧她。
“你有身手吗?”公主问。
“你随便拿刀刺我!诶?”不等她说完,公主已经抽出鞭子狠狠朝她打去,阿文竟像条鱼一般灵活,轻易就躲了过去。
“你跟我来。”公主沉思片刻,点点头,带她来了这个小屋子。
一开始,公主只交给她一些普通的与成王来往的家书,每次暗中派去调查的人都会跟丢。再后来,无论多远的距离,阿文都能猴儿一样地出去再溜回来。
公主这才慢慢信任了她。
公主交给她一种特质的信筒,只要不是用特制的钥匙打开,就会被里面的炸药炸死,她一开始吓了一跳,但依然好好地完成任务。最后,钥匙终于也一并给了她。
从此,阿文成了公主的信鸽。
但她只负责送信,不负责回信。
———
婉宁磨墨写字,阿文虽然不识字,但也规矩地不乱瞅。
知道她是一时也闲不住,婉宁准备了不少新奇的小玩意儿。得到同意后,阿文就老实地坐到一边玩玩具去了。
半晌,她写好了两封信,装在不同的信筒里用不同的漆封封住后,她叫来阿文细细叮嘱道:
“这一封是给成王的,但这次,你要亲自等他写完信再拿回给我。”
“这一封,你要送去代国。”
婉宁轻轻拍着阿文的手,神情温柔:“你要翻进代国国主的营帐里,亲自交给他。你能做到吗?”
阿文想了想,点头道:“时间可能长一点,但是没问题!”
阿文带着信钻了出去,婉宁则打开信匣,拿出成王的探子寄来的信件。
哥哥啊哥哥,是你对我先不义的。
她畅快地笑起来,眼泪却不自觉落了下来。
她差人给薛狸支会一声,就坐上马车重新回到皇宫,亲自把这封成王要联合她谋反的密件呈给皇帝。
———
同皇帝和萧衡密谈半宿回来后,薛狸居然打着灯在公主府前等着她。
皑皑白雪,莹莹火光,衬得伊人如雪中精怪,仿佛一个呵气就会化掉。
婉宁快走几步上前,握住薛狸的手,扯出笑容道:“阿狸怎么在外面等着,不是说了让你早些歇息吗?”
薛狸只是淡淡的:“担心殿下而已。快进屋吧。”
二人并排而走,婉宁却觉得薛狸这么遥远。
“你都知道了。”婉宁站住,看向半步之遥的薛狸。
天际微云几朵,只有寥寥一点星子闪着微光。薛狸的白鼠裘快要与银白地面融为一体,薛狸眼中,披着黑狐大氅的婉宁也几乎化在夜色里。
“公主殿下若是要瞒阿狸什么,阿狸自然不会去追问。”她垂下眼眸。
婉宁纠结几次,还是拽住她的手,拉进屋内。
“我欲登基,你若不愿助我,自可离去。”
婉宁不敢看薛狸,内心深处压抑了许久的苦痛折磨出来的疯狂再次叫嚣着想要冲出来作祟。
“我是公主的典仪,是你的幕僚。既然公主曾邀请我与你共谋大事,那请不要拿我当小女儿看待。”薛狸缓缓开口,婉宁愣愣地注视着她。
她淡然一笑:“胜者称王,败者为寇。自古以来的道理就是这样,你是女儿身又如何,女儿家自然也能改天换地。”
“可是,萧衡。。。”婉宁欲言又止,薛狸也默了几息。
“他若愿意,亦可助我。”
“他若不愿,”薛狸轻轻一笑,紧紧握住婉宁的手,“若我们胜,我愿随他而去,不辜负他,但请公主爱惜自己,莫要再被梦魇迷住心智;若我们败,我亦随公主而去,成全我忠义之心。”
婉宁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只是两只手,正如第一天那样,紧紧紧紧地握在一起。
太爽了!婉宁当然没疯,事实上她越来越好了,因为权力是一切事物的良药,有真正的权力的人是不会生病的0v0~猜一猜给成王和代国国主的信分别是写的啥?以及如果真的有读者来看的话,我希望不要一上来就指责我把男主边缘化了。在这个世界观里,薛狸和萧衡只是一起给皇家办事的同事而已,但是我仍然让薛狸很爱很爱男主了哦!以及后面会有反转的,所以也请不要一上来就说我洗白恶女!(呜呜,虽然没人看但还是写了很多解释的话)总之,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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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计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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