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就浸泡在镶嵌于金属机甲之中、浸满了不明液体的透明培养皿内。
培养皿的大小不一,因为,里面的人有的完整一些,有的并不完整。
相对完整的人会拥有数量正确的四肢,只是偶尔四肢与躯干的接口处,会暴露出明显的针脚。
有的干脆没有双腿,像断了尾的人鱼。
有的也可以没有四肢,自躯干周围延伸出彩色的神经,那是深海里自由舞动的水母。
有的只保留了头颅,藏在宇航员一般的头盔后面,偷窥着现世陌生的文明。
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习涿知道自己终于也能看懂这个村子了。
原来,都也只是那一场天灾**的受害者,和幸存者。
重新站起来的机甲,带着后背不断燃烧的火焰,抛弃了原有的控制系统,完全以自己的生物意识控制整台残败的盔甲,光子步枪再次上膛。
他们当然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敏感的机械造物。
没有丝毫的犹疑,六位一体整齐划一,再次向着习涿他们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白墙上再次只剩下那道蛮横的身影,六台巨大的钢铁身躯匍匐在李十三的脚下。
习涿快步上前,他想要确定......
“他们”有没有挺过去。
六台机甲的配枪全部染上了赤红色火焰,连带着下肢可移动的部位也都烧了起来,唯独所有培养皿附近的位置完好无损,甚至没有出现一丝的裂纹。
他心下了然,回望向身后,李十三正眼神奇怪地一直盯着他,却又在碰触到他目光的一瞬间转头躲开,也不知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窥探了多久。
真是个怪人,他搞不懂也看不透,但莫名地却愿意选择相信。
于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将空间内的水流汇聚到了自己的手掌之下。
似是无声地默许,六台机甲这一次没有挣扎,也并未给出过分的惊讶,任由水流自火焰燃烧的地方一寸寸走过,留下微凉。
很快,地面开始出现干裂,接着是墙壁,最后是天花板。
做好了一切的他直立起身,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又一次平等地对待了生命。
人曾赋予钢铁灵魂,钢铁也给了人新生,仅此而已。
失而复得的小哪吒挂坠被他重新放回口袋,不说人话的无良大夫早已不见了踪迹。
从他们落下来的高度推算,重要的东西应该都藏在天花板以上的空间里,而这里角斗场一样格局,显然是为测试实验体准备的,怪不得要把他们从柜子里直接丢下来。
六台机甲身上并没有配备大型杀伤性武器,总不可能是无良大夫大发善心,最合理的猜测是天花板以上的东西,经不起更大的风险。
“我们需要离开这里,能帮忙吗?”习涿面对着机甲开口。
话音刚落,天花板上传来“轰”地一声巨响,一个两米见方的小洞被炸了出来,小洞四周依然是熟悉的赤红色火焰。
“他们的权限开不了门。”身后人回答。
这人的行事风格,还真的是......
习涿也不耽误,操纵着水流正欲跃向洞口,李十三还落在身后不远的地方,房间里也没有可以用来借力的东西,他只好将自己的半截手臂伸了过去。
结果,猛然间他只感觉自己被拉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失去平衡的腰身也被禁锢着,再一眨眼,人已经穿过洞口来到了天花板上方。
一旁洞口边缘的火焰还在燃烧着,擦身而过的瞬间甚至烧到了他的身上,可奇怪地,他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灼热,被火舌舔舐过的地方,反而残留下的全是让人眷恋的暖意。
这里依然有些暗,四周因为他们的闯入,牵动起了细碎的嘈杂声。
就好像......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唤醒了沉睡的森林。
李十三面无表情,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看上去根本不打算说话。
习涿忽略了他的存在,将手环亮度调到最大,整个空间的情况得以收入眼底。
犹如置身于一片巨大的森林幻象,连头顶上方的点点星光都栩栩如生,一个完整的自然生态正生机勃勃地运行着,各种大小不一的动植物们在其中安逸的生活。
他和李十三都是混在一堆新鲜的尸体里被卡车拉进村子的,卡车一共两层,下层躺着他们,上层则小心安置着各种动物。
进入灾灭纪元,自然环境剧变,人类生存空间被一再压缩,众多动植物接连灭绝。
现在除了遍地两条腿跑的人类,只要是个活物别管大的小的、美的丑的都值钱得不行,夸张到连下水道的耗子都快宣布濒危了。
还真是他小瞧了,这穷乡僻壤的破地方,居然藏着这么多事。
像是怕打扰到所有定居在森林里的生命,用以研究和观察的各式仪器散落在玻璃罩外围,隔着绝对安全的距离。
模拟生态的最边缘,他发现了两排向上的楼梯,转身朝离他最近的一侧走了上去,他此行的目的并不在此。
空旷的空间内逐渐重叠的脚步声响起,李十三再次不声不响地跟了上来。
他在想李十三的那把枪。
还有,那赤红色的火焰......
前方一道沉重的金属大门挡住了去路,他轻车熟路地摸出了匕首准备开门,赤红色火焰先一步擦着身侧飞出,精准命中在锁扣的位置。
暗鳞,是一把枪的名字。
它的主人只有一个,那是整个地下暗网都要臣服的杀星。
谁也没见过暗鳞主人真实的样子,但却没人不认识那把枪。
李十三一直刻意隐藏着他的枪。
习涿回头,浅灰色的眼眸直射向李十三眼底,然而,只对视了一秒,李十三便慌乱地将视线移向了别处。
他们刚一回到上面,就听到外面传来的人仰马翻的声音。
雨帘里人人鬼鬼上蹿下跳,高瓦数照明灯摇曳地仿佛磕过了头。
看来除了他们两个之外,也有人赶着来做客了,今晚还真是够热闹的。
习涿心下暗爽,快步走回了操作台一侧的架子旁,被算计着掉下去之前,他在这里发现了东西,有一个密室正在等着他打开。
架子上满是盛放人体组织的玻璃容器,他眼睛从上至下一排接着一排扫过,身后李十三的声音缓缓传来。
“那个医生,我见过他。”
“暗网集市里,他手艺不错。”
习涿听罢,背对着李十三的浅灰色眼眸忽地一亮。
机会!
“你那火焰为什么是赤红色的?”他故作轻松地问。
能随随便便给钢铁机甲的后背开个洞,烧起金属来就像融化蜡烛,目前社会主流技术里只有等离子火焰的特征符合。
可日常投入使用的等离子火焰,通常介于蓝紫色范围内,如此赤红的颜色从来没有遇见过,他自己的淡紫色火焰已经算是比较罕见的了。
从掌心里直接甩出火焰的本事早已不算什么绝活,有许多成熟的体外操控装置可以帮着实现。
比如,华高特的学生们就喜欢把那些控制装置,做成各种花里胡哨的服饰装饰物,力求在战斗耍帅的过程中,做到变态的优雅和从容。
但是,也只限于华高特。
华央高等特殊战斗学院的招牌不是说着玩的,中心城里有一个公认的事实——能够被选入华高特的,没有一个是善茬。
华高特的技术和装置全部开诚布公,可即便如此,真正能灵活操作并应用于战斗中的,也只有华高特的人可以做到。
所以,李十三你到底是谁?
他并没有从李十三身上看到任何核心控制装置,一如,他根本不知道李十三手里的那把枪如何凭空出现。
“抱歉。”李十三回他。
“什么?”
这个回答让他的大脑有了一瞬间空白,他刚才问的是需要抱歉的事吗?
“我说......抱歉,惹你不开心了。”
这赤诚来的莫名其妙,偏偏他那乱跳的心脏也跟着被烫了一下,全然忘了要接着追问。
眼前晃过了一只泡着的右手,他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正准备回看,右手竟猝然炸开,空气里立即有了烤肉的味道。
“这个右手是假的。”李十三用他那没有任何起伏的语气说。
“多谢。”
这一次,他们之间的对话,总算汇合到了同一个频道里。
密室被打开,37名死囚的档案信息完整地呈现了出来。
操控屏幕上,此时轮播而过的是一个样貌出挑的年轻女子,女子右臂上有一个极具特点的小狼纹身,小狼是幼崽的模样,凶狠不见,比家养的狗狗还要可爱一些。
随后,画面切换到了下一个人身上,这次换成了更加年轻一点的男生。
生物基因方面的专业知识非他所长,好在华高特出品的各种小玩意儿都是傻瓜操作,他将手环摘下来连入操作台,在一旁直接等待结果就可以。
相关非法实验数据自动上传回学院终端,而一些特别的研究成果,手环会将重点部分投射出来。
很快,一份关于“诱导基因融合技术”的报告投影出现在眼前。
报告上勉强能够被他拼凑出来的信息是:
1.“诱导基因融合技术”已经有人秘密研究了很多年,被看作是人类未来种族进化的曙光。
2.这项技术在植物和动物身上分别试验完后,主意毫不意外地打到了人的身上。
3.这里已经进行了很多次关于“人”的实验。
营养不是很多,但足够了,他随手划开不打算再看。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个世界之所以频频陷入大火,就是因为总多了那么一些为了所谓宏伟目标,不计后果去牺牲别人的人。
他没来由地心烦,起身准备离开,结果,还是看到了最不想看的内容——
37名死囚已全部投入实验,却并没有任何后续生命活动跟进的记录。
手环的数据上传即将完成,抬出去半步的脚还未落下,一阵突兀的提示声传了出来。
居然还会有华高特破解不开的文档加密,他调出全息投影的图像一看,那权限加密处赫然出现的......
竟然是一个狼爪标识。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充满野性的狼嚎。
他们赶到的时候,两方人正在对峙。
“趁我心情没有变得更坏之前,带着你的那群畜生们赶紧滚!”
说话的是无良大夫,语气听着吓人但从他那狼狈不堪的白大褂来看,显然没有从对方身上讨到多少好处。
而他们的正面对,是一个身量未发育完全的少年,和一群狼。
少年紧抿双唇一言不发,被雨水淋透的短发凌乱又倔强地挺立在头顶,黄褐色的眼睛自幽深的雨帘深处,迸发出凶狠的寒光,他臂膀消瘦而弱小,却看不出半点退却的模样。
少年身后,一只只高大的巨狼装备着战斗机甲,獠牙尽显,身躯前倾,无惧枪火与钢铁巨物,随时准备将面前的一切撕碎。
习涿一眼便认出了少年是谁,但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在,于是,再次打起了试探的主意。
“呦~这小狼孩谁啊,还挺能折腾的,瞧给人家气的。”说完目光挑逗着看向李十三。
本以为那人不会回答,不想,一道沉沉的声音紧跟着传了过来。
“他打不过。”
......那倒也不必这么直接。
这小狼孩名叫......魏羽...飞...,大概就这个名吧,他记不太清了,魏羽飞是他们学院共生班里的珍稀大宝贝。
共生班每年会招进来多少人都是一场豪赌,能进入这个班级的人,不是与各种动物之间存在不可复刻的神奇链接,就是自身保留下了与某种动物高度重合的返祖现象。
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在整个人类世界中存在的概率是千万分之一。
魏羽飞正值猫嫌狗不待见叛逆少年时代,很明显无良大夫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带着自己的狼群呲牙咧嘴地就要再冲上去。
无良大夫仍然不放弃地放着狠话:“还要我再说多少遍,你要找的人根本不在这,滚!”
习涿心头一凛,找人?找谁?
面对一群带有大型杀伤性武器的铁疙瘩,魏羽飞并没有胜算,但骨子里流淌的狼性是即便战斗到最后一刻,獠牙也要咬在敌人的喉咙上。
狼群的前爪跃起离地,所有的子弹都已上膛,这时,一声稚嫩的狼嚎忽而叫停了一切。
目光汇集之处,幼狼带来了一位年轻的少女。
少女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略微僵硬的动作不甚协调,雨夜寒冷她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背心。
不知是不是角度原因,从习涿的方向看过去,他总感觉少女两条手臂的长度明显不太一样。
心底涌上来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雨帘模糊着视线,几番确认他才看清了少女右肩上那一个狼形的纹身。
可那张脸,并不是他在档案上见过的样子。
少女的脖颈处有一圈尚在愈合中的细密针脚。
少女缓慢地走到了魏羽飞面前,两声微小的呜咽被秋雨无情吞没,所有人都在刹那间噤了声。
他从魏羽飞颤抖的嘴唇间,读出了两声最熟悉不过的轻唤。
魏羽飞说:
“姐姐......”
“妈妈......”
突兀的惊雷骤然甩下,闪电曝露所有暗藏的污秽,暴雨淋漓,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痛哭,谁也躲闪不及。
他终于能够串联起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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