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相思轻声道:“王公子?”
王烁故意不理她。
赫连相思只能腆着脸小声唤道:“阿烁……阿烁哥。”
王烁这才快活地笑道:“嗯,妹子,你叫我做什么?”
赫连相思道:“你耳朵上的……那是耳孔么?你为何会有耳孔呢?我不记得北边有这样的习俗。”
王烁一怔,道:“耳孔……这个,是因为我们家那边……常有庙会一类。我长得白净,村里又缺合适的女孩儿,便由我来扮观音。年年如此,就留了这个耳孔痕。”他坐起身来,嗔道:“妹子,你怎么只看着这些!”
赫连相思忙道:“抱歉,不禁注意到了。不过,你长得确实很好看,我都不及你好看。”
王烁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就不要这样谦虚了。况且,你凭的又不是花容月貌,而是你的真才实学。我的确像你说的,从小就十指不沾阳春水……”
他真的低头看了看自己漂亮的手指。他的手挪了一挪,小指勾住了赫连相思的小指。她没有动,他也没有再动。
“所以我其实一点也比不上你。”他真诚地说。
赫连相思定定看着王烁的琥珀眸子。她有许多想说的,但是都说不出来。她把手又挪近了一些,让王烁的手盖住自己的,然后轻轻地说:“我们两个又不用比。阿烁,你也很好。”
到底什么是“很好”?赫连相思不知道。她也不知道王烁知不知道。但是她觉得,王烁能坐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
赫连相思道:“阿烁,你什么时候走?”
王烁道:“你是说离开临安吗?三日后。而且明日后日,我都不得空啦。”
赫连相思道:“那,你还会回来吗?”
王烁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希望我会。”
“我可以去北边找你么?”赫连相思问,“我从小就在关外长大的,半路才到中原来,不会水土不服的。”
王烁笑了,笑得似乎不太开心。
“我尽力。我当然想再见到你,相思妹子。”
赫连相思已经听出来了,王烁应该另有苦衷。
她自然不想为难他。
小船漂了一会儿,赫连相思终于站起身来,往对岸撑去。她低头看到自己在水里的倒影。她今天穿得很普通,白裙子红褙子,头发也是随便绾的,只扎了根清忧师太送的木簪子。
奇怪。阿烁为何那么喜欢我?
说起身边的男人的话,我和未期从很小就认识了,可我只把他当朋友、当兄弟一般。他对我也是这样。
奇怪。我为何那么喜欢阿烁?
赫连相思把船靠了岸,伸手把在船上摇晃的王烁拉过来。王烁跳上来,拍了拍衣襟,接着被柳絮呛得“阿嚏”一声。
赫连相思开怀大笑起来。
王烁不明所以,但是很快猜到是自己逗乐了她,于是也笑起来。他们笑成一团,赫连相思扑在王烁身上,笑声也渐渐地没了声,她就这样抱着他,把脸埋在她的胸口。
王烁抬起双手,不知道改如何处置。而赫连相思只是狠狠闻了一闻,抬起头道:“你身上好香……木头的香味。”
王烁拍着她的脑袋,笑道:“是檀木香罢?我家里的衣橱就是檀木做的,衣服上留下了味道。”
他眼角瞥见几个黑衣的官兵张望着走过去,因为他正和赫连相思拉扯而没有被注意到。他脸黑了黑,道:“妹子。”
“怎么了?”
“好像,有人来找我了。”
“你家里人?”
王烁点点头,叹了口气,却把赫连相思抱紧了。
“妹子,我真舍不得走。虽然我才认识你这么一会儿,我却觉得,好像我早该在你身边一样。”
赫连相思听着耳边王烁的心跳,怦怦作响,宛若惊雷。
她不知怎地,有点想哭。
“阿烁,你还没有和我去一品楼吃饭呢。”
“但是如果叫他们找到了,我的麻烦可就太大了。我不能留了,相思妹子。之后……之后我一定给你赔罪。”
他很绝情地推开赫连相思,左右观望了一下,接着跑开了。他一边走,一边还要回头看她,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街角。
赫连相思怔怔地站着,看着王烁离开的地方。
风吹过来,把她刚才玩闹散开的细发丝吹乱,打到眼睛里。她揉了一揉,眼泪便流出来了,流出来便止不住了。
她下意识掏出手绢,结果里面还包着半块方才王烁没吃完的定胜糕,因为她无意的抖落而掉在地上,瞬间摔成了齑粉。
赫连相思再也忍不住了,蹲下身子,捂着脸,哭了出来。
此去又非死别,天涯海角,她总可以去找,王烁也总可以来找她。可她冥冥之中总觉得,她和他,此生难再相见了。
赫连相思也没有去一品楼吃午饭,就这么饿着肚子,流着眼泪,一个人撑船回了对岸(在湖心停下来哭了好一阵),红着眼圈,吸着鼻子,垂头丧气地回了戚府。
她估摸着,应该已经过了午,可饭桌上依然是空空如也,任锦屏缩着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给自己的衣袖绣花儿。她看到自家小姐回来,也只是招呼了一声,道:“戚大侠还没回来,咱们等着他吃饭呢——小姐,您怎么哭了?”
赫连相思几乎又要哭出来,赶紧用衣袖擦擦眼睛,道:“我没有。”便躲去花园里了。
昨夜雨疏风骤,园里原本盛放的五颜六色的花被打落了一地。虽然未被人踏足,也陷入土地的泥泞之中,残破不堪,看去让人顿生怜香惜玉之心。
赫连相思提起裙子,坐在凉亭里,撑着脸,双眼放空。她已经哭到没有眼泪了,眼睛也酸得很。她渐渐地趴下去,然后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到她在临安街头又看到了王烁。但是王烁坐在马车里,抬着帘子漠然地看着她。她想要追上去,结果被绊了一跤;抬起头来时发现面前是一座阴暗的观音堂,王烁在阴影之中跪拜。她扑上去,王烁变成蝴蝶,从指缝中飞走了。
“阿烁!”
她猛地抬起头来。
戚少商和顾惜朝正在不远处说话,被她吓了一跳。戚少商很快走过来,轻声道:“思思,做恶梦了?别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
顾惜朝则关心地看着她。
赫连相思抹了抹眼睛,道:“伯伯,你们几时回来的?”
戚少商看上去身心俱疲,脸色也不太好,道:“刚回。谢谢你们等着我吃饭……我也没想到能耽误这么久。”
赫连相思道:“是什么事?”
戚少商斟酌了一下,接着道:“出了案子,我们怀疑是金人做的。我们就去找使臣。结果,呵,金人先反咬一口,说和他们同来的郡主从早上开始就不见了,找我们要人。”
赫连相思还不解地道:“哪来的金人?”
戚少商道:“昨日有金人使臣来临安,停留三日,说是要面圣和谈。”
赫连相思道:“然后呢?郡主人呢?”
顾惜朝轻轻笑道:“人家悄悄男扮女装跑出去玩了,自己好端端回去了。这下金人倒是欠我们一个人情,不得不配合我们查案。塞翁失马,还得谢谢那位小郡主。”
赫连相思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她拍着桌子站起来,急匆匆地问道:“这个郡主叫什么?”
戚少商道:“她是当今金国王上的堂侄女,姓完颜,单名一个‘烁’字,火字边的烁,封号离国郡主。她不曾在人前抛头露面,是以这次金人带她出门历练。”
顾惜朝有些事不关己地补充道:“她倒是个很讲礼数的年轻人,只是不识人间疾苦罢了……赫连姑娘?”
来自很远的北方,有耳环痕,家中富有,长得清秀。
王烁就是完颜烁。
那个陪赫连相思在西湖泛舟,叫她“妹子”的公子哥儿,竟然是敌国的皇族旁支,高高在上的完颜氏郡主。
赫连相思扶着桌子的手在颤抖,她整个人也一定在抖,还抖得很厉害。她的嘴唇也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可她不知道她能说什么。
她不对谁生气,也不觉得失望。她不知道她该怎样感觉。
随后她头脑一轻。
若不是戚少商伸手扶住她,赫连相思可能就摔到地上去了。她踉踉跄跄地站住了,揉了揉太阳穴,什么都没说,从戚少商身边仓皇地夺路而逃,一路往自己的卧房奔去。
戚少商苦笑道:“这孩子又怎么了?……她是肯定什么都不愿和我说的。”
顾惜朝则淡淡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依我看来,这事多半和那位郡主有关系。”
戚少商道:“她又怎会认识完颜烁?就算她在毁诺城时因为西辽的缘故见过她,刚才看她的样子,也不像熟识的人。”
顾惜朝道:“谁知道呢?你也不用太过关心。她想说时,自然会说的。话又说回来,那位郡主也不像是什么恶人。”
戚少商同意。“小姑娘罢了。完颜烁久居深宫,又是旁亲,在政事上亦无什么名分,思思真要与她交好,我也说不得什么……即使她是金人。”
顾惜朝冷笑一声,不屑地道:“金人,宋人,辽人,单凭这一个词就能判定好坏么?当初辽人与我们交恶,息红玉还不是远嫁辽邦的三太子?”
戚少商长叹一声。
“无论是哪国人,如此交战下去,苦的都是百姓罢了。”
王烁/完颜烁有耳孔痕的剧情参考了黄梅戏《梁祝》中“同窗”一折,本章标题亦是取自于本段:
【梁山伯】
英台不是女儿身
因何耳上有环痕
【祝英台】
耳环痕有原因
梁兄何必起疑云
村里酬神多庙会
年年由我扮观音
梁兄啊
做文章要专心
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梁山伯】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但是在习俗上来说,女真人中男女都会打耳孔,只不过男子成年后一般不会佩戴耳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