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还能咋办。
哭呗。
顶着两道刺人的视线，薄叶故伎重演，眼泪说来就来，转眼就抽噎着哭了起来。
“我、我…对不起，呜…都是我的错，可是，我实在没办法……”
她断断续续地说，泪珠扑簌簌地往下落，细碎的啜泣声从两片发白的唇间冒出，苍白萎顿的脸色像是一朵将要凋谢的玉梨花。
离她稍近的年轻人眉头已经打了个结，黑漆漆的眼睛藏在风雪后头，显得尖锐又黯淡。橘色帽沿边角被风吹得起起伏伏，连同那对眼睛也在光影交织中忽明忽暗。
而离得更远些的男人则毫不留情地开口道：
“不管怎么说，这些事情不还是你计划的吗？”
果然，被她死命挖墙脚也没挖走的人才就是不容易被忽悠。
薄叶微微一顿，脑子里立刻浮现起以前搜集到的有关这位一番队队长的情报。
孤儿。
很早就加入了白胡子海贼团。
对白胡子忠心耿耿。
——有了。
她神情愈发哀切，长长的睫毛匆促闪动，犹如蝴蝶敛翅。眼泪将落未落地缀在眼尾，伴随着喉咙里细微的呜咽声，看起来可怜的不行。
“我知道我做了很多坏事，可是……”
这位糟糕名声传遍四海的薄姬花魁如今眼眶红红，鼻尖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哭的，同样染上了红梅一样的颜色。怯怯地望过来时，两颗黑瞳里像是连接了一片海，似乎手指轻轻一碰就会往外涌出咸涩的海水。
“…我自小孤身一人，身无长物，差点要饿死街头的时候，是凯多先生将我带了回去，赏了我饭吃，给了我安身之所……有句古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份恩情，我实在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
在她自曝过去惨痛经历的哭诉中，菠萝头没有开口，但冷凝的脸色却肉眼可见的松动了起来。
薄叶心头暗喜。
区区不死鸟，她直接拿捏——
“——薄姬，你该不会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以外，其他人都是笨蛋吧？”
“……欸？”
天空渐渐变得灰白，夜幕将尽。火拳低沉沙哑的嗓音打断了她的卖惨洗白话术，薄叶下意识眨了眨眼。
那倒不至于。
她心想。
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大概90%吧——在她看来才算是笨蛋。
而很不幸，现下在场的两位白胡子死忠粉恰好被她归到了‘守序型笨蛋’的行列。
按理来说，这种有原则有底线的笨蛋，虽然不容易预判他们的行动，但想要忽悠一下还是比较好上手的。
按理来说的话。
“您、您为什么要这么说…？”
怀疑眼前这位雀斑笨蛋是不是变得比以前聪明一点了的薄叶，当即摆出一副茫然无措的无辜嘴脸。
“您二位这般的厉害人物，我一个普通人，哪里敢妄想这等事……”
“薄姬。”
她的话又被打断了。
“看你这些年在和之国做的事就知道了，你哪里是普通人…你根本就没把其他人当作‘人’来看吧。”
薄叶被说的一怔。黑发年轻人看向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周围的空气就仿佛凝固了，就连空中飘飞的雪花也要绕他而行。
“用你的话来说，这叫做‘充分利用人力资源’，对吧？”
“……”
天空开始呈现出浑浊的银灰色，温度依旧冷得能冻掉人的手指，可立在雪地的三人中似乎只有薄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造型向菠萝靠齐的男人穿着单薄的衬衫，半耷拉着的眼皮下是冷眼旁观的审视。旁边的黑发年轻人则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薄叶试图回以讨好的笑容，但并不怎么成功，火拳的目光更冷了，简直能冻结人心。
——搞什么啊。
薄叶困惑极了。
这家伙怎么突然一下脑袋灵光了这么多？
诚然，火拳说的没错，其他人——或者说和之国的国民在她眼里都算是资源。可为了国家的发展，将他们划分成三六九等方便割韭菜，这又有什么错？
为了高效合理地利用这些资源，她甚至还特意花时间去将这群人划分成了‘有钱人’、‘平民’和‘穷鬼’三个等级，又按照其中每个人的能力素质细分成一共九种类型。
针对不同种类的人群，薄叶会采取不同种类的剥削方法——看在光月御田喜欢多管闲事的份上，她保证这些方法都是合法的。
那些又穷又懒还屁本事没有的，就直接赌场一日游让他们染上赌瘾，然后提供高利贷服务，紧接着再让他们去抵押器官还债。通过一套放贷收贷的丝滑小连招，保管‘合理合规’地把这种底层废材啃得渣子都不剩。
而对于那些穷但是愿意努力的人材，聪明点的可以读个高中学点专业知识再当牛马。笨一点的嘛，直接读完小学会识字了就进厂上流水线吧。
还有那群富的流油的有钱人，更是要狠狠爆他们金币。直接加大税收力度逼得他们造反，再用武力镇压关进集中营转化成免费劳动力，顺便名正言顺没收富人的所有财产。
没有人比她更会割韭菜。
和之国就这样在她割了一茬又一茬的计划里飞速发展，进入了‘人人都能吃上饭、累死累活打黑工’的高效阶段。
这都是为了国家发展，苦点累点又怎么了？只需要苦一苦大名（已下台），苦一苦贵族，再苦一苦百姓，换来一个强盛的国家，这不好吗？
反正过苦日子的又不是她。
所以薄叶不是很理解，对方为什么要用和之国来举例。
她的确没把他们当人、而是当成一种资源来看，可他们不也活得好好的吗？虽然每天要工作16个小时，可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等奎因成功研发出无副作用的兴奋剂了，他们每天就可以无间断工作24个小时了。
24个小时欸！
光是想想这一整天里他们努力工作能转换出的财富，薄叶就觉得他们离凯多先生称霸世界当上海贼王的未来又近了一步。
只可惜……唉，凯多先生太不争气了。
薄叶再一次想起了前任上司。想想自己过去替他辛辛苦苦谋划了多少个五年计划，结果主角闪亮登场，几下就把凯多先生打成了小丑……
真是越想越心酸。
于是薄叶的眼泪再度涌了出来——不同于之前的惺惺作态，这回她是真的有点伤感了。
“…我是为了和之国的未来着想，况且，凯多先生也再三要求这样做……”
她嘤嘤嘤地哭诉着，泪光盈盈地看向面前的两人，两颗眼珠被眼泪泡得晶亮，就像掩映在流云后的月亮，明晃晃，清幽幽，虽然看着凄凉惨淡，却仍然有种掩饰不了的美丽。
但她也和月光一样，看起来随手可及，但如果真的伸手去碰，只会如水中月、镜中花一般，只是徒劳而已。
所以艾斯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看对方表演。
‘……听好咯，既然你死活都要去当海贼，那作为业内老前辈，我就大发慈悲地给你一个忠告。
‘海贼…或者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大家都是自私自利的普通人。所以，当你和别人打交道的时候，想要对方愿意听你的话，你得找到正确的方法。’
‘你不能只谈论你的需求,而要谈论对他们有好处的东西。不要试图乞求别人的怜悯,而要乞求他们的私利。
‘懂了吗？’
‘哈？你说你两个弟弟就不需要这样……废话，跟你们这种心肠软的笨蛋打交道当然不用这么复杂，只需要卖个惨求个饶就能解决了……’
那道轻盈的女声得意洋洋地说，手里的电话虫也露出了相应的得心应手的笑容。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隔着这么长的时间，看女人眼下一昧装可怜的作态就能知道，她早就将和他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毕竟从一开始，他就不在她的计划内，这场纯属巧合的偶遇，哪怕断断续续持续了十年的时间，在她看来也不过是计划外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若非这回的遭遇，她恐怕这辈子都想不起来还有他这号人。
“…而且，和之国现在的发展也挺好的。您二位一路走来，相信也看到了吧，这里每一个人都能吃得上饭，有地方住，也算是安居乐业，比我小时候可好太多了……”
那道以往只能在电话虫里听到的女声再度响起。因为边哭边说的原因，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浸了水，每个字都带着呜咽的潮气。
艾斯突然不想再听下去了。
就算终于见到了她，就算让她一直喋喋不休地说下去，他也永远不会听到自己想要听的话。
……那就算了。
反正…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个人的个性不抱希望。
“薄姬。”
他再度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女人微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抬头看向他的目光茫然又胆怯。
“是、是…您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轻轻地说，以一副顺从惯了的姿态低下了头。
“……”
他想要开口，飕飕地灌进他喉咙里的空气却宛如热烫的玻璃，嘲讽的话被堵在嘴巴边上，怎么也说不出来。
于是他干脆付诸了行动。
——点燃火焰，凝成火球，然后操纵它朝着被雪落满身的女人边上砸过去。
对于他这样得心应手的能力者而言，这比强行找话说来的简单多了。
‘轰——’地一声，火球与女人擦身而过，随后又是一阵‘呲啦’仿佛化学反应般的声响，女人身后的雪地被熊熊烈焰烧出了一大片凹陷。
女人的脸上已经是恐慌如死人般的表情。
显然，这种连擦破皮都够不上的暴力恐吓，对这位足不出户的薄姬花魁来说，已经惊心动魄到足以吓掉半条命了。从她此刻的崩溃神情就能看出，要是再来上这么一下，她说不定真的会当场晕倒。
但以艾斯对她的了解，她也可能是在装作昏迷，反正在她眼里，面对他们这种‘老实的笨蛋’是不必担心趁火打劫的风险的。
从某方面来说，她也没想错，不然当初他也不会被骗得血本无归，还差点……
短暂的寂静中，艾斯试图酝酿出一种低沉而粗鲁的语气来开启新的话题，但他似乎高估了对方的心理防线。
就在他抬手想要将帽沿压低以掩住脸上的表情时，那个面色苍白得快要溶于白惨惨天光的坏女人已经抢先一步有了反应。
“对对对不起！大哥等等别杀我！我和贝加庞克关系特别好，我可以联系他来助你家老爹重返青春，保管能摆脱插管再活五十年！”
“……”
接连不断的落雪像糖霜一样覆盖住每样东西，连声音也有了片刻哑然。
就在这片奇异的死寂中，先前一直沉默旁观的菠萝头开口打破了眼下的尴尬气氛。
“你还认识贝加庞克？”
金发朋克造型的不死鸟双手抱肩，眉头挑得老高，仍旧是一副警惕审视的嘴脸。
——她当然认识。
薄叶心想。
不管是借着奎因曾经与贝加庞克共同进行非法科学研究的同事情谊；还是偷偷策划出‘死囚大逃杀’这款集投票打赏黑幕操作于一体的爆款娱乐节目来讨得天龙人欢心，顺带跟世界政府拉近一下关系，再顺带为了提高节目效果而被介绍认识了贝加庞克……她有的是法子和这位天才科学家搭上关系。
而至于搭上了关系后嘛……老实说，和这位吃了脑脑果实的科研大牛相处（通过电话虫）了一段时间后，她深刻的感受到了‘智商和情商是两种东西’的说法。
他实在是太听世界政府的话了。
在薄叶看来，他那些背着五老星偷偷摸摸搞的小动作简直形同虚设，反抗不彻底就是彻底不反抗。
对于这种基本上让干嘛就干嘛的顶尖牛马，她绝不能令其继续在世界政府麾下发光发热。
要是换作是她管理的和之国，她巴不得每个人都像贝加庞克这样老老实实替凯多先生当牛做马，可这可是世界政府治下诶！
她只希望心怀二心的刁民越多越好，最好全世界的二五仔都联合起来造世界政府的反，直接掀起反旗，和政府打个你死我活，这样也方便凯多先生他们浑水摸鱼捞上几笔。
为了令这个目的尽早实现，她还悄悄和革命军有一腿——扯远了。总之，在不算很久的以前，在她为了百兽海贼团的发展而勤恳工作四处扯关系的时候，她的确和贝加庞克有一段时间的频繁交流。
而在确认这又是一个天真无邪的笨蛋后，薄叶就下定决心——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先是打打感情牌，接着卖卖惨，然后假装站在对方角度思考问题，表示世界政府借对方的研究去干伤天害理的事情真是岂有此理。
紧接着又是一套道德绑架，什么‘你这样心怀大义的人为什么要当世界政府的邪恶走狗’‘科研经费算个屁咱们做事要讲良心’等等洗脑小话术。
最后再表示遇到困难欢迎随时联系她一定尽力帮忙。
当对方后面真的遇上了难题并且找上她是，薄叶就知道鱼上钩了。
所以，她手里握着这位聪明绝顶的科学家的一个大把柄——在那个傻瓜科学家眼里，他倒是欠了她一个大人情。
凯多先生尚在时，她本想今后遇到合适时机，就借此逼贝加庞克反水倒向百兽海贼团，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又跳槽到世界政府了。
和贝加庞克促膝长谈过的薄叶，深知对方就是个反骨仔。这种组织内的不安定因素必须尽快消灭。所以她原本想着，等入职CP后，就找机会把它给抖出来换取升职机会。
但现在嘛……
在火球擦着斗篷砸在雪地里的那一刻，薄叶几乎已经在脑子里放起了走马灯。而在意识到自己还幸存于世时，她当机立断改变了自己的卖惨策略。
这年头笨蛋也进化了。
既然一昧哭诉求饶已经得不到笨蛋的宽恕了，那就只能回归她最常用的套路，抛出对方感兴趣的东西来换取自己活命的机会。
什么是对白胡子海贼团忠心耿耿的两位队长最感兴趣的呢……？
电光火石之间，薄叶已经理清了其中关键。
眼看火拳再一次抬起胳膊看着像是要给她来一发火焰的洗礼，来不及犹豫，薄叶直接摆出了筹码。
“…不相信的话，我这里有和贝加庞克联系的方法！您试试就知道了，我绝对不会骗您，其实…我也很担心白胡子先生的身体状况……”
嘴上说着半真半假的话，薄叶心里想得很明白。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扯着贝加庞克的名头把人推出去卖给白胡子海贼团拖延时间，等她脱困了就再把这个傻瓜科学家干的‘坏事’上报给世界政府，这样她只需要付出一份资源就能获得双倍的好处。
就跟赚钱是一个道理。
干一份活拿一份工资，这不叫赚钱，叫换取劳动报酬。
干一份活拿双倍工资，这才叫赚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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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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